「已經到了,準備停車吧。」孫廠長伸手拍拍小林司機的肩,指指公路邊,「就在那里停。」
蘭玲搖下車窗,風還是猛烈著,蘭玲便又搖上去。順著孫廠長的視線望過去,公路右邊不遠處有一個輪廓模糊的農家院落。小院門前有一小塊平壩,平壩上一根電線桿上亮著一盞白熾燈,在夜色中格外耀眼。
豐田車減速折向公路邊,車燈映出一條小小的土路來。豐田車低吼著慢慢爬上了低凸的院前的平壩,「戛」的一聲停住了。一個穿西服卻罩著袖套的中年男人見車停住了,高興得甩著手大跨步地朝我們的車走過來。
「這就是店老板,」孫廠長向我介紹說,「這人姓江。」
「店堂里坐,店堂里坐。」店老板哈著腰熱情地打著招呼。並扭頭向著店里連聲喊著,「江紅,江英,客人來了,泡茶。」
我們下了車。暗灰色的昏黑中,遠處的村落閃動著微弱的燈光。一陣涼風從平原深處吹來,我突然感到一陣發冷。
「剛才還覺得熱,」我說,「現在又覺得冷,這天氣真怪。」
「是啊,正是‘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呢。」蘭玲說。
「快進屋吧,今晚可能要下雨呢。」孫廠長說。我趕緊向亮著燈的店內走去。蘭玲搖上車窗踫上車門,隨即也跟進來了。孫廠長與他妹夫也進來了。店內擺放著3張八仙桌,幾條條凳零亂地擺放著。除了我們,一個顧客也沒有。店內彌漫著燃煤的氣味。
從偏房里走出來兩個姑娘,一個穿夾克,17、8歲吧;一個穿白衣,可能只有14、5歲。一個倒水泡茶,一個端來臉盆讓我們洗手擦臉。一條黃白相間的草狗虎頭虎腦地從里屋竄出來,徑直跑向豐田車,嗅嗅車頭,嗅嗅車輪,然後溜達著。
「稱兩條鰱魚,」孫廠長對江老板說,「一條7、8斤左右吧。」
「吃不了那麼多,」我說,「就4個人,兩條4、5斤左右的足夠了。」
「吃不了我們找人幫著吃,」孫廠長眨巴著眼開玩笑。「好的,听我們華經理的。稱兩條4、5斤左右的,一條做成麻辣味的水煮魚片,一條做成酸菜魚湯。」
「好的,」江老板說。「菜馬上就好。各位稍坐。請喝茶。」
魚很快做好端上了桌。水煮魚片用一只洗臉盆盛著,看上去十分殷實。另加了兩盤素菜︰炒女敕南瓜與炒白菜。這一餐,我沒喝酒,也沒有喝飲料。孫廠長也沒勸我喝,他知道待會兒進廠後我便要選酒嘗口感了。孫廠長妹夫從車上拿來飲料遞給蘭玲一人一听喝著。孫廠長喝的是小店自家泡制的人參枸杞酒。那酒濃得象勾兌了血。
我招呼著蘭玲、孫廠長妹夫多多吃魚。酸菜魚上來後我嘗著酸菜魚。在嘗酒之前,我不能讓水煮魚片的麻辣味破壞了「味蕾」的靈敏度。
這當兒,江老板從里間房內出來,徑直走向孫廠長,在孫廠長耳旁說了什麼悄悄話,並用手指指里屋,還向孫廠長眨眨眼晴。孫廠長看看我,又看看江老板,會意地笑笑。
孫廠長側過身來,伏在我耳邊神神秘秘地說;「華經理不吃麻辣魚,想不想嘗嘗這里的美人魚?」
「美人魚?」我疑惑著問。
「你這里的美人魚幾斤幾兩?」孫廠長轉回頭去問江老板。
「3斤7兩。」江老板答道。
「太老。」孫廠長說。
孫廠長湊過來向我耳語道︰「就是3斤7兩,不算老吧。」說罷,孫廠長向著我眨眨眼。
見我沒反映,孫廠長轉向江老板說︰「是太老了點喲!」
孫廠長自個兒先「嘿嘿嘿」地笑起來,江老板也隨之笑起來。
「開個玩笑嘛,」江老板臉上堆滿了尷尬的笑,「下一次我們再上一個兩斤多的,保險讓你們大家都滿意。」
「待會兒還要嘗口感,味覺被破壞了可不行。」我含糊其詞地向江老板圓場說。
江老板站在一旁「啊啊」地點頭哈腰,陪著笑臉施展著殷勤,手拿抹布擦擦左手,又擦擦右手。收錄機里播放著那支「你不該」的流行歌曲。司機與蘭玲一聲不響地埋頭吃飯。
其時的蘭玲只顧吃飯,大約礙于我的面子的關系,蘭玲不便向廠方透露我手中掌握大量散酒需方的信息。
飯畢。孫廠長叫江老板結帳,連魚帶飯加素菜才58元。孫廠長喝的「人參枸杞酒」沒在帳單中,江老板說那是送給孫廠長喝著玩的。
「這麼便宜。在城里這個價吃不到這麼新鮮的魚。」蘭玲說。
