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歸將自己的雙手擺在了眼前,戴著兩枚魂器的手指輕輕地顫抖著,像是應和著什麼似的。子歸知道那是因為身邊的星辰力過于集中了。他仰起了臉,細碎的雪花在臉上貼著,有了點清涼的感受,可是心里卻是沉重異常。
戰士們沒有發現北辰在厚重的雲層之後熠熠分明,他們站在陰沉沉的天空下,踩著厚實的雪地,準備將一切都放在這堪稱「賭博」的戰場上。風從背後的聖山里吹過來,本來已經減弱的風勢忽然增大,帶著一股子呼嘯闖蕩的聲威,撞在背上似乎還有點疼,那是因為風里的雪結成了冰晶。
戰馬比人更有靈性,獅吼馬比普通戰馬更有靈性,此地的星辰之力從匯集的那一刻開始,它們就覺得精神充沛了,忍不住就要嘶鳴,可是零卿座下的獅吼馬及時的低嘶讓它們安靜下去。
十名年老的合薩,本是無方部里最寶貴的力量,如今已經到了展現他們力量的時候。他們就坐在雪地里,圍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圓,他們閉著眼楮,須發在風里散開,干瘦的臉上平靜無波,他們的生命聯系著星辰,他們也將變成星辰的一部分。
風狂了,卷起了陣陣雪霧,分明能听見雪霧里 里啪啦的聲響,無數的冰晶正在成型,互相撞擊著。然而這還不夠,十名合薩朝著雪霧噴灑了鮮血,紅色的血混入白色的雪,展現出淒然的美麗,子歸覺著很是詭異,他想著這麼下去,這十個老人怕是要將性命留在這里了。
零卿圈馬回身,靜靜地注視著無方部的戰士,「你們還記得閼氏說過的話麼?告訴我,你們還記得嗎?」
「記得!」
戰士們想到了信霞,那個為了讓無方部殘存下去而把自己當成交易貨品的女人,那麼一個被稱為「草原明花」的女人,如今已是整個無方部的精神支柱,讓所有人有了活下去的勇氣。他們清楚地記得三天前出發的那個早晨,同樣是細雪飄飛的場景,閼氏站在天拓大江的邊上,擁抱了每一個從她面前走過的戰士。
「我們要的只是一次復仇,而不是奪取整個瀚州,因此你們的出征,必然有著無方部死去的英靈的護佑,我就在這里,等著你們回來。「
那麼簡單的一句話,沒有豪情,沒有壯語,有的只是充滿了溫情的決絕,她相信每一個人都可以活著回來,哪怕只是她幻想著每一個人都可以活著回來。
戰士們捏緊了手里的武器,用低吼的方式回應了零卿。零卿很高興他們沒有忘形地大吼出來,這麼壓抑的力量一旦爆發,將成為無可匹敵的戰斗力,這樣的戰斗力只能在有熊部的大營里爆發。
「走!殺熊昌!「零卿將青龍偃月舉過了頭頂。
「那麼強烈的精神之力啊」法比尼奧轉身望向了彤雲大山的方向,「帶著敵意!」
熊昌大為錯愕,聖山之中向來是不許擅自進入的,而听這個紅袍人的意思,那里面似乎隱藏了極大的力量。他微一沉吟,低喝道︰「去幾個人看看,到底是誰這麼大膽敢進入聖山?」
立刻有十個侍衛催動戰馬,朝著那推進過來的雪霧去了。
「為大君計,還是早做準備為好。」法比尼奧淡淡地說。
不知是不是為了印證他說的話,那雪霧之中爆開了慘叫之聲,分明就是那十名侍衛的聲音。
熊昌大驚,「列陣!」
兩個兒子帶走了六千鐵騎,主營之內僅剩兩千鐵騎,還有他貼身的五百有熊騎,當然以他這兩千五百騎兵,也沒有哪個部族敢跑來觸霉頭。熊昌吃驚的地方就在于此,他知道自己的實力,祭祖的各家部族也還未離開,那麼敢如此攻過來的又是哪家部族?
