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兩、二十八兩、二十九兩、三十兩。」
招弟心滿意足的關在房里,把所有的積蓄都倒在桌上,一個銀子一個銀子的數,每天早上都要數上一次,心里才有踏實感。存了三年,終于存了三十兩銀子,其中的辛酸只有她自己才會明白。
「終于存到三十兩了,不過還是不夠,我的目標是五十兩,出門在外,凡事都要用到錢,但是,剩下的二十兩要上哪兒湊?看來還是得多想幾個賺錢的路子才行。」她嘴里碎碎念著,不過看著自己省吃儉用才攢下來的私房錢,比什麼事都還要來得開心愉快。
叩!叩!
「小姐,妳怎麼又把門栓起來了?」丫鬟梅玉在外頭不得其門而入,只好敲門了。
她趕緊將銀子全都丟進錢袋里頭。「等一下,我馬上開門。」總算把最後一個銀子收妥,手忙腳亂的將它往衣櫃後方塞,藏在那兒沒有人會注意到。「好了、好了。」
房門打開了,梅玉疑惑的看著已經伺候將近九個月的主子。「小姐,妳剛剛在房里做什麼?」這種事每天早上好像都會發生。
招弟早就想好說詞了,裝出一臉羞答答的樣子。「因為我正在解手,怕有人進來不小心撞見,那多難為情。」
「小姐放心,府里頭沒人敢亂闖進來的。」她似乎信了。
「那可不一定,萬一趙老爺……我是說爹有事來找我,正好我解到一半,進退不得,那多尷尬,妳說是不是?」招弟長得並不特別美,再怎麼裝也裝不出大家閨秀的氣質,不過她已經被訓練得很會看人臉色,反應又快,也很懂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忍氣吞聲的功夫更是一等一,所以才能安然的活到十五歲。
不讓她再追問下去,招弟拿起粉紫色對襟直領背子穿在身上。「我也該去前頭向爹娘請安了,不好讓他們等太久,走吧!」
梅玉沒再多問,跟了出去。
按照趙府的規矩,她這個養女每天早上都得來到偏廳向趙氏夫婦請安。沒錯!趙老爺和趙夫人並非她的親生爹娘,而她根本也不記得生她的父母長得什麼模樣,住在何處。
早在她才七個月大就被賣了,只因為家里養不起太多孩子,尤其是專門出生來討債的女娃,連名字都不曾幫她取過,便賣給一對成親多年卻無所出的大戶人家,于是對方幫她取個名字叫「招弟」。
這是老一輩人的說法,先收養個女嬰便可以招來男丁。想不到一年不到,養母真的有喜了,而且還是對雙生子,這下可把那對夫婦給樂壞了,而招弟真的可以招來男丁的名聲從此傳揚開來,凡是生不出孩子的夫婦便爭先恐後的用高價來將她買回去當養女,就是盼望她的福氣能庇蔭到自己,讓他們一舉得男。
她的悲慘命運就這樣延續到今天,被輾轉賣到各個大戶人家,人人競相收她為養女,或許她真的具有那份招來男丁的福氣,讓那些沒有子嗣的夫婦都能願望成真。
招弟不禁要想,這到底是老天垂憐,還是天生的詛咒?她冷眼旁觀著眾人前後表里不一的態度,早就死心了,只等著長大成人之後,攢夠了銀子,便要逃出這荒謬的一切。
「爹、娘,女兒來給你們請安。」招弟保持端莊的儀態,宛如大家閨秀般,朝堂上的趙老爺和趙夫人福身見禮。
坐在左邊的趙老爺年約五十來歲,蓄著兩撇胡子,和右邊的趙夫人同樣都穿金戴銀,家財萬貫的他們什麼都有了,現在只缺一個可以傳宗接代的男丁。招弟可是趙氏夫婦搶破了頭,才以一千兩銀子買來當養女。
「招弟,乖女兒,快點過來跟妳娘說幾句討喜的吉祥話,讓妳娘早點替我們趙家生個帶把的兒子,不然爹可無法跟趙家的列祖列宗交代。」趙老爺明白自己年紀大了,再不趕緊生下子嗣,只怕將來更是力不從心。
他說得好聲好氣,口氣可不敢太凶,唯恐把這位可以招來男丁的養女給嚇到了,這可是上一任收養她的魏老爺千叮嚀萬交代的,要好生對待這位可以招來男丁的福星,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只怕這輩子連個女娃兒都生不出來。
