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爺嗎?
眼前景象模糊,紀穎閉眼再睜開——
是少爺吧?他為什麼看起來一臉疲憊?是商務進行的不順利,還是鐘離全又使了手段害少爺?
她啊,要好好照顧少爺……
「我要好起來,保護少爺……」迷迷糊糊地,她吐了幾個字後,入睡。
宇淵不語,清峻雙眼浮現溫柔,拂開她的劉海,輕觸她蒼白臉頰。他知道她會好起來,更知道她清醒後會很開心,因為她的願望,他替她辦到了。
方大人進宮面聖,刻意提起鐘離將軍,皇帝遙想當年,不忍嘆息,然後他提到宇淵,贊他武功高強,且精通經營之道,頗有乃父乃母之風,此番盛贊,讓皇帝對他好奇極了。
然後,宇淵入宮請安,與皇上相談甚歡,論談間,不經意說起鐘離全的野心及鳳凰蠍毒,皇上一听大怒,下旨嚴加查辦。
這個沖動讓宇淵的真實面目曝露,他和肅親王正式面對面了,首度交手,肅親王明白他不是簡單人物。宇淵心知,往後自己的處境更危險,他必須傾全力與肅親王爭斗。
但當他回到靖遠侯府時,鐘離全一家已被驅逐出府,而鐘離全與鐘離平壹被捕入獄,罪由是偷竊貢品——鳳凰蠍,這回他們恐怕難再見天日。
抓到小蝦卻放掉大魚,這不是宇淵會做的事情,要怪,就怪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傷害穎兒。
她瘦了,本就不圓的瓜子臉更形瘦削。很痛嗎?肯定是。吐了那麼多的血,換成普通人早就挺不下去,而她,勉力支撐,只為了護他。
她傻到無話可形容,明知自己的武功在他之下,卻老在危險的時候搶出來保護他。
青竹絲咬人那回,就是這般。
竹林有蛇並非大不了,只不過,大部分的蛇沒毒,它們在竹林築巢產卵,而他們在竹林里練武,幾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那日,他們又在天未大亮前練武,突然,一條蛇落到他肩頸處,穎兒直覺沖上前,徒手將青蛇抓住,蛇哪里肯乖乖就範?自然是反噬。
穎兒被咬了,常人遇此狀況,會直覺松手放掉蛇,檢視傷處,可她一心想著不讓蛇咬他,競緊緊抓住蛇身,同它纏斗,到最後,她將蛇扭成兩截。
蛇死,她挖土掩埋,之後,回頭說︰「少爺,沒事了,還要繼續練劍嗎?」
練劍?他真想把她的腦袋剖開,看看里頭裝了什麼。他拉過她的手,發現黑氣一路往上竄,已經到了肘間,而被咬的手背腫得像面團。
她縮回手,驕傲說︰「普通的毒奈我何?」
被壓傷那回也是這樣。
那年她十二歲,天發大水。
一整夜風強雨大,門外的大樹東倒西歪,壓垮了她制藥的柴房,屋里,處處漏水,還不時听見重物壓上屋梁的撞擊聲,她嚇得臉色發白,卻仍假作鎮定,不管他走到哪里,都隨侍在他身後。
後來,屋子果然垮下,她在梁柱壓上他之前,飛身護在他背上。
他印象深刻,壓傷腳的她,臉龐痛得慘白,卻掛起得意笑顏,因她又救下他一著。
六年了,被一個女孩這般對待,他怎能不視她為親?
