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城被烈日烤蔫了,青石的地面上泛著刺目的光,往來的人們昏昏沉沉,卻還有力氣咒罵著太陽。羽化的出現倒是給了人們清涼的感受,所有人看著這麼一個男子晃悠在街道上都忍不住爆笑出來,男子不好笑,可是他身後跟了一只豬,這就極端滑稽了。人們這一笑,煩悶的感覺頓時淡去了不少。
小兒卻是跟在大豬的後面,臉上燙得發燥,也不知道是羞得還是熱得。可是他越發佩服起這個男子了,能在這麼多的嘲笑聲中悠閑自在,還真不是普通的修養。換了是我,早就一頭撞死在豬身上了,他暗暗想著。
不知道該去哪里打听真野的消息,羽化有點心煩,而且他也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在街上看不到通緝令,按理說他現在應該是過街老鼠的性質。走了一會也理不出什麼頭緒,他邁步進了一家酒樓。
店里的伙計強打著精神殷勤招呼他做到了二樓的窗邊,窗子很大,背了陽光,避免了被陽光直射的慘況,同時又可盡觀街市,也算是不錯的方位了。
「有冰杉果漿嗎?」羽化望著街道,順口問了一聲,眼楮卻一直看出老遠,在街道的盡頭有一處府邸,那府邸極是威風,光是大門已達到十丈之闊,明顯是豪門之家。盡管隔著老遠,以他的眼神也能看清那府邸匾額上金刻的大字——武韜公府。
伙計微微一楞就笑了,「公子好見識,小店已備下了冰杉果漿,只是價錢高些。」
羽化點頭道︰「先上一份吧,這幾個銀銖你先拿著,一會吃完了再結賬。」
他掏出兩個銀銖拋進了伙計的懷里,伙計被天氣鬧煩了的心情立時大好,千恩萬謝地下去準備了。
小二卻是一臉苦相,「師傅啊,冰杉果漿五個銀銖一份呀,咱們一共才十幾個銀銖,不能省著點嗎?」
「說了別叫我師傅的,搞得我好像很老似的。」
「可是」
「沒錢了就沒錢了,先吃飯,吃完了再想付賬的事情。」
「魔王都是這樣的?」
「好像我記得每次到酒樓里吃東西,總是不用付賬的。」
「」
羽化忽的笑了起來,想到每一次到酒樓里,不是拆了人家的店就是打了半天的架,真有點「宿命」的味道。
二樓之中,稀稀拉拉地坐了幾桌客人,說起了關于雷中平原的話題。羽化細細听了一回,無非是真族遷徙的事情,說著什麼「六千真人大破陽武軍十萬之眾」,這讓他有點想笑,可他笑不出來,傳言里總是說著熱血與激情,卻忽略了混雜了鮮血的哭喊,而這些撕心裂肺的哭喊才是事情的真相。就像以前在家鄉看到的傳說、演義,總是張揚著英雄的金戈鐵馬,卻從來不去描寫戰爭之中到底是多麼的殘酷,而在正史之中,也無非是寥寥幾字帶過而已。
也許是因為歷史的車輪總是碾壓著同樣的軌跡吧,人們都知道真相,卻寧肯去膜拜英雄帶血的刀羽化苦笑著,再听了一會兒也沒有有用的信息,關于真野的事情一點都沒有。
「師傅你听到沒?很神勇啊,有一個人在千軍萬馬中殺了陽武城主啊。」小二听得投入,頓時眉飛色舞起來。
羽化嘆口氣,「別叫我師傅啊,還有,我沒殺那個城主,他是被雷眼雕殺的。」
小二立時激動了,雙手撐了桌面站起來,一雙眼楮光芒大漲,「你就是那個」
「閉嘴!坐下!」
小二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沒有人發覺他的激動,這才壓低了聲音,「你真的一個人去追殺陽武城主了?你真的一個人追殺一萬大軍嗎?你真的」
羽化瞪起眼楮,「假的!」
「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情況啊?跟我說說唄。」
羽化沒好氣地趴在桌上,地用筷子點著桌面,「只不過是一些嚇破了膽的敗軍而已,我一個人都沒有殺,我也殺不了他們,他們要是認真點,死的就是我。我當時只是被血沖昏了頭,根本沒想過能活著,可是我活下來了,這就是真相。」
「那也不得了呀,你啥時候教我武技?我能像你那麼強嗎?」
「你先把你的事情想清楚了再說吧,什麼時候你給了我一個滿意的理由,我什麼時候教你,在此之前,你最好別跟著我,我來九原不是旅游的。」
「我想清楚了,報了仇之後我就去做個游俠,聲張正義!」
「大俠都是窮的要死的人,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
「」