招弟听他親熱的叫著「乖女兒」,還真的很想吐,她掩飾心中的不滿,含笑的上前,「娘,女兒真心誠意的祝福您早日為爹生下個健健康康的胖兒子,讓趙家多子多孫、開枝散葉。」
「好、好,真乖。」趙夫人笑得眼角出現細細的皺紋,心想只要有她在身邊,就一定能生出個兒子來。當年要不是帶著大筆的嫁妝陪嫁進來,從此趙家的生意興旺至今,看在這點情分上,老爺才容忍到今天,不然早就討了好幾個小妾回來,自己的地位也保不住了。
「老爺,有招弟的金口,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趙老爺撫著唇上的胡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呵呵,但願如此,要是真能生下個兒子,就不用再被那姓閻的嘲笑了。」提到死對頭,不禁咬牙切齒。
「老爺又跟閻老爺嘔氣了?」
他哼了口氣,「那姓閻的兒子如今都十五歲了,而我卻一無所出,他就老在我面前夸贊自己的兒子多麼天資聰穎,從小就有經商的頭腦,還刻意取了個很霸氣的名字叫『無赦』,擺明了是在跟我炫耀,不但處處搶我們趙家的生意,還敢大言不慚的說他的兒子將來非公主不娶,夫人妳說氣不氣人?幸好閻家就要搬到京城去了,不然我還得繼續受他的氣。」
听完趙老爺的話,趙夫人滿臉羞慚的垂下頭,「老爺,都是妾身不好,直到今天都沒能幫你生下一兒半女。」
招弟適時的接腔。「娘,只要您的身體好生調養,一定很快就能幫爹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她可是比親生女兒表現得還要孝順。「待會兒女兒去胡大夫那兒一趟,請他幫娘配幾帖補藥。」
被她的孝心感動,趙夫人差點就要心軟了。「招弟,妳真是個好孩子。」可惜不是她的親生骨肉,否則她也會真心疼惜這個孩子。
她眼眸一閃,「娘,這是女兒分內的事,女兒還要去注生娘娘廟幫爹娘祈福求平安,請老天爺賜下麟兒給趙家。」
「好、好,難得妳有這份孝心,也不枉費我們收養妳。」趙老爺猛點著頭,表示贊許。「爹馬上就讓僕人準備轎子。」有人守在身邊也安心,萬一跑了不就人財兩失。
就猜到他會這麼說,招弟已經擬好說詞。「不用了,爹,女兒用走的去比較有誠意,老天爺也會受到感動,難道爹和娘不相信女兒?」
趙老爺臉皮抽動一下,「這、這……爹當然相信妳了。」
「有梅玉陪著女兒,不會有事的。」她早知道這個丫鬟是派來監視自己一舉一動的,所以壓根不曾信任過。
他連忙改口。「有梅玉陪妳去,爹自然就放心多了,妳快去快回。」
「謝謝爹,那女兒這就出門了。」臉上掛著頗有教養的笑容,福了福身才往外走,當招弟跨出偏廳的門坎,並未馬上離開,只是閃到門後偷听屋里的談話。
果然就听到趙夫人開口了。
「老爺,招弟這孩子確實很得人疼。」
對于這點,趙老爺倒是蠻贊同的。「沒錯,不枉我花了大筆銀子才把她買回來,不然光是想到那一千兩銀子就搥心肝。」
「只要能讓我們趙家有後,再多的錢也無所謂。」她希望自己的肚皮爭氣點,早日有好消息傳出。
他臉色一沉,疑心大起。「夫人,都過了九個多月了,怎麼還沒半點消息?上次魏老爺的妾室可是不到半年就懷了身孕。」
「老爺,一定會有的,只要有招弟,妾身很快就會有好消息了。」趙夫人心里何嘗不急,每天還不忘求神拜佛,就怕老爺等不及,決定先納了妾再說。「對了,昨天黃老爺讓僕人請你過府,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趙老爺旋即一臉好氣又好笑。「還不是為了招弟。夫人也知道黃老爺的獨子英年早逝,膝下只有兩個女兒,最近才剛續弦,所以希望我把招弟讓給他,他願意出一千二百兩銀子,不過被我回絕了,就算要賣也要等夫人有了身孕,到時再把招弟賣了也不遲……」
再也听不下去,站在門外的招弟面無表情的離去。
她早料到趙氏夫婦會這麼做,他們就跟先前收養她的那些大戶人家一樣,只是想利用她,利用完了便一腳將她踢開,沒人真心當她是女兒。
