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歡一直到雞鳴前夕才漸漸停下來,天空中出現一抹看不清的白肚皮,看來離日出不遠了。愉悅的百姓紛紛散開,各自回家休息,歡鬧了一整天的鹿鳴這個時候才恢復到以往的平靜。
劉風回到別院的時候小月兒與李雙兒已經睡了,韓大嫂被韓遠接走,韓杰則是不放心的跟著,送他們母子倆回家。
看著院子中布置的紅艷喜慶色,劉風突然心中有了一種莫名的失落,抬頭看向暗空中還未隱去的北極星辰,這一刻,劉風想起了很多事情。
明月照不盡輪回,今生前世,有太多太多的感慨!
有些離愁情緒在心中慢慢升起,劉風絲毫睡意都沒有,在清晨略寒冷風中,踏著雪往外走去,士兵們已經去休息了,只剩下十多名隊長在四處的巡邏警衛。
對著來行禮的執勤衛點了點頭,劉風往一邊走去,想平復心中那股莫名的觸動。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中劉風走到了段淳于的住所,這是在營地的南邊新建的一座小院,門庭雅致,也頗體現了段淳于的雅士之風。
透過院子沒掩好的門縫,有些燈光傳出,劉風好奇的推門而入,卻見庭院中央的一個小亭子中,段淳于正舉杯獨飲。
听到腳步聲,段淳于回首,發現是劉風,將酒杯放到石桌上,「怎麼,玉倌兄弟也睡不著麼?」
「呵呵,也許是開心過度了,反而有些難以入睡,段大哥又是為何不眠呢?」
坐到段淳于的對面,聞著中間小火爐上彌散開來的酒香,劉風居然有喝酒的沖動,這麼多天和一幫子酒鬼在一起,他的酒量比以前好了許多。
看出劉風的饞意,段淳于笑著進屋拿出一只酒杯,滿滿的倒上之後遞了上來,「既然都無心入睡,不如繼續小酌幾杯,等等日出,也算是附庸一下風雅吧!」
笑著泯了一口,已經煮熱的酒瞬間在劉風體內帶起一股熱浪,讓那顆悸動的心舒暢了許多,見段淳于眉頭間有一絲緊皺,當下開口問道,「段大哥,剛見你身影有些落寞,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段淳于卻沒有回答劉風的問題,喝了一口酒,像是有些自言自語,「玉倌兄弟,我在鹿鳴時日雖短,卻是有一種新生的感覺,這里的一切都有著蓬勃的生氣,每一天都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當今夜看到百姓臉上洋溢的幸福,我居然有一種開心的感覺。」
「這一切都離不開段大哥的幫襯,劉風在這謝過了!」
劉風舉起杯一口飲完,段淳于回應的喝了一杯,但是卻突然話鋒一轉,「玉倌,這天下形勢是四足鼎立,這種平衡已經保持了百年,現在北方的匈奴雖然是內亂,但其他三國卻依然是勢力驚人,其背後與上古學派糾纏在一起,使得每一個朝廷都不是常人可以抗衡的。」
雖然段淳于的話語中體現不出聯系,但劉風還是靜靜的听著,這個時候還不休息,肯定是在思考一些重要的問題,而這必定與他劉風相關。
果然,段淳于泯了些酒濕了濕嗓子,「而玉倌你雖然身後是兵家,齊修他們也是學派傳人,但是要斬殺西漢的國君,這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情,即便是以後鹿鳴的發展如現在一般順利。」
原來他是在思考這些!
的確是這樣,劉季乃是數百年大朝的天子,就算他當初是殺兄奪位,但是十幾年的經營已經使得他坐穩了龍椅,手握天下大權,一語便定萬人生死,這樣的人豈是他一個邊遠小城的城主可以對抗的?更為重要的是劉風現在依附的東禹朝實力不如往昔,根本沒有和西漢抗衡的能力,這樣一來,使得他更加少了一分優勢。
想來段淳于是想到劉風之後道路的艱辛,已經和鹿鳴綁在一起的他心中自然多了一絲的憂慮。
此刻的鹿鳴有著蓬勃的新生,但這是否是如夏花,絢爛耀眼,一季之後便凋零不堪?
看著臉上浮現惆悵的段淳于,劉風笑著取下小火爐上的酒壺,掀開蓋子,閉目聞著那飄散開來的酒香,稍後給兩人空的酒杯滿了起來。
「段大哥,你知道麼,我從來不考慮你剛才說的問題,因為我本就是一個普通的人,報仇對我來說很遙遠,不過至少做了就有走到哪一步的機會,哪怕最後沒有實現,起碼我曾經努力過,不是麼?」
段淳于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然後舉起杯子含笑說道,「玉倌兄弟說的是,即使它遙不可及,但曾經努力過,就這句話,我敬你一杯!」
將杯中的酒飲盡,段淳于盯著院中不遠處那株正在怒放的梅花,那是劉風知道他喜歡梅花,特地花費了一番功在外地弄來的,移植在院中,沒想到已經開放的如此絢爛。
嚴寒中演繹著生命的美麗,嫣紅中點綴著雪白,在這黎明前夕煞是動人!
