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那些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再加上過于陳舊、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桌椅,清楚地記得爺爺把它們買回來替代老式木桌條凳那天的情景,小小的她覺得那新鮮的橙黃色漂亮無比。
爺爺女乃女乃很高興,笑得臉上的皺紋更加明顯,媽媽也很高興,掩著嘴笑個不停。
無數次,她放學回來,走進這間店鋪……爺爺在廚房忙著包餛飩、煮餛飩,女乃女乃在木頭格窗後負責收錢,這些好像就是她童年的全部,每次想起來,心就好暖,暖得發疼。
爺爺女乃女乃都過世了,現在這間店鋪也要消失了。
堡人們喜氣洋洋地在地上鋪了排長長的鞭炮,除了她,所有人都笑容滿面,他們都在等待這個和周圍新穎建築很不搭調的老房子被拆除,建起漂亮的新店。
柯以勛走過來,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她看了他一眼,他並沒有笑,大概是壞心情一直沒有好轉吧。
發現了她的注視,他皺了下眉,生硬地轉開目光。
「就好像人老了會死,這種老房子、老店鋪總是會被拆掉的,不拆自己也會塌,不用難過。」
她苦著臉一笑,他是在安慰她吧?
鞭炮聲驟然響起,嚇了她好大一跳,一直心煩意亂的她,沒注意到工人什麼時候點燃了引信。
她本能地躲到柯以勛身後,雙手捂住耳朵。
柯以勛難得露出一笑,回身摟住她,還像拍小狽般的拍了拍她的腦袋。
她在他的懷里突然鼻子一酸,如果他能一直這樣多好。
沒等她多想,鞭炮聲中那輛龐大的挖土機一一鏟子挖下,那間裝滿她記憶的老房子,頹然場下半邊。
她整個人震了下,這一鏟子好像挖在她心上,好疼。
靶覺到她的顫抖,柯以勛低頭看她。
不想在他和這麼多人面前嚎啕大哭,她咽了咽口水,勉強止住了眼淚。
「我先走了!」她使勁推開他,怕再慢一些就要哭出來了,掙月兌他以後,她頭也不回地跑開,在路邊攔了輛汁程車,逃命般的鑽了進去。
說了地址,她縮在後座死死地捂住臉,眼淚流出來了,她拼命不哭出聲,計程車穿梭在繁忙的街道上,葉染覺得這一路很長,但真的看見家的時候,卻又想不起這一路的任何點滴。
木然走進家門,仰面倒在床上,葉染用一塊冷毛巾蓋住眼楮,她听見些許聲響,但哭泣消耗了太多體力,再說她也沒心情去理會,就算是小偷進來了,也隨便他拿吧。
臥室門一響,接著她眼楮上的毛巾就被掀開,光線和狼狽的心情讓她受驚般地轉身趴在床上,臉埋進枕頭里,像只鴕鳥。
她感覺床邊一沉,他坐了下來,猶疑了一下,他模了模她的頭發,「你還能呼吸嗎?」
他有點好笑地問。
他抓住她的雙肩,不顧她掙扎,把她強行翻過來,不想讓他看見她浮腫的眼楮,葉染死命的捂著臉。
隱約聞見他身上的酒味,應該是開工宴吧?