招弟告訴自己,沒有關系,等存夠了銀子,她就可以逃得遠遠的,擺月兌這種殘酷的命運,到時誰也找不到她,再也別想把她當貨物般買賣。
「小姐。」梅玉朝她走來,手上挽著提籃,里頭擺了三牲素果。
招弟眨了眨眼,將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眨了回去。「東西都備妥了?那麼走吧!先陪我上胡家藥鋪去。」她知道目前攢的私房錢還不夠在路上花用,得想辦法多存一點。
萬安縣胡家藥鋪
招弟才跨進門坎,就聞到滿室的藥味,和成堆的藥材,櫃後面只有一個長相可愛的少年。
「冬瓜!」這個名字還是她幫他取的,不是他長得像冬瓜,而是救他的時候,正好想喝冬瓜湯,于是臨時起意幫他取的小名。因為他是她救的,所以這是她這個救命恩人的權利,不肯也不行。
小名叫冬瓜的少年揚起臉,一看到是她,馬上繞出櫃,朝她跑了過來,不由分說的將她拉到一旁。「招弟姊,妳來得正好,我有事要找妳。」
「發生什麼事了?」
他確定跟著她一塊來的梅玉不會听見他們的談話,這才把原委告訴她。「招弟姊,妳上回跟我說想多賺點銀子。」
「沒錯,你有門路?」招弟兩眼發光的問。
冬瓜壓低嗓音,「招弟姊,妳有听過『棺菇』嗎?」
「沒听過。」她搖頭。
「它是一種生長在一些腐朽多年的棺木上頭的野菇,所以大家管它叫『棺菇』,外形看起來人頭人身,據說可以治百病。傳說它就長在尸體的鼻骨上、腦殼或棺木上,其中又以長在腦殼上的棺菇質量最好,一斤可以賣個上百兩銀子。我听師父說,現在很多朝廷大官和富商巨賈都搶著要買,因為越有錢有勢的人越是怕死。」他說得煞有其事。
招弟興奮莫名的抓住他的手,指甲都掐進他的肉里,猛力搖晃他。「真的可以賣到一百兩?」有了這些銀子,她馬上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嘶……對。」冬瓜咬牙申吟。
她登時笑得眼都瞇了。「真有這麼好的東西,我非找到它不可。冬瓜,你知不知道那個叫棺菇的東西在哪里可以找到?」
「當然是要去有棺材的地方,我听那位來找師父的采藥人說,在我們城外的那片亂葬崗好像就曾經出現過。」冬瓜話才說完,瞥見她躍躍欲試的表情,還是好心的勸了兩句。「招弟姊,棺菇只有在晚上才容易找到,可是听說城外的亂葬崗時常鬧鬼,妳去太危險了。」
「我才不怕鬼,只要能找到棺菇,就有一百兩銀子可以賺,我跟它賭了。不過……」她話鋒一轉,忽然伸出兩指揪住冬瓜的耳垂,「你要是膽敢騙我半個字,害我白高興一場,你就該糟了。」
冬瓜嘶嘶的喊痛。「招弟姊,我哪敢騙妳……」
「沒有最好。」招弟依然揪著他的耳垂,瞇眼警告。「否則就枉費我當初救了你,沒讓你餓死在路邊,還透過關系幫你找了這份好差事,認胡大夫為師。我可以說是你的救命恩人,要懂得知恩圖報。」
听她這麼說,他不禁要怨嘆,明明只比她小兩個月左右,個頭又比她高,卻老是被她欺負,還得听她差遣,嗚嗚,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他也不想被她救。
「棺菇的事我真的是听來藥鋪里的采藥人說的,不信妳可以問我師父。」冬瓜拚命的揉著被掐紅的耳垂,「我沒有騙妳。」真是好心沒好報。
招弟狐疑的斜睨,「真的?」
「是真的。」他差點沒有指天立誓。「我可以欺騙任何人,但絕對不會騙招弟姊的,招弟姊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好吧!我暫且相信你。」她施恩的說。
冬瓜吁了口氣,「招弟姊,妳真的要一個人去?」
「不然你要陪我去嗎?」
「不、不,我、我最怕鬼了。」冬瓜臉色發白的猛搖頭。
她啐了一口,「沒用,本來我還想,要是真的找到棺菇,賣掉之後要分你一成,既然你不去,那就算了。」