「上車趕路吧,」我說,「看門外的天都黑透了。」
「不用趕,」孫廠長說,「差不多已經攏了耶。」
豐田車沿著城關這條路走了不多一會兒,便滑向了一條鋪滿碎石的支馬路,馬路兩邊是一塊塊正在翻耙的水田。轉了一個小彎後便看見曲酒二廠的廠門了。天黑沉沉的,遠遠地便看見廠門口亮著一個大功率的白熾燈。
「待會兒驗完酒我們去縣城住宿吧。」孫廠長說,「廠里招待所條件不好。」
「不必了,我們要連夜趕回去。」蘭玲轉向我說,「我爸爸明天上午就要回到辦事處。孫廠長看看我,我點點頭說︰「不必準備我們的住宿了,驗完酒我們就連夜回。」
「明天一早趕回去也來得及嘛。」
「為了趕時間今夜就回去。謝謝孫廠長這麼盛情款待。實在是身不由已喲。」蘭玲有些歉然地說。
「好罷,你們實在要走我也沒法。」孫廠長答應了,「那麼今晚我就不送你們了,由我妹夫送你們回吧。」
「這樣最好了,我們兩方便呢。出來這幾天,你已該向你老婆我嫂子匯報匯報工作了嘛。」听我這樣說,孫廠長傻笑。
「在家你們誰是領導?」
「當然還是我喲。」孫廠長說,「再說啦,她也是廠里的職工,我還真是她領導呢。」
說話間車子馳進了廠門。孫廠長說︰「先去辦公室坐坐?」
「不必了,直接去庫房吧。」我說。
車子往右一拐上了一條水泥小道,然後停在了一排黑 的平房前。平房一側並列著兩座廠房,廠房大門透出燈光,空氣里飄來剛出甑的水蒸汽與才出窯的酒糟的氣味,我暗自思忖︰那便是釀造車間了。下得車來,小林司機跑著去叫保管來開庫房門。我去釀酒車間旁的小廁所解手。由于沒有女廁所,我回來後蘭玲再去。我提醒蘭玲別忘了封酒壇子用的蓋有公司印章的封條。
庫房門打開了,倏然間,一陣濃濃的曲酒香味襲來,蘭玲禁不住月兌口而出︰好香。孫廠長領著走進庫房,我首先點了點數,大約,庫里存有600壇酒。
「庫存並不多嘛。」我說。
「上個月由縣里出面向各單位協調了一些出去。」孫廠長看看腕表說,「你驗吧,我去去就來。」
驗完酒已是半夜時分了。這次一共驗了80壇酒。每壇300斤,攏共12噸基礎酒。拓封條前,我指揮著蘭玲從每壇酒里取小樣。我從每一壇里取一勺酒嘗口感,然後倒進酒盆里準備做小樣。我嘗一壇,取一勺,蘭玲端著酒盆,隨著我的腳步繞著每一壇走。
「這就叫做取小樣。」我對蘭玲說。
「嗯。」蘭玲望著手中端著的酒盆問,「這酒好嗎?」
「馬馬虎虎吧。」我說,「一般來說,縣酒廠烤出來的酒質量不錯。就拿這酒來說,雖然有點倒燒味兒,但是整個酒體比較醇厚,尾子也比較干淨。這種酒適合我們送老窯廠橫向二曲的。當然還要經過一個勾兌的階段。」
我舉過勺子,在口中咂了咂,遞給蘭玲說︰「你也嘗嘗。」
「我不嘗了,我嘗不出個所以然來。」蘭玲突然驚奇地問,「你好久學會嘗酒的喲?」
「老窯廠舉辦學習班時學的呀!」我說,「就拿這標準來說吧,實際上,要以你所收的什麼標準的酒為其標準。比如二曲,你收酒時就要按照送老窯廠的二曲標準來進行收購。」
「這酒如不夠二曲標準就按三曲的標準收,是嗎?」
「不是。現在已經不收三曲了,三曲已經被淘汰了。」
「怎麼就被淘汰了呢?」蘭玲說,「我爸爸就經常喝三曲,說是價廉物美呢。」
「這好理解嘛,」我說,「這些年,人的口味變高了,誰還吃三曲嘛。再說啦,正因為價廉,所以成本過不去了,紅糧在看漲呢,所以現在已經不生產三曲了。象孫廠長這樣的廠,要想生產出可供包裝特曲的基礎酒有點難。加把勁也許可以上頭曲。但現在這個庫房里的酒不行,眼下我們收的這個酒,」我指指蘭玲盆里的酒說,「作為頭曲又高了些,所以只好按二曲標準驗收了,這樣既不虧孫廠長,也不虧自己。」
待庫房里的酒壇都驗過了,取好小樣後從庫房保管室找來30個酒瓶裝好封好蓋。庫房保管找來了兩個包裝紙箱,由蘭玲裝進紙箱里,再由蘭玲給驗過的酒壇拓上蓋有大紅印章的封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