「玉倌」,段淳于聲音有些游離,「你覺得梅花美麼?」
「美」,劉風的視線也隨之移到了梅花上,不由感嘆道,「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墨客對它無限歌頌,現在看來,梅花當得起這些追捧。」
「是啊,梅花的風骨確實是值得世人學習!」
段淳于再次舉杯而飲,或許是得到了共鳴,臉上開始出現紅暈,「當我小時候第一次認識梅花之後,我便喜歡上這在風雪中怒放的臘梅,也一直以它的不與世爭的品性來要求自己。這一生,我早已經厭倦了那些勾心斗角,我想要的只是恬靜平淡的生活,或許歸隱山水,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是我卻舍不下這一身濟世為民的本領。」听著段淳于斷斷續續的說道著,兩人認識這麼久,劉風從未見過他有這樣的一面,語中充滿傷感,對未來是一種期待,卻更多的是一種彷徨。
這顛覆了在劉風心中一直自信,做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段淳于!
或許這才是有血有肉,實實在在的段淳于!
「玉倌,倘若你的報仇要使得天下百姓經受戰亂,流離失所,你還是繼續心中的仇恨沒?」
突然見,段淳于很認真的問向劉風,而這個問題卻讓劉風愣住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些日子以來,為叔父劉寅以及吳媽報仇是驅使劉風不斷努力的動力,但是現在感受到鹿鳴百姓心中的感激,身邊眾位兄弟的真情,若是有一天要將這些付諸于戰火之中,這該怎麼辦?
劉風手莫名的一抖,剛舉起的酒杯因此灑落了幾滴。
為一已私仇而使得民不聊生,劉風真的沒有勇氣去做這件事,而現在的他終于知道之前為什麼心中有著一股難言的悸動。
原來他內心深處正在恐懼這件事!
一旁的段淳于見劉風默不作聲,心中便已經有了答案,雖然他經常覺得看不透眼前這個年紀尚幼但做事穩重的少年郎,但有一件事他敢肯定,劉風的內心是一個善良的人,這樣的人成不了一代梟雄,也成就不了一世霸業,不過卻能成為流芳百世的聖賢!
而這種被帝王所不恥的婦人之仁正是段淳于想要的,宏圖霸業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真正的王者是心系百姓,為民謀利,而在他眼中,劉風正是有這樣的潛力。
唉~
沉默一陣的劉風突然嘆了一口氣,「段大哥,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支撐我繼續在這世上活著的動力便是報仇,可是你的問題又讓我迷茫起來。」
飲著杯中酒,劉風也流露出罕見的不知所措,「可若要是因此而使得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我真的又下不了手去揭開這戰亂。」「也許到最後由不得你」,段淳于目光依舊定格在臘梅上,「劉季這個人野心極大,遲早會對東禹出兵,兩國開戰勢在必行,而到時候你是衛國的同時報的大仇,說不定這可以減少你心中的罪惡感。」
「恩,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局面,起碼可以求得一些心安理得。」
「那里現在打算怎麼做?東禹孫氏一脈默落在即,是取而代之還是讓這要被歲月給蹉跎的家族帶來新生?」
東禹朝?
段淳于又問出一個很直接的問題,劉風蟄伏在鹿鳴,知道他計劃的人都明白東禹朝只是他騰飛之前的蓄勢之地,但是取代孫氏王朝還是擁兵自重,自立為王,是兩條不一樣的道路,所產生的結果也必定大相庭徑。
劉風是東禹將領,在裕興帝革新勵治,而孫沫飛也有著濟民決心的時候,起兵謀反,在這學宗天地君親師盛行的年代,定會招來天下人的詬罵。
以下犯上,擾亂朝綱就是大逆不道之事!
對這個問題,劉風思索很久,心中也有了一些打算,現在段淳于問起,便在這黎明兩人敞開心扉的時候全部說了出來。
「段大哥,劉風不是貪戀權勢之輩,正如世人所說,這些都只是過眼雲煙,所以直到現在還未打東禹孫氏的主意。」
劉風這說的倒是實話,他雖然精于算計與謀略,但是骨子中還是喜歡閑適,取代孫氏掌握東禹帝國,那接踵而來的一切朝堂爭斗只會讓他頭更疼。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吳勇當初的一句話仍在他腦中印著,「大禹朝有著老夫的心血,若是你想讓它陷入禍亂,老夫是不會放過你的!」
這一世,親人已剩無幾,所以親情對劉風來說就顯得的更為重要,老丈人的這番話他自然不會忘記,因而能避免,他劉風就絕對不會去做。
听到劉風的話,段淳于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一個本想平凡但又不得不與一切做著斗爭的矛盾的糾結,看來這個一直給人從容的少年也有著深深的煩惱,想報仇卻又被太多的事情給羈絆著,不禁好奇的問道,「那你該怎麼去報仇?」
對于段淳于的問題,劉風將杯中酒飲完,笑著吐出幾個字,「蟄伏蓄力,順勢而起,衛東禹,滅劉季!」
「好!」
劉風的話一說完,段淳于大叫了一聲好,這短短的十四個字道出了劉風的內心,也顯示出他超人的眼光,審視奪度,頗為賢者之才。
將劉風的酒杯斟滿,段淳于大笑著舉杯與他踫了起來,「玉倌老弟,能認識你這樣的人當真是我平生一件快事!」
「小弟也有這種感覺!」
兩只舉杯踫到一起,發出一聲輕微的瓷撞聲,接著兩人同時飲盡,發出爽朗的笑聲。
庭院中,一股寒風突然吹起,臘梅的枝干隨之搖曳了幾分,那寸嫣紅頓時生動了起來,應著天際那開始鋪開的朝霞,使得冷冽中多出了讓人陶醉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