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小心眉兒
春色漸濃,長安城街頭早已是柳絮飛楊,花色飄香。
「醉仙樓」向西,穿過一道街,遙遙相望便是英公李勣府邸。
英公府所在也是平康坊,與衛公府只隔了一道北街。向西乃是教坊。正值花開季節,梅杏李桃次第開放。若在以往早已是女子頭上花草爭奇斗艷之時。然而這個春季因為國喪,人們都少了些興致。教坊門前稀稀落落,只偶有幾個婢女懶洋洋地穿行。
一路踏著飛花,穿過北街,到了英公府上。
李勣帶楊悅自後門入府,徑直到了後花園子的花亭水榭。
英公的長媳單娘子正帶著兩個兒子在花園子里戲耍,沒想到突有外人來,惶急之下想要回避,卻被李勣叫住,過來與楊悅見禮。
李勣的長子李集官至梓州刺史,可惜英年早逝,留有二子。妻子單氏,乃是單雄信之女。
李勣與單雄信同為瓦崗故舊,李密歸唐,瓦崗諸英大多都歸唐,只有單雄信投到王世充帳下。王世充被滅後,單雄信隨之就戮。李勣因當年曾誓言同生共死,割肉給單雄信吃,以全共死之意,收養其妻子。
楊悅知道這個故事,不由多看了幾眼。見那單娘子十分粗壯,人高馬大,想是大有父風。身邊兩個小兒剛剛四五歲容貌,卻已生得虎虎生威,濃眉吊角,眼如銅鈴。與李勣精干斂衽大有不同。
兩小兒正以食餅為石,相互投擲嬉戲。李勣看到面色微沉。
單娘子忙上前喝止。稍小一點的小兒听到呵斥聲,愣了一下,回頭去看母親。稍大一些的小兒非但不听,反而趁機將食餅投過去,正中弟弟鼻梁。弟弟不由哇得一聲大哭起來。
單娘子大怒,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便要去打「哥哥」,「哥哥」卻蹭得一下跳到一旁石橋的欄桿上。
楊悅不由嚇了一跳,欄桿極高,至橋下水面足有丈余,此兒恁得也太過大膽,若不小心摔下去,只怕不是玩的。
「敬業,快下來,娘不打你。」單娘子也嚇得心驚膽顫,追在後面急道。
「敬業」卻不理采,反踩著欄桿,歪歪扭扭向外逃走。
敬業?听到此兒名字,楊悅不由恍然。原來眼前這兩個小兒,正是將來起兵造反,討伐武則天的徐敬業、徐敬猷兩兄弟。(李勣本姓徐,被李淵賜姓為李。徐敬業造反後,又被奪回國姓,復姓徐。)心下不由暗嘆,俗話說「三歲看到老」,果然沒錯,原來此子自小便十分剝掉。
回頭見李勣面帶慍色,看了單娘子一眼,單娘子忙拉起「弟弟」慢慢告退。
楊悅不由笑著打圓場︰「果然是將門出虎子!此時已如此膽大,將來一定也是位出色的將軍。」
「公主見笑。此子膽子雖大,然而只怕敗我家者必是此子。」李勣皺眉嘆道。對著滿地食餅,悄然搖頭。說著竟然俯身將地上的食餅逐個撿起。順手放到水榭的幾案上,邊請楊悅入座,一邊當做閑食慢慢來吃。
楊悅不由看得目瞪口呆。怎麼說李勣乃是堂堂當朝宰相,二品大員,竟然會從地上撿東西來吃?!若非親眼所見,打死也不會相信。
李勣原本自然而然所為,待見到楊悅異樣,才猛然醒悟,搖頭淡淡笑道︰「小兒無知,糧食來之不易,豈能隨便糟蹋。公主大概不知這一張餅要多少麥子才能做成。又要農人費多少勞力才能種出這些麥子。」
「恰好相反。我知道農人最是不易。」楊悅也搖頭笑道,「然而,我听說將軍出身豪富之家,家資頗豐,卻能如此愛惜糧食,當真令楊悅嘆服。」
「人,國之本也;食,民之本也。」李勣突然正色言道,「公主若能謹記,不忘此二本,才是天下之幸。」
楊悅連連點頭,卻又莫名驚訝,不知李勣此話從何說起。李勣的教導沒錯,然而「天下之幸」卻怎會與她有關。
正待要問,李勣神色一轉,卻又自嘲地笑道︰「公主天性通達,此中道理自然早已知之,何用在下多言。」
不待楊悅答話,卻又接著說道︰「在下少年之時不過一賊。十二三歲乃是一無賴賊,逢人便殺;十四五歲為一難當賊,有所不快無不殺之;十七八歲方稱為一好賊,于陣上才殺人。到了二十歲,跟隨先帝,成為天下大將,才知用兵救人之道。」
李勣神色淡然,抬頭望向遠處,似是追憶又似述說。
楊悅听了不由心下感慨。李勣少年時投到瓦崗,打家劫舍,正如其所說不過就是一個山賊。直到投唐,隨李世民征戰,平定亂世,才是用兵救人,英雄所為。
正想間,有僕人已端來茶水。卻原來是後世最常見的散茶,喝法與平日果然不同,只用水而非煮了再喝。然而此法在後世卻是最平常不過。楊悅見了心下不免暗笑,卻也不便多言。
李勣見楊悅對這種喝茶的方法,並不驚訝,反而很是奇怪。
楊悅只好笑道︰「不瞞將軍說,我自小住在鄉下,常見到鄉鄰如此喝茶,因而並不奇怪。」
「原來很多人都如此喝茶。」李勣恍然道,「到是我陋見了。」
「不過是當地的風俗而矣,窮鄉僻壤,也難怪將軍不知。」楊悅搖頭笑道。