「不用了,我什麼都不要。」他才不敢跟她搶,寧可安分守己的待在藥鋪里當學徒,也不想真的撞鬼,那可是會帶衰的。
「不過招弟姊妳還真是要錢不要命,現在是農歷七月,那種地方陰氣一定特別重,妳最好多帶些紙錢去,燒給那些好兄弟在黃泉路上用。」
招弟當場賞了他一記爆栗。「你在詛咒我啊!」
「我哪敢詛咒招弟姊。」冬瓜很無辜的揉著痛處。
哼了一聲,她往店鋪外走去。「沒有最好,既然你師父不在店里,那我改天再來,梅玉,我們走吧!」
才走出藥鋪,負責監視她行動的丫鬟便開口問了,「小姐,他剛才跟妳說了些什麼?」老爺有交代過,要隨時報告小姐的行蹤。
招弟瞪她一眼,「妳問這麼多干啥?」
「沒、沒有,奴婢只是隨口問問。」梅玉心虛的垂下頭。
招弟在心中嗤哼,表面上卻不動聲色,佯裝嘆了口氣,「冬瓜沒有其它的親人,把我當作他的親姊姊,有時也會想跟我說點悄悄話什麼的。妳下頭也有弟妹吧!應該能夠了解我們的感情才是。」
「是,奴婢明白了。」方才看他們說話的模樣,的確像親姊弟那樣打打鬧鬧,應該沒啥問題,不必跟老爺說。
知道暫時唬過她了,招弟暗自得意的前往城里香火最盛的注生娘娘廟,心想趙氏夫婦年紀都大了,萬一生不出兒子,那她可就慘了,不敢想象他們會如何對待自己,看來得想辦法再籌措多點路費才行。
古人有雲七月鬼門開,諸事不宜。
將近子時,只見通往城郊一處亂葬崗的蜿蜒小路上,一盞燈火忽明忽滅,由遠而近,直到瞥見那道縴瘦的身影,手執燈籠,柳腰款款的行來,否則真要以為見到鬼火了;不過三更半夜的,乍見身穿素衣的小姑娘在這種陰陽交界的地方出現,照樣會嚇死不少人。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不要來找我,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我有帶了不少紙錢給你們……請你們收下……南無阿彌陀佛……」雖然沒見過鬼,不過招弟為了表示敬意,還是一路灑著紙錢,讓好兄弟在鬼月有銀子可以花用,就不會找她麻煩了。
總算來到這座傳說陰氣很重的亂葬崗,這里葬的多半是擁有七、八十年歷史,甚至百年以上的無主孤魂,因為沒有後人供養,所以時常鬧鬼,城里頭就有不少人繪聲繪影,說他們曾經見過無頭鬼、吊頸鬼,還有……艷鬼。
招弟困難的咽了口唾沫,幾次要打退堂鼓,不過看在銀子的份上,最後她還是決定來了,沒辦法,她真的太缺銀子了。
「呀!呀!」烏鴉從頭頂飛了過去。
招弟驚跳一下,差點叫出聲來。
「不怕、不怕。」深吸了口氣,將手上的燈籠舉高一些,看著眼前一座又一座殘破不堪的墓地,還真的有些腿軟,換作普通人早就溜之大吉,可是她太需要銀子了,絕對不願放過這種難得的賺錢機會。
「該死的冬瓜要是敢騙我,看我回去怎麼跟他算帳。」
她小心翼翼的爬上墳地,因為長年無人整理,有些埋在地下的棺木都露了出來,這倒省了她不少事。
雙手合十拜了拜。「真是對不住,我沒有惡意。」盡管有點可怕,她還是伸出手,在里頭四處模索,就是希望找到傳說中被稱為最神秘又昂貴的藥材。
就這樣連續找了快一個時辰,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還是一無所獲。
「好哇!這個臭冬瓜,你死定了。」招弟氣呼呼的咒罵,強忍著惡心的感覺,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感覺陰風陣陣,搓了搓手臂,心想還是先離開這里再說,免得那些好兄弟真的找上她。
心里才這麼想,便謹慎的踩穩腳步,要循著原路往下走。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踩著一個又一個墳頭,招弟不免提心吊膽,左手緊握著掛在脖子上的符袋,那是她今早去土地公廟求來的。
「借過……」嘴里喃喃自語,畢竟經過「人家」的門口,總要事先打個招呼,俗話說禮多人不怪嘛!
