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豫之從武府出來,心中一直想著楊悅剛才的話,神情恍恍惚惚,一時想照妹妹真的不能與自己結婚,一時又想楊夫人要打照妹妹,一時又想郭家來接照妹妹走…….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
穿過崇仁坊前的春明門大街,漫無目的地向前走,不知不覺中走在路中央。對面有馬車過來,他也不閃不避,車夫一個緊急剎車,駭得從車上跳下來,拉住馬韁才沒撞到他身上。馬車里傳來喝罵聲︰「什麼人找死啊!」
楊豫之這才清醒過來,回罵道︰「什麼人找死啊。」兩人的話一模一樣,可見是這群王孫公子們的通病。
馬車上探出兩顆頭來,其中有一張團團的圓臉,胖胖地象個富家翁。見到是楊豫之,原本有點驚嚇的臉上立刻浮起了微笑,向楊豫之喊道︰「阿弟,怎麼是你?」
馬車上的倆人不是別人,一個是趙質,一個是趙斌。喊楊豫之「阿弟」的是趙斌,楊豫之同母異父的哥哥。長廣公主是李淵的第五女,還未當上公主的時候,也就是李淵還未造反成功之時,她就嫁給了當時著名的美男子趙慈景。後來李淵起兵造反,趙美男在攻打堯君素時被俘而死。長廣公主後來被改嫁了楊雄之子楊師道,也就是楊豫之的父親。要說那個時代還真開放,女人改嫁很正常。不像後代有宋以來對女人的局限越來越嚴。
長廣公主與趙慈景生有兩個兒子,一個叫趙節,一個叫趙斌。趙質也是趙美男的兒子,不過他的母親不是長廣公主,與趙節趙斌同父異母。趙節因為牽連進原太子李承乾造反案被賜死。趙節屬**,而趙質卻屬高陽公主一派,也就是支持魏王李泰。趙斌則不偏不移不屬任何派,一心只想做個富貴閑人。與楊豫之素來相善,因此楊豫之與這個二哥感情較好。
楊豫之見是他,叫了聲「二哥」。趙斌胖胖的身子已從車上跳下來,拉住楊豫之說道︰「阿弟今日怎麼了,為何神情恍惚?難不成病了?」楊豫之心中難受,見有人關心,眼圈一紅,一撇嘴差點哭了出來。
趙斌見到忙問道︰「阿弟,有人欺負你?誰這麼大膽。」
趙質卻在一旁笑道︰「你整天圍著姓武的轉能有什麼好。」
楊豫之心中本就不爽,見趙質話語之中甚是不恭,便怒目趙質,反唇相譏︰「你成天跟在高陽公主身後,高陽公主可給你什麼好處,做她的獵犬。」
趙質一愣,他雖然平日與楊豫之沒什麼來往,卻也一向和善相處。他不過是向楊豫之打趣而已,沒成想楊豫之會大怒。而且拿高陽公主來諷刺自己。要知道他一向愛慕高陽公主,整日追在高陽公主身後,高陽公主讓其向東他決不向西,便真如高陽公主的一只哈巴狗一般。但是他自己做的,卻不願意讓人說三道四。而且楊豫之話中之意,分明在說高陽公主與他有什麼苟且之事。趙質雖然巴不得有此事兒,然而高陽公主卻一向不將他放在眼里。因而趙質對高陽公主反而生出敬意,也一向將自己這種戀情視得很「純潔」很「高尚」。見被楊豫之「侮辱」,如何不怒。當下變了臉色,跳下馬車,便要向楊豫之撲過去就打。
要說楊豫之與趙質性情還真有點相似,都十分的沖動,又都十分的痴情。倆人雖然沒有血緣關系,反而更像哥兒倆。
趙斌見狀忙上前站在二人中間,用肥胖的身體將二人分開。趙質雖然性情沖動,卻也不敢太過造次。只因古人妻妾分明,妾的身份十分低,不過是妻的奴婢而已。妻子生的兒子叫做嫡子,妾生的兒子叫做庶子,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語。長廣公主不僅是趙慈景的正妻,而且是公主身份,趙質不過是一小妾所生,身份比起趙斌等人,可以說是天壤之別。因而只是怒目而視楊豫之,卻不敢真個動手。