這個時代的人們喝的茶乃是發酵過的茶團。只民間有人用茶末煮茶來吃,茶更是少有,難怪李勣以此為奇。
不過,李勣的茶的確十分出色,茶開來,果如蟬翼一般,輕薄透亮,十分稀有。
兩人品茗說笑些時候,李勣忽然說道︰「剛才見公主在橫街前愣神兒,可是在為今天的事兒擔心?」
見李勣終究說到正題,楊悅沉**頃刻,知道這個「欲擒故縱」之計自然瞞不過李勣,干脆出言問道︰「將軍以為這次風險有多大?」
李勣並未間接回答,呷了一口茶水,才道︰「以在下看來,風險大與不大,全在于一人。」
「誰?」楊悅驚訝詫道。
李勣仍未正面回答,卻直視楊悅,幽幽說道:「此人不亂,則諸王不亂,諸王不亂,則天下不亂。」
楊悅心頭一震,已知李勣乃是說自己。然而卻愈加疑惑,不由奇道︰「將軍何出此言?」
「先帝英明,留公主在朝中自有道理。」李勣依舊未正面回答,突然淡淡一笑道,「因而無論公主做什麼,李勣必當追隨!」
楊悅一怔,去看李勣,見他微眯雙眼,看著自己,眼中笑意更深。
從李勣府上出來,已近黃昏。
楊悅一路走,一路想著李勣的話。暗道自己雖然與大多親王的確都有些交情,然而諸王豈會皆听從她的意思,至少濮王李泰第一個不會。然而,轉念想到蜀王,心下不由一熱,至少蜀王李愔會听從她的意見;吳王李恪或者也對她的意見也會重視。至于越王、紀王等人根本沒有實力與李治抗衡,更不會出亂。如此說來,李勣的話當真有幾分道理。
然而,蜀王會有異心麼?若有異心自己該如何選擇?幫李治還是幫李愔?心下糾結,想了一路,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好在至少李勣表示了並不反對此事,心中稍安。
回到驚鴻宮,有些困倦,楊悅便間接往寢殿去。但見人影一閃,卻是徐充容迎了過來。
徐充容原本無病,被楊悅接到驚鴻宮,身體早已養好。
「陳娘子今日來訪公主不在,我便代公主招待了一下。」徐充容與楊悅關系莫逆。不用多加客氣,見楊悅回來,隨她一同往寢殿去。
楊悅點頭笑道︰「這就對了。這宮中原是先皇的府宅,說來你也是半個主人。我不在時,你正該幫我招代客人才是。」
徐充容見楊悅說笑,只淡淡一笑,突然說道︰「不過這個陳娘子,我不大喜歡。」
「哦?」楊悅笑道,「難得還有徐充容不喜歡的人。」
知道以徐充容的性情,說出不喜歡兩個安,已是對那人十分討厭。又知她向來機警,看人極準,見她說不喜歡阿難弟子,不由暗奇。
待到坐下來,笑著問道︰「說說看為何不喜歡她?」
徐充容卻又搖了搖頭,道︰「說不出為何,只是不喜歡。總覺得她眼中似乎藏著什麼,讓人不自覺得有一種被窺探的感覺。而且她在此待了許久,我卻連她的真容都未看到。」
楊悅笑道︰「莫說是你,連我都不曾見過她的真容。」
徐充容不由奇道︰「怎麼連你都沒見過?難道她從不以真面示人?」……
楊悅點頭笑道︰「這世上有幸見過她真容的人,我知道只有兩人,我還沒有這個榮幸。」
「哪兩個人?」徐充容愈加好奇道。
「一個是當今陛下,另一個是滕王。」楊悅笑著將當年在碧溪澗以及當日在慈恩寺的事情向徐充容說了一遍。
徐充容突然皺眉道︰「我擔心此人乃是公主認識的人。只是為了騙過公主,才故意不以真容示人。」
楊悅不由一怔,暗思徐充容所言不無道理。然而阿難弟子會是什麼人?她即是楊夫人的弟子,難不成曾在武府上見過?愣了頃刻,卻想不出所以然來。如今楊夫人卻早已不在武府上居住。對外稱是回並州鄉下去了,楊悅卻知她如今在西域。然而,楊悅雖然知道西域彌勒聖城在天山之中,但具體地方在哪兒卻又不知,這些年竟然從未見到過楊夫人。
怔了頃刻,楊悅才又問道︰「她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兒?」
「她原本堅持等你,見許久等不來,便只好走了。只讓我告訴你要小心武才人。」徐充容道。
「眉兒?小心她做什麼!」楊悅詫異道,「對了,這丫頭氣我不肯接她到宮中來住,到現在還不肯理我。前些天讓小欲送東西給她,不知見到她沒有。」
徐充容搖頭苦笑道︰「小欲回來說,現在武才人連她的面都不肯見了。」
「哦?這丫頭的脾氣到是越來越大。定要抽時間去找她好好談談才是。」楊悅皺了皺眉道。想起當年讓武眉兒入宮,一心培養她走上武則天的軌跡,自己還有許多理想有待她來實現。沒想到此時反被她誤會,跟自己大鬧別扭。將來變成武則天,以武則天的強勢手段,還會不會听自己的,不由大是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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