原本還在慶幸終于快到平地了,冷不防的,不知道踩到什麼,她本能的低頭一看,赫然是只手掌,登時驚聲尖叫,「哇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踩你的……我、我馬上離開。」
咽了口唾沫,招弟連氣都不敢喘得太用力,才舉步要走,左腳的腳踝卻被抓個正著,這回叫得更大聲。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鼓起勇氣低頭瞄了一眼,登時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的用力蹬著左腳,想把抓住她的東西蹬開。「對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啊……有鬼啊……」可是任憑她怎麼蹬,腳踝依然被扣得緊緊的。「救命啊!我下次真的再也不敢了……」
雖然招弟口口聲聲說為了銀子,什麼都不怕,可是真的遇上了好兄弟,不怕才怪……
因為蹬得太用力,害她整個人往前撲倒,剛好撲在聳起的墳頭上,一顆在外的骷髏頭和她面對面,空洞的眼眶就這麼瞪著她,一時之間,你看我、我看你,嚇得招弟再次哇拉哇啦大叫。
「有鬼啊……不要抓我!我跟你們都是苦命的人,從小就被爹娘賣掉……沒有人疼我愛我,看在我們同病相憐的份上,放了我一馬……我、我保證不會再來吵你們……嗚嗚……」最後還很沒用的哭了出來,要不是太恐怖了,她說什麼也不會輕易掉下眼淚。
難怪人家會說夜路走多了,總是會踫到鬼,今晚就讓她遇見了,可是她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虧心事,那些好兄弟干嘛找上她?還是她打攪到他們的安眠了,所以才故意現身嚇唬她?
嗚嗚∼∼做人還是不要太鐵齒,真是太可怕了,她也只不過是愛錢了一點點,八字也很重,沒道理會撞到鬼啊?
最後用盡吃女乃的力氣,終于成功的把腳踝要了回來,不敢再回頭,連滾帶爬的想要逃離這片亂葬崗。
就在這時,招弟感覺到身後有一股強大的壓迫感撲了過來,彷佛是陰魂不散的孤魂野鬼,她還沒反應過來,那「東西」已由後頭貼在她的背上,在她耳畔吹氣,招弟驀地瞠大圓眸……
「還我的命來……我死的好冤啊……還我的命來……」淒涼的控訴斷斷續續,更是令人寒毛直立。
招弟的上下兩排牙齒不斷打顫。「不是我……不是我殺的……」
鬼叫聲依舊在她耳畔吹著氣。「還我的命來……」
受到如此巨大的驚嚇,招弟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僵硬的轉動螓首,想看清「鬼」的長相,當她目睹一個披頭散發,吐著長舌的男鬼,雖然這種表現太窩囊了,招弟還是兩眼翻白,生平頭一遭被嚇暈過去了。
發覺她的身子軟下,往地上滑去,鬼叫聲嗄然中止,任由招弟癱軟在地上,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一雙透著濃濃笑意的黑色眼珠由上往下睥睨著她……
天亮了嗎?
意識漸漸回到四肢百骸,腦袋還有些模糊的招弟只想著該準備起床梳洗,待會兒還得去跟趙老爺和趙夫人請安。至少在逃離此地之前,她不能露出一丁點破綻,免得前功盡棄……
咦?
