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啊,就是無憂無慮地坐著看天空,身邊有美女陪伴。如果天氣不這麼冷,如果美女能沒有武功,那麼這個人生就太完美了。
這是羽化現在的想法。他是在看天空,看天空上雲朵似緩實快的游走,听神怒川水聲張狂,這是他在故鄉也時常做的事情,他喜歡腦子里空白一片的感覺。但現在,那還未蘇醒的少女始終掛在了心頭,總也不能不去想。
淨化還靈珠,已經過了一天,百多斤的息魂頭蓋骨也燒得七七八八了,羽化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怨靈,飽蘸了濃濃的怨恨的靈魂,竟然擁有那麼強烈的精神抗拒力,是他想象不到的,他沒有怨恨的體驗,即便是思無邪被變成凶獸、默羽狀若死尸,他也沒有產生那麼濃重的感覺。
也許我這人是沒心沒肺的吧他覺得自己有些傻。
「地瓜,干活啦。」
羽化嘆口氣,仍是保持托腮看天的姿勢,不動如山。
「哎?不理我?」
岑跳了過來,探了頭促狹地在他耳朵里吹氣,直吹得他心里癢癢的。
「讓我安靜會不行嗎?」羽化使勁將頭移開。
「不行!」岑伸出雙手,在他頭上一陣亂弄,「已經淨化完畢啦,你得去把那些灰弄掉。」
羽化又一次嘆息,拖了懶洋洋的腳步進了里面,來到浴盆旁邊。一顆白亮的珠子安靜地漂浮在水面上,那里面黑色的小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縷輕輕的藍色人影,正悠閑地在珠子里面飄蕩游動,這人影卻看不清面貌。
「這里面還有人?」羽化奇道。
相思月緩步出了殿堂,隨口應道︰「那就是前輩凝出實體之前的狀態,沒有感受,沒有善惡,也沒有愛恨。」
羽化下意識地點著頭,自去打掃石台下的灰燼。結果在打掃的過程中,身體漸漸發寒,失去了火焰支持的神怒川寒水慢慢回復了冰寒徹骨的溫度,等到他勉強支撐著完成工作,周圍丈許方圓又是遍地白霜。
浴盆里的水冷透之時,已是明月在天,遠山近水在清冷光輝里更加夢幻,那轟鳴瀑布之聲像是鬼神的怒吼,濃重霧氣一股股朝四周覆蓋過去,也像是鬼神的呼吸。隨著自然的呼吸,吞吐出寒風掃過山林,一陣陣樹葉簌簌聲連綿成宏大的奏鳴曲,在神怒川里往復沖擊回旋,膽子小點的人也不敢靠近,更別說在此處宿夜了。
羽化的膽子不算小,可是當兩個美女不住打量自己,膽子立時便小了很多,偏偏又不知道為什麼她們這麼看自己。
「不是要救人嗎?快動手啊。看我做什麼」
相思月輕輕挑了眉毛,笑道︰「我昨天說了,要把默羽放到浴盆里以後才開始進行精神的剝離工作的。」
「嗯,我記得。哦,我知道了,要我把默羽放到浴盆里是吧?」
相思月再不說話,只是笑著繼續看他。
岑氣得一把捏了他的臉,「你見過誰在浴盆里是穿著衣服的?」
羽化搔了搔頭發,眨著眼楮不是很明白,「那就月兌掉衣服放進去好了哎?」
岑更是來氣,一腳踹了他到院子里去,「明白了還不走!」
還算齊整的門板重重合上,發出「砰」的一聲。羽化紅著臉叫道︰「那要不要我去打幾個野兔來做夜宵啊?」
里面傳出相思月的聲音來,「嗯,內衣也月兌掉。」
又傳出岑的聲音,「這身材一般,倒是皮膚細膩得很。」
羽化大驚,一溜煙沖出廟門去。
當身體進入浴盆時,透過清徹的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默羽的光潔身體瞬間變成了青色,連她的臉色也是一片青白。岑伸了手進水,輕輕一觸便急忙縮回,冰寒之氣如箭矢飛射,順了指尖直沖到手臂之中,血氣為之一窒。
「好冷的水!只怕在零下幾十度了。這木頭會不會凍死?」
相思月淡淡道︰「煮過的海姬藍除了有讓人昏睡的效果,還有能保住血脈緩慢流動的作用,只要血脈通暢,人就不會死。」
「接下來要做什麼?」
相思月伸手將還靈珠放到默羽唇邊,微微使力將珠子嵌入少女口中,「現在開始是剝離的過程。小鬼,你還能听見我說話麼?」
良久才傳回魅的聲音,明顯是虛弱得很了,「前輩我的力量快不夠了」
「堅持一下,我現在就動手引發還靈珠的力量。你切記,那清水顏的魂器是惡魔的道具,不管一會出現什麼樣的畫面,你千萬不可動搖。」
魅靈女子的臉容肅穆得如同女神,岑不明白她的意思,卻看到她忽然凝眉,一指點中還靈珠。這珠子的藍色小人影仿佛張開了兩翼,藍色隨即擴展開去,將整個白珠變成藍珠,更將周圍攏進迷幻似的淡淡藍光之中,這個破敗的殿堂,幽深如夏夜天空。
一雙眼楮在無邊的黑暗中亮起,赤紅如血,接著一雙雙紅色妖異的眼楮布滿整個天空,興奮地放射著嗜血的光。空曠無垠的天地間飄起了若有如無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極遠極暗處竊笑,不多時,竊笑聲迫近了,漸漸變得大聲。風在這時不知從哪里闖了出來,那些竊笑之聲迎風而增,猛烈如潮,只片刻已然匯聚成張狂放肆的大笑。
這可還算是笑聲?