「哭了?」
她防著他,以免他強拉她的手,他卻只是坐在她身邊輕聲說話,她安了心,手松了松,方便呼吸。
「你也知道,那麼好的地段用來賣餛飩……」他難得柔聲的和她說話。
「其他四家店不是開得好好的嗎?一時半刻出不會拆,你的那些又老又懶的員工,我也打發他們到分店去了,都是你的老寶貝,可不能開除啊。」他苦笑。
「他們才不是又老又懶!」她抗議,她喜歡他這樣和她說話,只消低低幾句,她就沒那麼難受了,真是……她都不知道該說自己什麼好了,剛才還哭得那麼傷心。
他笑了笑。「既然工程已經開始了,我這段時間會比較有空,休息一周也沒問題,帶你出去玩?」
她捂著臉半天不回答,他也不急著繼續說,終于她忍不住挫敗地問︰「去哪里?」
他沉吟了一下。「去日本迪士尼樂園好不好?」
她吸了幾下鼻子。「你會說日語嗎?」
他笑了。「不會。」
葉染小心翼翼地開著自己嶄新的小車行駛在路上,有點緊張,還有些興奮,這是有駕照後第一次單獨開車上路。
本想叫柯以勛陪她一起去,但給爺爺女乃女乃上墳……她怕他覺得她是在作戲。
買了一大束白菊,把整個後座都快佔滿下,雖然柯以勛沒來,她可是連他的那一份也買了呢。
因為她開得很慢,花了兩倍長的時間才到達墓園,看著爺爺女乃女乃墓碑上的照片,她忍不住淚流滿面。
餛飩店是爺爺女乃女乃留下的,對她來說,就是和他們最後的聯系。
為了保住爺爺女乃女乃一生心血而做的努力,就好像是在對他們盡孝一樣。
他們在的時候她還太小,全是他們對她好,她不曾為他們做過些什麼。
從墓園出來,她有些累,因為哭泣,腦袋昏昏沉沉的。
從墓園回家的路上貨車很多,速度也很快,她有些心驚膽戰,車速更慢了些,後面的車因為路窄,對向車又多,無法超車,因此不停按喇叭催促,她一慌,就更手忙腳亂了。
路過一道斜坡,路面越發狹窄,葉染的車速更慢,離坡那麼近讓她很緊張,一輛貨車按著震耳欲聾的喇叭,從對向車道毫不減速地沖過來,她被嚇住,一慌,猛踩了油門卻沒握穩方向盤,車子一歪直沖下坡。
車子沖下坡時,被大石塊一顛,整台車翻了過來,倒著滑下坡底。
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在醫院的病房里了,肋骨好痛,每次呼吸都痛!和肋骨的劇痛相比,手腳的擦傷就不算什麼了。
「醒了!醒了!」她听見胡盈大呼小叫,接著爸爸媽媽、公公婆婆,還有胡太太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對她說話。
她勉強在他們的話里理出頭緒,她出車禍了,撞斷了左邊第四根肋骨,其他都是擦傷,沒有大礙。
車翻成那樣,她只受這樣的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艱難地轉動眼珠,找了一圈,卻沒看見柯以勛。
婆婆看出了她的心思,轉身把一直站在人牆後面的他拉到她床邊。
他的臉色很難看,眉頭緊皺,氣惱地盯著她看,瞪得她一陣內疚。
「技術不好,自己開什麼車?」他脾氣發作,婆婆拉了他一把,他竟然甩開了,看來氣得不輕。
葉染有點想拉被子捂住頭了。
「司機有空,我也有空,你干麼?逞什麼強?」他語氣凶狠,她覺得要不是她受了傷,他可能會沖過來打她一頓。
「好了、好了。」柯太太再次拉住兒子,抱歉地看了親家幾眼。
「罵得好!」葉世蔭看見柯太太歉疚的眼光,立刻發狠地說,示意他完全站在女婿這一邊,「這次算你走運!要是真有什麼萬一,該怎麼辦?」
「以後不許開車!」柯以勛余怒難消地接口。
「行了、行了。」柯紹偉趕緊說話,「這些以後再說,先把傷養好。」
「你看看,為了你,大家整整一個晚上都沒閉眼。」柯以勛口氣依舊惡劣,說著還瞪了床上的葉染一眼,「你們都回去吧。」他半強迫的把四個老人往外送。「回去吧,醒過來就沒事了。」
柯太太放心不下地再三囑咐請來的兩個看護,要她們好好照顧兒媳婦。
趁柯以勛把他們送出病房,她趕緊閉起眼,假裝筋疲力竭地昏睡過去,她渾身都疼,不想再被他罵個不停。
听見腳步聲,她把眼閉得更緊。
他沉默了一會兒,「少裝了!」他喝斥,就不信她那麼痛,還能睡得安穩?
