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龍 正文 第11章 搖籃曲

作者 ︰ 白瓷磚

此刻的羅杰體力嚴重匱乏,他已經記不清有多久,這樣奢侈的透支賴以生存的力量。不過對于職業佣兵來說,生與死的距離並不漫長,因為他經歷過太多的險象叢生,以及堪比羅馬斗獸場的血腥場面。

連接雷昂斯音樂廳與頭等艙客房部的奢華大樓梯,是整艘諾亞方舟號設計理念的靈魂所在。配有橡木瓖板以及鍍金欄桿,頂部是由熟鐵支架支撐的玻璃穹頂,使自然光灑滿大樓梯。不管是暖暖夏日還是星光璀璨,都會有青年音樂家樂此不疲的光顧演奏,繳納天文數字的金券,只為吸引名媛貴婦們的眼球。無論是以硝煙為主旋律的亞瑟藍,還是以和平鴿為信仰的海港之都,貴族們都能輕易的尋到安身處,因為這是個任何事物都能用數字詮釋的世界,每個人都接受或者被迫接受著這種規則,那怕一條渾身長滿癩痢的流浪狗,都有它苟延殘喘的價值。

背著兄弟險境逃生的羅杰,剛剛到這里就發覺到異樣,因為順流而來的海水中,竟然漂浮著果甘味的橄欖油,要知道在距離大樓梯不足三十尺的演奏席那里,可是熔岩刺穿甲板後形成的碗狀火海,面積足有半個籃球場那麼大,不停有橙紅色的水泡翻滾出來,而水泡之上,卻又騰跳著暗黃色的火焰,把整個大廳照耀的金碧輝煌。奇妙的是,從大樓梯傾瀉而下的海水,不斷沖撞著從海底噴涌出來的岩漿,濺射起數米高的一字型浪潮,成功的抵擋並中和著恐怖的熱量。

羅杰很慶幸這里的情況,至少並沒有弒命的漩渦出現,否則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態,勢必會被卷進去,煮成月兌了毛的鴨子。現在只需要稍微改變下行進路線,繞過麥哲倫活火山的主噴發區,走音樂廳左側的回旋走廊直至二樓天窗,就能成功逃月兌到頂層甲板。他已經隱約听到獅鷲騎士們的聲音,比最美妙的小提琴曲還要動听。

就在羅杰為這個完美計劃興奮時,從狹窄的客房部走廊里,呼嘯著鑽出一條輪廓模糊的炎龍,摩擦著深及胸口的水面。幾乎是出于下意識的閃避,羅杰深呼吸後迅速潛入水中。他抬頭的時候,只看到剛剛站立過以及目光所能觸及的地方,都變成了海水上的火焰。他猜想這應該是某位粗心的廚師,在做菜的時候忘記擰緊油桶的蓋子,才把事情搞的如此糟糕。

眼楮辨不清方向,鼻孔與嘴巴不能呼吸,渾身的毛孔急劇收縮。溺死,向來都是《大憲章•審判》里出場率極高的處刑方式,僅次于被宗教裁判所敬為「神聖異端洗禮」的十字架絞刑。而羅杰恰恰最不擅長的技能就是潛水,甚至連登陸諾亞方舟時都殘留著心理障礙,如果有可能,他這輩子都不願意和海盜們打交道。

海水的味道並不好受,帶著股海生物特有的腥臭味,而且渾濁不堪,即使是洞察力天賦異凜的賞金獵人,也很難在身負活人體力透支等等苛刻條件下,成功辨清正確的逃生方向。更為不幸的是,由于火山熔岩與大樓梯瀑布強勁的能量對沖,已經把可憐的遇難者卷的暈頭轉向。他感覺水溫度持續在增加,不斷有碎石和灰屑撞在自己身上。大腦皮層頑固的反饋著消極信息。

原本清醒的意識越來越空,像是航海家踏上致命的赤潮,茫然的地平線無限延伸出去,沒有清新的陽光與白色的海鳥。寂寥的游蕩者,行走在白晝與黑夜間,承受這個世界上最純粹的安靜。時間與空間似乎都在靜止,交替輪回的新生命,刺破堅如磐石的冰原,融化漫天飛舞的風雪,破土而出,卻又很荒謬的被腳掌踐踏。

海浪奔騰,熔岩滔天。

洶涌的死亡水面上,青年艱難的揮舞雙臂,背上的負重令他精疲力盡,不拋棄亦不放棄,上演卑微生靈與浩瀚自然界的對抗。

他只要解開束縛自己的布條,置某人于不顧,就能很迅速的成功逃生,面對嶄新的生活,面對春暖花開般的前途。只需要那麼一下,像是解開情人內衣的紐扣那樣簡單。

無力吶喊,無力求救。任何輕微的掙扎,都像是鑽石般奢侈,但羅杰並不吝嗇,他依舊在堅持,他堅持自己的反抗並非徒勞,那怕結果是葬身魚月復,和冥王哈迪斯赴約黃泉。

生命的挽歌如此響亮,最初的夢想仿佛眨眼間就能實現。

消沉。消沉。萬籟俱靜。

青年閉著眼,他的手指似乎觸踫到了什麼,很濕潤,而且堅硬,並沒有長期浸泡的那種腐爛感。但他沒有力氣睜眼,只是維持原先的姿勢趴著,背上還壓著一個人,長發如海藻般鋪開,像條被巨浪卷上沙灘的馬林魚。等待著漁夫來收網,拉到集市上賣個好價錢。

在休息十秒鐘就好啦,像剛剛執行完高難度任務後,抽顆香草煙或者喝兩杯蘇醇酒,就又能像孩子那樣活蹦亂跳。

羅杰這樣暗示自己,可十秒鐘是如此的漫長,沒有綠草茵茵的山谷,沒有被迫流血倒下的魔獸,甚至沒有自由與夢想。有的,只是水與火交融時輕敲耳膜的聲音,像是來自于遙遠未來的嘆息。

不過在遇難者們听來,那更像是微弱的生命在歇斯底里的呼喚。

他動了。

信守著面對叛國大騎士長槍臨頸就已承諾下的約定,比魔法賢者們突破空間法術領域的過程更為艱難。

音樂廳的回旋走廊是連接頭等艙奧斯電影院的通道,盡頭右側三公尺處便是玻璃穹頂所在,也是羅杰必須要到達的終點,只要能堅持爬到哪里,逃生也就宣告結束了。他緊閉雙眼,用酸痛的手臂抓著樓梯的金屬護欄往上爬,他完全確定自己的雙腿已經疲憊到失去知覺,否則也不會是以這種蠕動的方式前進,那與羅杰少爺昔日里的耍帥作風太相悖了。

又是經驗性的心理暗示,每前進一層,就騙自己說其實還有一百多層呢。沒有人知道過了多久,當那雙職業式的糙手在也觸踫不到金屬時,羅杰才停了下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背上的累贅甩掉,那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簡直比與拉切爾小鎮最風騷的婦人探討人體藝術都要爽。

他斜靠在牆壁上,想要享受會兒陰霉後的陽光,這才發現天已經完全黑了,周圍安靜的像墳場一樣。

水面上漂浮著厚厚的灰炭層,濃煙順著船體的裂縫飄蕩出去,幾只寒鴉停靠在玻璃穹頂上,借著殘稀的月光詭異歌唱,就像是惡魔版的莫扎特搖籃曲。

睡吧。誰吧。被命運囚禁的孩子。

糖果十字架和金核桃都屬于你。

睡吧。睡吧。與黑夜為伴的孩子。

染滿血漿的潘多拉也會屬于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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