閑聊之間,伙計戰戰兢兢地捧著大大的湯碗上來了,裊裊浮起的冷氣沖開了悶熱,碗中碧綠的漿汁看著喜人,可是伙計的臉色卻也和這漿汁的顏色差不了多少。小二喜滋滋地盯著冰杉果漿,一個勁地湊過去,讓那冰涼的氣息在臉上鋪開,還沒有喝下,身體的毛孔已然擴張開來。精神振奮的他並沒有注意到伙計難看的臉色,更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客人悄悄溜走了。
伙計放下湯碗,嘴唇動了幾下到底是沒有說出話來,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下樓去了。羽化看在眼里,只是笑了笑,他覺得這個伙計心腸非常好,至少肯暗暗地給他示警。可是他听不到有埋伏的動靜,沒有殺氣,一切都像是深夜中的靜謐,這讓他頗是奇怪。
小二卻是不知就里,抓了調羹就要去撈果漿。羽化急忙用筷子敲他的手。
「冒死吃河豚麼?」
小二一楞,「這東西有毒?」
羽化仍舊趴在桌上,歪了頭看向二樓的欄桿方向。小二順了他的目光看過去,欄桿處一個嬌小玲瓏的女人就坐在欄桿上,一身黑色的紗裙有如暗夜般冷寂,唯一的色彩是那一雙裙底探出的兩只明黃色蝴蝶撲花繡鞋。小二嚇了一跳,這女人竟是不知何時出現的,被絲發遮了半張面孔的左臉上猶帶著狠狠的笑。
「你別動,她是來找我的。」
羽化懶洋洋地說著話,像是被抽了骨頭一樣軟在桌上。小二更覺得他高深莫測了,當即老實地轉了他身後去,不住地探頭探腦,想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埋伏。
「為什麼你總能分辨出我下的毒?」女人冷冷地揚聲問。
羽化露出了可憐的笑容,「你不知道我有魂器木蓮嗎?任何毒物靠近我,它都會從綠色變成黑色的。你叫什麼?清水顏的人麼?」
「我叫胡不歸!我是為了蜉蝣和關雎報仇來的。」女人輕輕彈起身,腳一落地雙手一甩,一片蒙蒙綠霧頓時涌了出來。
小二渾身冒汗,眼楮瞪得老大,他眼睜睜看著一張桌子被綠霧掃過瞬間化成了碎末,竟是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羽化嘆一聲,輕輕一拍桌子,桌上冰杉果漿忽的從湯碗中升起,碧綠的漿汁霍然鋪開成一張綿綿大幕。這大幕卻也奇怪,並不是單純地擋住綠霧,反而旋轉起來,攏住了那團綠霧直沖頂棚。
磚石木屑紛飛,酒樓頂棚被沖出一個大洞,散落灰塵處處。
「哎,多久沒打掃了」羽化嘀咕著,順手拍出一掌,蕩開了灰塵,「叫月夜出來吧,你這個谷玄星辰的秘道家不是我的對手。」
「臭小子!」
胡不歸怒罵一聲,正想再度發動攻擊,旁邊忽然出現一人,輕輕扯了她的胳膊。胡不歸氣哼哼地跺腳,隨手抓了一張椅子坐下,不再說話,只拿了眼楮狠狠瞪著羽化。
小二心里舒了一口氣,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溫文爾雅,笑容和善,一派文士高潔的樣兒,看上去沒有殺傷力。羽化卻是神色肅然了,這個男人雖然沒有正面交過手,可在大雷澤的時候差點在他手上吃了大虧。
「鶴鳴先生,久違了。」
「魔王大人也是久違了,想不到卻在真族那里威風得緊哪。」鶴鳴抱拳施禮,微笑道︰「不過魔王大人是不是該感謝我?我可是為了魔王大人得罪了武韜公的。」
「哦?武韜公至今沒有發兵雷中平原,是你勸止的嗎?」
「實不相瞞,武韜公正在謀劃起兵奪國,他不去報復真族是怕節外生枝,我說的卻是通緝令的事情,是我讓武韜公撤銷通緝的。」
羽化搔搔頭發,奇怪地看著他,這張笑臉上看不到任何內容。
「其實我們歸矣山堂要的就是雷烈王朝內亂,所以我才勸武韜公專心叛亂。」
「我搞不懂你們到底想做什麼,我來這里只是想帶走真野,你該知道他的下落吧。」
「我自然是知道的,自從真族叛亂,武韜公已重刑款待了真野,這真野也是條漢子,至今不肯說出訓練香豬的法門。」
小二心里暗驚,他看到羽化霍然挑起眉毛,眼神瞬間凌厲起來,雖然趴在桌上,卻像只豹子一樣隨時都會跳起。
「魔王大人稍安勿躁,此次我來便是要和你定一個盟約。」
羽化慢慢閉上了雙眼,緩緩道︰「若是我不答應呢?我自有辦法救出真野的。」
「好話說盡還不能讓魔王大人妥協啊,那只好找別人來和你說吧。」鶴鳴大笑。
羽化頓時臉色一變,猛地站了起來,「你盡管說!」
小二覺得這個魔王似乎有點軟弱可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