趙斌卻是個溫和性子。他知道趙質對高陽公主一往情深,也知道楊豫之一向對武照情有獨鐘,見趙質說楊豫之圍著「姓武的」轉,還以為說的是武照。見兩人怒目相向,忙止住,拉起楊豫之說道︰「阿弟,你與哥哥好久不見,不如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楊豫之點點頭,被趙斌拉上馬車。趙斌又招呼趙質上車,趙質愣了愣還是跟二人同去,一起往西市酒吃酒。
長安城民間最有特色的酒莫過于「胡姬」,胡姬顧名思義,乃是因為此酒的伙計不是「店小二」,而是由美女擔任。而且這些美女都是異域美女,一色的高鼻深窩,兼身材修長,體態妖嬈。穿梭于酒桌之間,形成一大勝景,在長安城再出名不過。因而到這里吃飯的人,大多是王孫公子、才子風流。
三人來到「胡姬」,找一雅座坐下,點了些酒菜,邊吃邊聊。
趙斌見楊豫之一直悶悶不樂,說道︰「阿弟,你還一直念念不忘武家小娘子?」見楊豫之點頭。趙斌又說道︰「母親與楊夫人關系甚好,何不讓母親去說?」
楊豫之搖搖頭氣惱道︰「只怕母親不肯,照妹妹已許了成都郭氏。」
趙斌見說,也無計可施,勸道︰「既然如此,阿弟就算了。」
楊豫之搖頭道︰「如果能算了,我哪會如此痛苦。二哥你有沒有真心的愛過一個人?如果沒有照妹妹,我可怎麼辦?」
趙斌一時默然不語,不知如何勸解楊豫之。于是轉移說題說道︰「听說最近出了個‘長安公子’十分有名,阿弟可听說過沒有?」
趙質一直冷眼看著哥兒倆敘話,沒有開口,此時插嘴道︰「他豈會不知,這‘長安公子’他最熟,成天跟在‘長安公子’後面轉。」語氣里滿是譏諷。
趙斌見說楊豫之與長安公子很熟,問道︰「听說這‘長安公子’很有些本事,柴二郎也曾敗在他手下。」
楊豫之笑著點點頭,說道︰「她同我一樣斗雞很在行。」
趙斌也笑道︰「原來如此。」知道自己這個兄弟專愛架雞斗狗,到底是個孩子,竟然認為斗雞在行便是好的,心中不由好笑。但趙斌一向性子隨和,也並不認為這有何不可。他早已娶了妻室,而且是楊閥中人,又由于母親的關系,到是真心與楊豫之相善,向來拿他當親兄弟一般。
趙質卻在一旁譏諷道︰「斗雞算什麼本事!。」
楊豫之怒目而視,說道︰「我大哥彈琴也十分好,高陽公主豈是對手。」
趙質對高陽公主一往情深,最忌憚的便是有人比過高陽公主,見楊豫之如此說,氣得七竅生煙,偏又是事實,于是強自嘴硬︰「我看也沒好到哪去!」
趙斌怕兩人再打起來,忙說道︰「我听說長安公子的詩文非常好。‘生當做人杰,死亦為鬼雄’這等氣魄當真是堪稱一絕。」
楊豫之點頭道︰「他與玄奘法師論法,玄奘法師對他也贊不絕口。」
趙斌悠然神往,說道︰「听說長像也十分英俊,貌比潘安,人稱三絕︰貌絕、琴絕、詩絕,這等風流人物,阿弟一定要與我引見才是。」
楊豫之傲然道︰「這些都不算什麼,更絕的是……」他看一眼趙質,突然打住,附在趙斌耳邊小聲嘰咕︰「我與二哥說了,二哥千萬別告訴任何人,一定要保密。」趙斌點點頭。楊豫之低聲笑道︰「其實誰都不知道,長安公子是位女子。」
「什麼?她是女子?」趙斌驚呼道。
楊豫之忙去捂趙斌的嘴巴,怪怨道︰「說了不讓二哥說,你怎麼還是說出來。」
趙質在一邊听到,大驚之下,奇道︰「你說什麼?姓武的是女人?怎麼可能!」
楊豫之見被趙質听了去,急得直跺腳,心想︰這下完了,若被楊悅知道自己將她的女兒身份泄漏了出去,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忙央求道︰「這事兒外面的人誰都不知道,好哥哥,你可千萬別對別人去說。」
趙質又驚又喜地說道︰「這麼說來,那姓武的當真是女人?」
楊豫之見無法瞞住,氣得直跳腳,說道︰「反正我沒說過,你若敢說出去,我絕對撓不了你!」說完拂袖而去。