不單親近,他們更是形影不離,做任何事,他高高的身子前後,一定站了小個頭女孩,她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好好睡。」他在她耳畔低語。
字淵拉拉棉披,覆蓋她全身,自己則躺在穎兒身側,手壓在後腦勺,他望向窗欞外斜掛的皎潔明月,清冷寂靜的夜里,穎兒微弱的呼吸聲帶給他一絲安慰——他,不是一個人。
他和穎兒同病相憐,失去雙親,被迫提早長大,他們事事靠自己,除了堅強之外,沒有其他選項。
幸而她在,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待著,她對他仔細周全,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她便知悉他的心情。
沒錯,重點是她在。
這件事對他面言很重要。他要她在,在他視線所及處,要他隨時轉身,便看見她淡淡的笑容。他不準她病、她死,不管付出多少代價,他都要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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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遠侯府的事在大街小巷傳開,鐘離全和鐘離平壹的下場讓大家拊手稱慶,百姓們又開始討論起鐘離將軍和夫人的事跡。
宇淵重新掌管侯府的首日,便辦了場義診和米糧發放。
鐘離將軍舊時同袍紛紛上門慶賀,幾名知悉皇上看重宇淵的官員也藉機攀拉關系,連肅親王也備妥禮數,走了一趟靖遠侯府探虛實。
這是宇淵和肅親王二度交手,他們同時為對方留下深刻印象。
侯府庭園,花團錦簇,楊柳隨風擺動,池塘錦鯉在水面吐泡泡,幾名小廝在樹下整理新種下的秋海棠。
涼亭里,宇淵頭戴束發嵌銀冠,身著二色金百蝶穿花箭袖,外罩石青倭緞排穗卦,腰間五色絲條系著美玉,一身的富貴不可同日而語。
他並不喜歡這樣一身虛華裝束,只不過今日有太多朝臣來訪,不得不打扮起這身皮相,生活啊,還是自然得好。
他端起新沏的龍井,輕啜。
他身後,穎兒亦是一身簇新,只不過,和舊時相同,白衣白褲白鞋白襪,除了裙邊兩枝寒梅,再無多余裝飾。
「你覺得肅親王如何?」他開口問。
「險。」她無贅言,一個字道盡她對他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听到、見到肅親王,她直覺想要逃,此人絕不是好相與之輩。
清峻笑容浮上,實在不能小看穎兒的敏銳。
肅親王的事,他在她眼前只字未提,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現下,他和肅親王是避不開了,穎兒得學著提高警覺。
「那麼對他,我該……」
「避開。」她直覺回答。
「倘若避不開?」
「提防。」
「很好,就是提防二字,我要你切實做到,不管將來會否踫上,見著他便要提防、避開。」他鄭重交代。
「是。」
她為宇淵斟上茶,不動聲色地將他喜歡的果子往前托,試菜多年,還有誰比她更了解少爺口味。
捻一枚果子,放入舌間,微酸沁入味蕾,他從不懷疑穎兒的選擇。
「坐下。」宇淵說。
她想也沒多想,就著他身邊坐下,他伸手托住她,助她入座。
穎兒睇少爺一眼,自她病愈,少爺很不一樣了,說不上來哪里不同,就是……不同。
這不同,老惹得她臉紅心跳,教她不似素日般心靜。
「張嘴。」
她猶豫一下下,合作。
檀口微張,含進他喂入的果子,然後,宇淵把盤子推到她面前。
她知道他的口味,而他,訓練了她的口味,她只吃他愛吃的、挑他愛吃的。朝夕相處,讓他們發展出相似的習慣。
「我知道你有話想說。」敞開俊顏,他鼓勵起寡言的穎兒說話。
「少爺對鐘離全太寬厚。」
「我已經把他和平壹送進大牢,若推估沒錯的話,縣令會連同這些年他們欺壓百姓的事件一並處理,我不認為他們有翻身機會。」
一縷不安分的發絲垂下,宇淵伸手為她拂開,她清麗臉龐帶著一抹病態,敦他心抽。
那次中毒,的確在穎兒身上落下病根,她不但武功大不如前,而且,受損的腸胃已不能如常人般進食。她每次用餐最多幾口,再多便要嘔吐,這帳,他不能不替穎兒討回來。