冷汗終于滴下,熊昌瞬間想起了那個手持長刀的瘦小姑娘,想起這個讓他當眾丟丑的姑娘他又恨得牙根癢癢。
「那是血霧凝冰之陣破解這樣的秘術之陣,讓精通秘術的合薩出來會好些。「法比尼奧走到了近前,」大君請站在我身邊,雖然我的身體還沒有恢復,但是保證大君的能力還是有的。「
熊昌微微頷首,轉頭傳下了命令,讓合薩們迅速過來。
軍陣擺開了,五百有熊騎圍成了圈,將熊昌、法比尼奧、阿斯蘭包裹在內,兩千鐵騎成半月形分布出去,隨著一聲令下,兩千鐵騎戰士全部張開了弓。
雪霧的推進速度不算快,可是聚集的風壓越來越驚人,仿佛一路吸納著周圍的風雪,霧中的 啪之聲也越來越響,到最後竟然像是無數冰層裂開的動靜。戰士們不知道他們將要面對什麼樣的攻擊,然後他們听到了將官高聲的下令。
箭矢分成了三陣,一陣接著一陣,每一陣箭矢都有著上千之數,這樣的攻擊即便不能造成大規模的殺傷,要想留下幾百條人命卻是再正常不過。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正在攻擊的事物不是生命,而是風雪,十分怪異的風雪。
箭雨忽然就停了,將官們也有點束手無策,至少三千支箭射出去了,對面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射在了空氣里。可是瞬間之後的事情讓所有人大驚失色,箭雨只是停頓了少許時間,對面濃重的雪霧之中無數的影子紛紛闖出,有人看得真切,那竟是他們方才射出的箭。
慘叫聲、嘶鳴聲頓起,至少三百多名有熊部的戰士戰馬中箭倒地,受傷的士兵鮮血直流,受傷的戰馬因為疼痛而爆發了性子亂跑,這兩千鐵騎排列的陣勢開始了混亂。
雪霧在這一刻變了形狀,由原來的蒙蒙一片急速匯集起來,像是雨傘被張開了,傘頭處更是不住延伸,很快就扎進了軍陣之中。狂暴的風雪在軍陣中肆虐,風雪中的冰晶足有盤子大小,一片片割上戰士們的身體。許多的人的咽喉被割開了,許多人的鐵甲被割開了,混亂的加劇因為戰馬的失控又到了新的高度。
熊昌抑制不住的憤怒化作了大吼,「合薩們還沒有來嗎?「
合薩們終于趕到了軍陣中,沒有多余的廢話,那樣的秘術之陣讓他們心驚,卻不足以讓他們退避。數十條手臂伸在了空中,嗡嗡的聲音從合薩們的嘴里發出,那是他們在快速吟誦著秘術咒文。
高在天上的雲氣被什麼力量扯了下來,急速旋轉著朝雪霧的方向壓下,那雲氣之中閃電的影子越來越多,仿佛正在積蓄著雷暴。站在地面上的子歸甚至感受到了極暴烈的力量將要噴發,空氣中的水分也相當驚人,想必那漩渦狀的雲氣中有充足的裂章星辰和印池星辰的力量。
子歸看了看零卿,這女子已經在咬牙了,「只好現在沖過去了,讓那東西壓下來,我們沒有絲毫勝算。」
這卻是孤注一擲了,子歸知道她也明白現在發動沖鋒不是最佳的時機,可是並非沒有解決的辦法,他躊躇著低下了腦袋。
然後一陣風從他的身邊刮了起來,耳朵里有了輕微的嘆息,「讓我來。」
這個輕微的嘆息讓子歸很不是滋味,卻讓零卿怒火滿腔,用刀柄敲了敲他的腦袋,「人家每天伺候你,你就這樣對人家?」
子歸于是也嘆息,「哪有伺候我了?我就是看著她煩。」
血霧凝冰之陣的後面,戰士們仰頭看著那沖入天空的少女,一對羽翼遮天,華美得如同仙女霓裳百疊。
法比尼奧猛地抬頭,正見了一條虛影橫空劃過,「鶴雪?是那個丫頭?」
「鶴雪」二字一出,熊昌也微微打個冷顫,忽然就明白了什麼,急忙吼道︰「保護合薩!」
軍令的傳達遠不及箭矢的速度。
一名合薩忽然就僵滯在原地,儼然變成了塑像,附近的戰士只看到他的七竅忽然流出了血來,那頭頂上赫然有箭矢的尾羽。他是被人一箭射殺的,發箭著的速度和力度足以讓人心膽俱喪。
在戰士們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時刻,半空里忽然弓弦鳴響,空氣里剎那間滿是嗤嗤的聲音,數十道銀光自空而落。
除了戰士們的驚呼,沒有一聲慘叫,數十名合薩全部被射殺當場,根本來不及發出聲音,他們的腦袋上全都露著一截箭羽,看上去竟有些滑稽。
聚集在雲氣里的星辰之力開始消散,旋轉的雲氣失去了星辰之力的控制重新飄回了天空。那一刻,血霧凝冰之陣被催動到了極致,冰晶隱隱然有了鮮血的顏色,一鼓作氣沖向了軍陣。
有熊部的軍陣頓時大亂。
到底是草原的雄兵,亂而不散,戰士們紛紛往後退卻。然而就是這個退卻的時機,也是拼上了無方部十名合薩的性命,一聲暴叫在雪霧中炸響。
「熊昌何在?」
血霧凝冰之陣的效力到此告一段落,可是霧氣猶在,有熊部的戰士們就看到一人一馬從霧氣中飛出,還沒看清來者是誰,雪亮的刀光已經先行一步。
霧氣之後爆開了聲浪,那是八百人在怒吼。
「無方部雷烈花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