趙斌在後面連聲叫他,他也不理,蹬蹬一溜煙兒跑出去。
趙質听了「長安公子是女人」這個天大的秘密,雖然半信半疑,卻如何還能坐得住,早一溜煙兒跑到房府找高陽公主。听說高陽公主等人都到柴令武家去了,又一溜煙兒跑到柴府。
柴令武自從與楊悅比斗輸了,一直悶悶不樂。眾人不住開導他,有人勸他想開些,不要跟這種肖肖之輩一般見識;有的甚至說要將楊悅引出來打一頓出氣……柴令武听了只是搖頭,沒人知道他真正郁悶的是︰自己干了世界上最蠢的一件事兒,像楊悅這種人本來應該是好朋友,而今自己卻如此對她不住,沒臉去見她……因而只是長吁短嘆,悶頭吃酒,不能開解。
趙質進門便捂著肚子哈哈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不上氣來。眾人被他笑的莫名其妙。直到高陽公主慎道︰「你再笑,看不把你趕出去!」
趙質這才收住笑,邊揉肚子邊說道︰「姓武的原來是女人。」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什麼?」
「女人?」
「哪個姓武的?」
……
見眾人沒有反應過來,趙質又笑著說道︰「那個‘長安公子’,與柴兄決斗勝了的那個‘姓武的’,其實是個女人!」
「怎麼可能」
「胡說八道!」
「豈有此理!」
……
眾人听了如何能夠相信,如同天方夜譚一般,大概是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趙質忙將從楊豫之那听來的內容仔仔細細地說與眾人,費了好半天口舌才讓大家有所相信。
大家見說楊悅原來是個女子,齊聲大笑,鬧成一團。笑了半晌,房遺愛道︰「難怪我們送她女人衣物,她居然欣然接受,還說什麼‘謝謝’。哈哈,咱們先前居然還宣傳他不是男人,哪想到她果真不是男人。」
趙質也笑道︰「這個女人還真不簡單!」
他看了一眼高陽公主。高陽公主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心中又怒又恨。「她原來是女人,難怪對我不動心……」想到自己還曾誘惑過她,高陽公主更是又羞又怒。又想起楊悅的花容月貌、才情瀟灑,無一不在自己之上,又妒又恨。忽又想起那日楊悅與辯機在房中鬼鬼祟祟,近日辯機對她似乎冷淡了許多,心想︰定是那辯機見楊悅貌美,與楊悅生了苟且之心,才躲避自己,心中更是大恨。
除了趙質,其他人卻大都沒注意到她。柴令武听說自己常去找人晦氣,還向她三下戰書,又大敗而歸的人卻是個女人,早已蒙了。原本已十分郁悶地心情,更加郁悶得要死。
房遺愛奸笑道︰「她既然是個女人,這事兒就好辦了。」
趙質等人問他想出什麼點子。房遺愛先自己嘰嘰咕咕地笑了半天,才說道︰「我這個點子十分的絕妙。」大家都摧他趕緊說出來。他這才止住笑,說道︰「不如讓柴兄先娶了她,再慢慢地折磨她。」
程懷亮搖頭說道︰「武家雖然不是什麼大族,但也是官宦之家,怎肯嫁人做妾。」
房遺愛說道︰「只怕由不得她說肯不肯?大家想想。武士?雖然是高祖元叢舊臣,但他死後,武家那倆兒子算個屁?小小的少卿、少府,咱們誰想捏死他,還不是小菜一碟。」眾人點頭稱是。
程懷亮又說道︰「巴陵公主豈能同意?」這程懷亮也是駙馬,是李世民第十一女清河公主的駙馬。著名混世魔王程咬金的二兒子。