「你是指老八?」見穎兒仍緊鎖眉頭,他又問。
他在郊外替堂弟和他的親娘購置一幢別墅,僕役佣婦一應俱全,他沒讓他們的生活窘困,反而擔起身為堂兄應負的責任。
「是。」
「你覺得我沽名釣譽,虛情假意?」
捏了拳頭,她硬下頭皮。「是。」
她誠實得讓人想哭,這樣的性子放到哪里,都很難生存。「你認為我該斬草除根?」
十歲的孩子不必負擔長輩的罪惡,但也沒權利得到敵人的寬厚相待。
「至少不必寬容大度。」
拿起糕點遞到她面前,她張口。一回生、二回熟,幾次後,少爺喂食變成自然而然。
自她能進食後,他便要求管家,不管走到哪里,要隨時隨地能看見四色糕點、四樣果子和四種咸味小菜。
他不是貪食男人,但他要穎兒隨時隨地有東西可吃。
「如果當年,你娘親沒有選擇投環的話,現在,她可能是老九或老十的娘。」
蹙眉,她不語。
「我記得青娘被買進侯府時,夜夜啼哭,鐘離全貪色又無膽,他只敢強迫小妾,卻無力阻止正妻對小妾的虐待,如果青娘有選擇的機會,她絕不會將一生托付給鐘離全。」
「她還有其他選擇。」
「不是所有女人都有勇氣選擇死亡,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有能力逃亡,要不是懷有老八,我相信,青娘活不到今日。女子為母則強,這話,是真的。」
她不言語了。
「你見過老八,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話至此,結束。他相信她懂得他的意思。
把涼糕推到她面前,他用眼光命令她吃,她照做。
「司徒先生希望我開設一家百草堂,你肯去幫忙嗎?」
「不肯。」。這答案不意外,她只想跟著他到處跑。
他喜歡她的說法,卻仍然道︰「你的武功已經護不了我,跟在我身邊,並無太大幫助。」
誰說,她揮劍速度是慢了些,但她能在危險時擋在他身前,可以在危急當頭,發揮醫術。更何況,忘了嗎?她還有一身使毒本事。
「我會保護你。」她執拗。
又是一個不意外的回答。保護他,是她終其一生的重要工作吧?
「難道你沒想過,像普通女子般過日子?念詩、作畫、彈琴、刺繡?」
他已供得起她過這樣的生活,況且,他真的不希望,穎兒在他和肅親王的戰爭間,扮演角色。
「不管過什麼日子,都改變不了我是女子的事實。」難得地,她說了長句子。
所以,他拒絕不了她?
「奸吧,別後悔就好。」
他把茶端給她,見她一口一口,徐徐吞下,方唇噙笑,仿佛茶水是在他口中生津,滿足他的唇舌。
褪去偽裝,他們的世界變得寬廣。
他的身分不再是秘密,數十幾家飯館酒樓、古玩玉器、米店商行和京城最大錢莊的幕後老板現身,老百姓恍然大悟,這位新任的靖遠侯爺啊,青出于藍。
一時間,他成了京城里最受矚目的單身漢,媒婆輪番上門,差點兒踩破了侯府門檻。
這日,巡視過錢莊和斬建的百草堂後,他帶穎兒緩步回府,商店街上車水馬龍,人群往來頻繁,幾次回頭,他老擔心穎兒沒跟上。
他是多慮了,穎兒並不是一般的大家閨秀,之前雖說足不出戶,但她畢竟出生市井,十歲之前,她還是個四處闖禍的野丫頭,這點人潮哪里為難得了地。
宇淵回頭望了幾回,穎兒猜中他的心思,快步往前,她走到他身邊,他伸手將她小小的手掌嵌入掌心中間,牢握。
一顫,但她並未嘗試掙月兌。
少爺的手,像烙紅的生鐵,燒得她的手心快冒煙,她不懂他的舉動,更不理解胸口怦怦嗆個不停的心髒,是不是中毒的後遺癥。
加了力道,他將她拉到身側,低聲問︰「餓不餓?」熱氣噴在她頸問,暖烘烘的,燥熱不已。
中毒過後,她再感覺不到饑餓,若不是少爺經常要她吃東西,她大概會忘記食物的作用為何。
「餓。」她說謊,說得理所當然,少爺是該用膳了。
「我們到品嘗樓用膳好不?」
品福樓是少爺開設的館子,賣的全是由司徒先生開方子的藥膳食補,听說生意好得不得了,京城里的富商名流對這里特別感興趣,每到用膳時辰,經常是座無虛席。
「好。」
轉個方向,他拉緊穎兒,穿過人群,往品福樓方向走,一路上,攤販的叫賣聲盈耳不絕,突然問,她停下腳步,盯住巷口。
「怎麼了?」宇淵跟著停下。
「那里。」她指指巷子里。
「你不懂為什麼家家戶戶懸掛紅燈籠?那里是青樓妓戶,一入夜,便熱鬧非凡。」
「剛剛,有個年輕女子被拖了進去。」
「若非不得已,沒有人願意淪落紅塵。」
冷冷的眉頭鎖起,穎兒輕咬朱唇。是命嗎?萬般不由己?當年若非梁師傅心善,她是否也是身不由己?