殘忍而邪惡的聲音充斥在天地之間,整個世界似乎只有這些鬼哭一般的聲音永恆存在。
血紅眼楮的光芒熱烈起來,像無數的燈掛在半空,光芒匯聚的中心,一縷紫色的虛影在瑟瑟顫抖。這麼寂寥的天地,沒有同類,只有它在漂浮著,離地三尺。可它不是孤獨的,因為有那麼多鮮艷的眼楮聚焦在它的身上,盡管它沒有身體,但它覺得自己是美味的食物,讓那些餓極的眼楮虎視眈眈。
沒有方向,也不知道可以去往何處,它只能漂浮著,而它不知道在等待什麼。它往前飄了一點,猶豫地又退了回來,充滿了饑渴的紅光照著它紫色的虛影看上去那麼荒涼。那麼多的笑聲圍繞在身邊,它恍惚地搖曳著,那些赤紅眼楮像是在灼燒它,它忽然覺得很害怕。
想要大叫,它有了這麼一個念頭,可是它發不出任何聲音,因為它沒有嘴巴。可它可以移動,這個想法主宰了它,它開始飄飛,使勁地飛著,可是面前狂風迎頭卷過來,讓它的前行變得非常艱難,如同赤腳走在荊棘叢中,每前進一分都有被撕裂的痛。
直到一點星火在遠方的黑暗中跳動。
那麼遠,卻有溫暖的氣息無視疆界直撲過來。它忽然有了力量,再次迎風前行。
無數血紅眼楮明滅不定,無盡笑聲中有了惶惑,那遙遠之處的星火仿佛地獄出口的太陽,吸引著紫色的虛影逐日而去。
于是,一幕鮮血淋灕的畫卷在天地間鋪開。
衣衫襤褸的落魄女子蜷縮著,卻被幾個漢字把持了手腳,衣服早已不能蔽體,在狂笑聲中片片撕裂。早已絕望的女子滴不出眼淚,空洞的眼楮泛起了空洞的白,不知為什麼,她的眼楮一直盯著天空,而天空上,無星無月。
生像鬼一樣行走著,終于走進山洞,山洞里,是一堆點燃的篝火。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篝火上懸著的小鍋,隨手將一只幼女敕的手臂拋了進去。在他的腳邊,有一個嬰兒的頭顱,還有殷紅了一片的泥土
無數的人,無數的馬,無數的車,擠進了一片平原。枯黃的蒿草上到處是散發著熱氣的血液,少年吐了又吐,沒有人理他。然而戰鼓聲壓倒了鳴金聲,一個黑色的人影籠罩了他,這個黑甲的青年將一把染血的刀刮了下來。少年驚慌抬頭,頭已離開頸項,他的血沖擊著青年的臉,可他的頭飛上了天空,看到更多的人頭在飛。而那個青年,始終叫著「弟弟」
它顫抖著,像是要被凍僵了。
那麼多的血紅畫面,那麼多的地獄景象,在毫不停歇的狂笑聲中慢慢陳列,每一件事又是那麼清晰真實。
這是什麼?世界的本源麼?
它不再飄飛,只覺得昏昏沉沉,似要被那些血淹沒了,迎面而來的狂風里涌動濃烈的血腥,它也想吐,可它沒有嘴巴。它開始想擁有一張嘴巴,可以吶喊,可以嘔吐。它的虛影,在畫卷的紅光下,變成了一個微小的黑點。
遙遠的星火忽然綻開。
綠草頂開了壓力,破土而出。鮮花沾了露水,霍然盛開。一群鳥兒從林間振翅飛起,撲啦啦沖向了天空。一尾尾魚兒躍出水面,濺開水花,又跳回水里。扎著小辮的女孩甩月兌了鞋襪,大叫著奔跑起來,灑下一路銀鈴似的歌聲。
溫暖的氣息在驕陽下貫通了天地。
惡魔的畫卷上裂開了一線,繼而如蛛網一般擴散。猛然間有清脆的鏡子破裂聲,一片片畫卷在飛散,在狂風中焚燒。
紫色的虛影開始了沖刺,向著那星火沖刺,盡管距離它有那麼的遙遠。
它想起了有一個喜歡用絲帶扎頭發的男孩,曾經面對山水大叫。
「怎能湮滅了聲音忘了吶喊!」
相思月的身體輕輕顫了一顫,微微松了口氣,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