說來奇怪,李世民將自己的女兒都賞賜給功臣之子,而且大部分都是次子。巴陵公主尚霍國公柴紹的二公子柴令武;高陽公主尚趙國公房玄齡之二公子房遺愛;清河公主尚盧國公程知節(即程咬金)之二公子程懷亮;城陽公主尚杜如晦之二公子杜荷……似乎大唐功臣的二公子注定都要成為駙馬都督。不過,這到不是李世民自己是「二公子」便偏愛次子,只是因為李世民年齡比這些「功臣」小。這些個功臣的長子趕不上尚公主便已娶妻,饒是如此,李世民的女兒們大多在十一二歲就出嫁,才趕上幾個「二公子」。有一位公主甚至是十歲便被李世民送了出去。
這些個「二公子駙馬」,卻也十分心齊,除了杜荷例外,其他人都是「魏王黨」。雖然李泰被貶,這些二公子駙馬被李世民訓斥,卻也看在女兒面上,沒加追究。因此魏王黨雖然失了黨首,卻仍然是獨樹一幟的一小撮兒。
房遺愛笑道︰「別人不能,柴兄未必不可以。巴陵公主一向對柴兄溫柔順從,豈有不听之理。」
其實如果是一般的駙馬的確不敢有三心二意,只是柴令武的母親也是公主,而且與李世民關系最好,因此柴令武若是娶一房小妾只怕巴陵公主也無可奈何。更何況巴陵公主一直未生子,古人以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若柴令武以此為借口,巴陵雖貴為公主,也不敢不依。
眾人都笑著看向柴令武。柴令武卻似沒听到眾人在說什麼,默默地想著心事,一直以來,他與楊悅相斗,被楊悅氣得死去活來,而且還被敗了個一塌糊涂。敗就敗了,自己枉稱英雄。而且是自己魯莽,听信柴進柴榮這等小人之言,實則是自己理虧。如今又听說楊悅竟然個女人,驚得五髒震動,差點一股腦地全部從腑中蹦出來。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竟然品不出是什麼滋味。頓時間失了平日一慣的豪氣,比斗敗的公雞還要不如,攤到座上,一點勁力也提不起來。
見房遺愛竟然向眾人建議,說要他娶楊悅為妻,再活活地折磨她。一時目瞪口呆,話也說不出來,心里卻極不是滋味。想到楊悅的喜笑怒罵、飛揚跋扈的神氣,心想︰若真要娶這個女子做了自己妻子,只怕不是自己折磨她,反而被她整得死去活來才對。想想心里就發冷,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半晌才答道︰「長安公子是不是真的是女子還未可知。如若再做出這種事兒來,豈不更令人恥笑。」
趙質忙道︰「這件事千真萬確不會有錯。」
柴令武想了想說道︰「她一向詭計多端,萬一是她與楊豫之故意設的圈套,要引我們上當怎麼辦?」
眾人見說,也覺有理,又有點遲疑起來。楊悅做事兒向來匪夷所思,令他們模不著頭腦,一敗再敗,如果真是她設的圈套也說不定,天知道是不是正引他們上鉤。
柴令武更是立刻在眼前出現一幅畫面︰楊悅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正拿個一個套馬的籠頭套,等著自己鑽進出,然而手中一抽,將他死死地套住……想著想著,不由倒抽一口冷氣,不由自住的模了模自己的脖子。
房遺愛眼珠轉了幾點,鬼點子又上來了說道︰「這個好辦,試試不就知道了?」
柴令武搖搖頭,氣餒地嘆息道︰「如何試法?」
房遺愛想了想說道︰「今年的花魁大賽已經開始了,馬上要決出前十名,想辦法將她騙去看比賽,到時候派個妓女一試不就知道了?!」
程懷亮笑道︰「她若是女人怎麼會去看花魁大賽?」
趙質突然說道︰「也不一定。這小子與楊豫之成天一起斗雞,當真興趣與其他女人不太一樣。」他一向習慣了楊悅是男人,一時改不過來,還是將她喚做「小子」。
房遺愛也笑道︰「嗯,這小子似乎十分喜歡玩兒,新鮮有趣兒的事她都喜歡。」
趙質一拍胸脯道︰「這事兒包在我身上,定能將她騙到花魁會場,其它的事兒你們安排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