「想什麼?」
「想自己有幾分力,可以救下多少身不由己的女子?」
宇淵莞爾,拉開大步,環過穎兒的腰際向前行。「是哪一家?」
「什麼?」她沒听懂他的意思。
「你想救便可以救,不必懷疑自己的能力。」
語方停,他們听見門內的哭號聲,大掌一推,宇淵推開紅燈戶大門。
「這位爺,咱還沒開張呢!」一名濃妝艷抹的婦女迎向他們,甩著絲巾的手一搭,就要落在宇淵胸前。
穎兒先一步,將她的手往後扭,不教她踫上少爺的身子。
「姑娘,你怎來紅袖招撒野,欺咱這里沒人嗎?」話落,幾名壯漢圍上前,惡狠狠地盯著宇淵和穎兒看。
「救命啊!他們逼良為娼……」被扭著胳膊,披頭散發的女子沖著他們喊叫。
「穎兒別急,交給我處理。」他露出自信笑臉。
穎兒松手,退到他身後。
「這位大娘,舍妹多有冒犯,尚請見諒。」他拱手相迎。
她打量宇淵,見他一身富貴氣象,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曉花;鬢如刀裁,眉似墨畫,那不凡氣度,分明非尋常人家。
「好說,公子如對紅袖招的姑娘有興趣,不妨入夜再來,嬤嬤保證一定讓您盡興而歸。」她笑得花枝亂顫,一身肥肉彷若無骨相撐。
「大娘,這位姑娘與在下是舊識,不知她欠下多少債務,幾兩銀子方可為她贖身?」
「公子說笑了,您是何等身分,菊花怎可能與您是舊識?她吶,一家子酒鬼騙徒,您可別著了道兒。」
「多謝大娘提醒,還是請教,多少銀子?」
「公子執意如此,往後可別怨咱家沒提醒。」
「是,請大娘開價。」
「一口價,二百兩。」她說得豪氣。
宇淵也不討價還價,自懷間拿出銀票交給老鴇,然後對菊花說︰「你可以走了。」
沒想到,菊花就地跪下,對著他們磕頭︰「公子、姑娘,你們好人做到底吧,我回家後,爹爹和大哥肯定又要把我賣回來,請您收留我這個可憐人,別教我永世不得翻身。」
他看一眼穎兒,穎兒點頭,扶她起身,問︰「姑娘,你可知靖遠侯府?」
「知道、知道,這京城里,誰家不知道靖遠侯府。」菊花拚命點頭。
「你去敲門,告訴管事,靖遠侯要他幫你安插一個位置。」
靖遠侯……他便是響當當的鐘離公子?走運了,她有救了。
「是,多謝公子、小姐,菊花感恩不盡。」
菊花還在磕頭,他已領著穎兒走出紅袖招。
側眼,他看見穎兒但笑不語。很快樂對吧?幫助人的確是令人愉快非凡的事。
走幾步,穎兒跟上前,這回,她主動將手伸入他掌間,他的鐵掌啊,又烙起高溫。
她將手指收緊,在人群擁擠街上,她感到一絲絲甜味,那是毫無負擔的幸福,以前不懂,現在,在他身旁,她嘗透。
宇淵一到,品福樓里的管事朱掌櫃忙迎了上來。沒位置了,門外還有十幾桌客人排隊等著,可大老板來,怎能說下次請早?