一抹駭人的影像閃過腦海,讓招弟整個人彈坐起來。
「有鬼……有鬼啊!」
當她叫完,赫然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廢棄的屋舍中,屋頂破了個大洞,金黃色的陽光從洞中灑了下來,梁柱東倒西歪,隨時有倒塌的危險。
想到那些好兄弟在天亮之後就不敢現身了,招弟總算吁了口氣,接下來的念頭是趕緊檢查身上的衣物,確定它完好無缺,沒有被色鬼給輕薄了,不然真是有冤無處訴。在確定也沒有受傷後,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這才落下。
警覺的四處張望,並沒有其它人在,她撩起裙襬,試著站起來,只想著趕快回到趙家,失蹤了整晚,他們鐵定以為她偷跑了。
才來到門口,她又滿臉驚駭的站住,然後一步步的退後……
「你、你、你……」朝她走來的年輕男人未梳發髻,任一頭烏發隨意的束在腦後,身上的黑袍又髒又皺,還真像極了昨晚的那個?……
「鬼?」
燕七也看到她,洗淨的俊臉上露出一對酒窩。「妳醒啦?」
注意到對方腳下有影子,招弟確定他是人不是鬼。「你……昨晚是你裝鬼嚇我的對不對?」整件事想清楚之後,不禁怒火中燒。
「呵呵,只是開個小玩笑罷了,妳不要生氣。」
昨夜他的穴道自動解開,張開眼楮,就看見她三更半夜不睡覺,獨自跑到亂葬崗,也不害怕,還一個人在那邊嘀嘀咕咕的,一時好玩,才扮鬼嚇她,沒想到真把她嚇暈了,害他有些過意不去。
她兩手往腰上一扠,「小玩笑?我都差點被你嚇死了,還說是小玩笑?」
「對不起,我以為這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要是冒犯了姑娘,我在這兒再跟妳道聲歉好了。」燕七見她柳眉橫豎的模樣還真逗趣好玩,不知不覺笑得也就更開心了。
招弟余怒未消。「你還敢笑!」
「不笑了、不笑了。」他連忙收斂一些天生的笑臉,然後朝招弟走了過去。
她以為他想對她不軌,急忙往後退。
「你、你、你不要過來。」
他滿臉無辜的越過她身邊,「不過去我怎麼拿東西?」原來是看見牆角有一只破碗可以派上用場,他來到牆邊坐下,把從外頭摘回來的藥草放在碗中,用石頭將它們剁碎。
深怕他有其它企圖,招弟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不消多久,燕七把藥草都剁碎了,才有了下一步的動作。當他開始寬衣解帶,招弟兩顆眼珠差點從眼眶滾出來。
「你、你、你要干什麼?」她揪住自己的衣襟,唯恐他對自己做出侵犯的舉動,她可是寧死也要保住貞潔;可是等他月兌去外袍和內衫,露出傷痕累累的上身,她不禁愣住了,除了心髒部位有個呈現潰爛紅腫的傷口,還有無數的舊傷,新舊傷痕加在一起,可以說是體無完膚。
接下來,他抓起剁碎的藥草,將它們涂抹在傷口上,招弟看了都忍不住瑟縮,差點想要替他喊痛,光用看的就能想象出有多痛了,可是他臉上卻不見任何痛楚的神情,甚至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好像他抹的只是面牆壁,而不是血肉之軀。
招弟臉色都發青了,月兌口而出,「你、你不痛嗎?」
要是尋常人受了這麼嚴重的傷,早就痛得哭爹喊娘,不知道昏死過去幾次了,而他卻像沒事人般,好像傷的不是他似的,真是個怪人。
「當然會痛啦!」燕七笑得酒窩更深了。
她白他一眼,「你的表情看來一點都不像。」大男人生個酒窩要干啥,看了就礙眼。
「那要怎麼樣才像?」
「起碼不是像你現在這樣。」招弟沒好氣的啐道。
燕七低頭指著自己左胸上血肉模糊的傷口。「這是被人從後面一劍刺穿的,妳要不要過來看,應該可以從前面看到後面。」
「怎麼可能,你這個人真是愛說笑。」她可不覺得好笑。「要是真的刺穿了,你早就死了。」
他點了點頭,「說的也是,心髒就在這個地方,要是真的刺穿了,我已經變成鬼了,不過我傷得真的不輕,不信的話,妳看……噗!」一口鮮血從口中如涌泉般噴了出來。
「啊!」招弟跟著驚叫。
雖然吐了血,滿嘴都是紅通通,他還是一派輕松。
「這次我可不是在說笑的。」
招弟臉色有些發白。「可是你的表情真的很像。」
「沒辦法,我天生就長這副模樣,老是讓人誤會。」燕七夸張的嘆氣,將藥草敷在傷口上後,把內衫撕成了條狀,然後扎在傷口上固定。
雖然這個男人看起來嬉皮笑臉的,好像不是壞人,不過「壞人」不會寫在臉上,誰曉得他是不是什麼江洋大盜、欽命要犯。招弟告訴自己不要掉以輕心,早點離開是最好了。
「這位公子,我不知道是誰把你傷成這樣,但是我保證不會跟任何人說,也不會去跟官府告密,就當作我們都不曾見過面,我還有事要先走,你好好養傷。」
燕七左右搖晃著食指,「妳還不能走。」
「為什麼?」她警戒的瞪他。
他用手背抹去嘴上的血跡。「義父從小就教我,絕對不能相信別人的承諾,否則最後吃虧的是自己。」
「我、我不會騙你!」
「光是嘴巴說說,誰會相信。」燕七涼涼的說。
怎麼辦?要是太晚回去,趙家準會以為她跑了,派人出來找她,以後有了防備,她就別想逃了。
可惡!都是這個男人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