「少爺,樓上請。」那是掌櫃留下來招待特殊人物的,平日若非親王級的人物,上不了樓。
坐定,朱掌櫃招呼幾聲,就往樓下忙去了。沒多久,菜一道道上來,藥香菜香撲鼻,引入食指大動。他在她碗中布滿菜,高高地,堆起一座山,雖然他明知她吃不了幾口。
「穎兒,你知道,為什麼我娘堅持做生意要客棧酒樓起家?」
「不知。」
「國家興衰可從客棧酒樓的經營中窺得一斑。」
「不懂。」穎兒實說。她才吃兩筷子,他又忙著把她的碗補滿,他就是忍不住想喂她。許是心情很好吧,她的確吃多了。
「當民生樂利、國家富強時,百姓口袋里有銀子,就會旅行、上酒樓飽足自己的胃,加上商賈來往、運通有無,客棧酒樓生意自會興隆;反之,百姓窮苦,能溫飽已是不容易,客棧酒樓的營生必然不易。」
懂了,所以太平盛世,少爺賺的銀子就會越來越多。
「酒樓之後,必開錢莊,助來往商人免去運銀之苦。」穎兒說話。
她果真聰明,沒學過生意,他指點一二,她便融會貫通。
「沒錯,商人生意做得越大,錢莊所得利錢越多,這些銀兩便可用來助貧興學、施糧建藥鋪,當百姓有了知識,便不易受騙;當貧病有所依,盜賊強梁不興,治安何苦。」
「我以為,這是皇帝的工作。」
少爺是用這些說詞,鼓吹皇上,不逼他入朝為官吧!
一個空有頭餃的靖遠侯,已叫人經受不住,想想這些日子,多少少女托媒前來,嚇得他們不得不常出門,嘴里說是巡察商鋪,事實上,多少是為了躲避那些舌燦蓮花的媒婆。
「皇帝不過是一個人,照管不了天下事。」
「他恐怕連身邊的人都分辨不出虛實吧!」
這些時日,出侯府,見識了多少爾虞我詐的虛偽事,那是再多先生都教不來的才學。
「真不得了,連當今聖上都敢評論,靖遠侯,還有什麼事是你不敢的?」門被推開,一名身穿銀紅色撒花大襖,足登青緞粉底小朝靴的錦衣男子進門,毫不客氣地,推開椅子入座。
隨後,倉促跟上的朱掌櫃急出一臉汗。他在樓下講了半天,說今日樓上有貴客,無法招待,肅親王府的公子爺就是不听,硬要往樓上闖,這下子,他還真不知該怎麼善尾。
「少爺,這位是肅親王的公子,寶安少爺。」朱掌櫃連忙介紹。這位寶安少爺,平日驕橫慣了,誰的情都不領,要怎樣便怎樣,誰也拿他沒轍,誰教他是肅親王的獨子,當今皇上還是他舅舅呢!誰敢冒犯。
「怎麼,不認得我?整座京城里,不認得我的人恐怕只有了不起的鐘離宇淵了。」他刻意挑釁,瞧他怎麼接招。
「少爺……」朱掌櫃尷尬得緊。這魔頭怎不挑挑時間?
宇淵朝朱掌櫃點頭,他沒有怪罪的意思。
「寶安少爺,是不是我在樓下給您挪個位兒,請您移駕?」
「怎麼,他就坐得,我偏坐不得?朱掌櫃,你也是個機靈人,怎分不清楚肅親王和靖遠侯誰大誰小?」
是你分不清吧,靖遠侯可是品福樓的大老板吶!朱掌櫃撇了撇嘴,在心底碎言。
宇淵忍得住,穎兒卻忍受不了,她明知肅親王難惹,該防該避,可這個滿肚子草包的寶安公子,怎能這般驕恣欺人?
冷眼橫過,藏不住的怒氣映容。
這一眼,讓寶安公子將注意力挪到穎兒身上,乍見她,他魂兒全飛了。
瞧她細肩削腰,腮凝新荔,兩畔生愁,病如西子,楚楚動人.不自覺地,他伸出大掌,欲覆上她的手背。
別見她一身病態,畢竟是學過武功之人,她的動作比他更快,在他手覆上之前,穎兒已縮回手,更快地,她把雙箸往他手背上刺落。
迅速縮回手,他手背已被刺了個印子。
「我以為是弱柳,原來是帶刺薔薇,好,這合了我的口味。」吹吹手背,他不羈地湊向前一笑,那婬穢模樣,讓穎兒不舒坦。一頓好好的午膳,教人壞了氣氛。
「寶安公子,請自重。」宇淵說。
他錯惹人了。倘若惹到他頭上,他還可一笑揭過,但他的輕佻欺到穎兒,他沒打算善了。
「她就是紀穎吧?你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的丫頭。我沒想過,她會美艷至此。鐘離公子,你好大的艷福啊!」他曖曖昧昧地瞧著兩人。
那日過府拜會,爹爹告訴他,鐘離宇淵不簡單,就連他身邊的丫頭也是一身絕世武藝,若能不正面沖上,最好避開,他不是鐘離宇淵的對手,別自找虧吃。
避開?從小到大,他還沒要避開誰過,哪個人見了他,不是自動讓三步?呵!要他避,他們才要乖乖退三尺呢!不過,這丫頭美得他心癢難耐,要是能奪到手,那才叫過癮。
「穎兒,吃飽沒?」宇淵問。
「是。」推開碗筷,她失了心情。
「我們回去吧!」
「怎地高傲至此?才見面,好歹坐坐聊聊。」他擋到門口,不讓兩人出去。「我還想和宇淵公子談談,要多少銀子,才肯將這丫頭割愛?」
他竟在他面前論起穎兒的價碼,他不聰明,真的真的很不聰明。
宇淵似笑非笑,手搭在寶安公子的肩膀上,微微運氣,臉上含笑。
「宇淵公子當真不賞臉,多坐片刻無妨吧?」
「那麼,約在明日吧,明日宇淵在此恭候寶安公子。」說著,拱手,他胸有成竹,明日,對方絕對赴不了約。
「好,不見不散。」
他退開一步,宇淵領著穎兒走出雅房。
寶安公子的眼光始終追著穎兒跑。好美的女子,世間少有,比他那個玉寧公主毫不遜色。想著穎兒的容貌,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吃吃笑了。
走出酒樓,穎兒悶不作聲,那個婬惡男子令人憎惡,少爺怎能和他定下約會?低頭,反胃感陣陣。
宇淵對著她伸手,她不想握,低著頭假裝沒看到。他停下腳步,轉身對她。
「明日,他不會赴約。」
「為什麼?」
「我傷了他。」
「剛剛……」眉頭皺起,她凝望他。
「是的。」
明的不行,他暗的來,再不然,就是夜闖肅親王府,他都要寶安公子為他的言行付出代價。
「肅親王會不會……」
在一時的痛快之後,穎兒開始擔心了,她不知道肅親王和少爺有什麼瓜葛,但隱約感覺不安,若非這個不安感覺,不必等少爺下手,她早就喂他無形粉、逍遙散了。
「別煩,沒人搞得清楚是怎麼回事,他要到黃昏才會發作。」
懂了,少爺使的是梁師傅的雷霆手,這門功夫得要有深厚內功才辦得到,就是她也練不成。
宇淵再度朝她伸出手,他說︰「往後,你隨我出門,扮男裝吧!」
「是。」她笑了。只要能隨他出門,穿什麼她都不在意。五指纏上他的,又是習慣成自然,接在喂食之後,妯習慣他的大手掌。
「再找個地方吃飯,我不相信運氣這麼差,走到哪里都會踫到惹人厭的公子哥。」他笑笑,對她也對自己說。
「好。」
反正他們家少爺在京城里開了十幾間酒樓飯館,這家不行還有別家,總不成肅親王會生下一窩討厭鬼。若真是此,肅親王的命未免太差。
「你還餓?」
「餓。」她的少爺還沒下箸就被打斷,他餓,她就餓。
「我們到醉語樓,那里有京城最醇厚的佳釀,掌櫃的是個年方二十的姑娘,一身紅衣紅襪成了她最佳的招牌,醉語樓一年可為我掙下二十萬銀的利潤,是所有酒館淨利最多的,就是品福樓也比不過……」談到生意,他滔滔不絕,他果然很有乃母之風。
不過,她哪里想知道這些,她比較想知道的是,那位年方二十的女掌櫃美不美麗,有沒有吸引他們家少爺的本事。
可……何必在乎呢?她的少爺只牽她的手,他的背後只讓她跟從,而他的餐桌邊,永遠有個叫做紀穎的配菜。
她笑了,冷冷的臉因為溫純笑容增了溫度,冰涼冷硬的線條,因為上揚的嘴角唇線變得柔和。少爺不一樣了,穎兒也隨著少爺的不一樣而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