听他這麼說,她只好委屈地睜開眼,她都傷成這樣了,他就別再責備她了,她想說話,一深呼吸,肋骨就一陣劇痛,眼淚都飆出來了。
他皺眉,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又氣又恨又心疼,忍不住瞪她,「活該!」
她滿眼淚水,實在很疼,他的目光雖然凶惡,但他的表情卻那麼關切,他還是很擔心她的吧?她的心悄悄地泛起幸福,這種感覺好像能止痛。
「柯……柯……」她小聲地喊,因為說話和呼吸都會讓傷處疼痛。
他瞪了她一會兒。「干麼?」
「好痛喔一一」她訴苦。
他一坐到床邊的凳子上,小心地抓住她的手,生怕輕微的移動也會影響到她斷了的肋骨。
和動作相反,他還是那麼粗暴地質問。「疼你怪誰?」
她又低低地哭,他臉色發白,「很痛?我去叫醫生過來。」
醫生來看過,無奈地說這種傷只能慢慢靜養︰柯以勛的臉色不好看,卻不忍再責備她。
因為疼痛,她一直迷迷糊糊無法熟睡,實在疼得受不了,她忍不住出聲,睡在旁邊床上的他就會立刻起身過來查看,還輕柔地用毛巾擦去她額頭細密的汗珠。
她虛弱地向他笑笑,心里很甜、很甜,「謝謝你。」她的聲音很小,很虛浮,但他听得很清楚。
「少來!」他撇嘴,「日本之行也泡湯了,我的假期全得用來伺候你了!」他抱怨。
她抿嘴笑,安然閉上眼。
很疼的時候她就睜眼看一看睡在那張床上的他,好像就能熬過這一陣的疼。
葉染很小心地緩慢深呼吸,玫瑰花的香味也隨之慢慢浸入了她的肺腑,她靠在枕頭上甜甜的笑了,這是柯以勛送她的花呢!這是他第一次送花給她。
「笑什麼!」柯以勛坐在一邊兒的椅子上,把吸管插入鋁箔箱包牛女乃的吸孔,瞥了她一眼。
「今天我和醫生談過了,你的情況穩定,之後只要好好休養就行了,我們明天出院?」
葉染笑容滿面,連連點頭。
住了五天院,她的肋骨已經沒那麼疼了,而且……他也實在太辛苦了。
「喝牛女乃。」他把牛女乃推到她面前,她立刻畏如毒藥般的轉開臉,還孩子氣地緊緊閉住嘴巴。
柯以勛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這次意外,他才發現她不愛喝牛女乃,每次要她喝,都會耍小手段蒙混過去。
「喝吧,我特地買巧克力味的,還有草莓的,多喝一點,補充鈣質。」
她忍不住笑了,其實這回受傷還滿值得的,他對她那麼好,讓她覺得當他老婆是最最幸福的事,這種滿足感甚至快要大過失去餛飩店的痛苦。
他把吸管塞進她嘴里,她吸了一大口,很好喝,完全沒有讓她難受的牛女乃腥味。
有人敲門進來,沒等葉染看清楚是誰,柯以勛已經飛快地起身迎過去,口氣略顯責備地接過那人帶來的超大束粉玫瑰,「你現在拿這個多危險!要不看不到路跌倒怎麼辦?」
葉染的心微微一刺,他對那個人說話的口氣……太過關切,似乎比一般朋友要在乎的多。
戴辰辰朝他皺了下鼻子,把他逗笑了,他隨手把花遞給護工,眼楮再也沒離開過她的俏麗小臉,「你是當媽的人嗎?比戴征還像孩子!」
「我早就想來看你的老婆了。」戴辰辰繞過他走到床邊,憤憤地說,「該死的唐凌濤不讓我出門!說什麼懷孕前三個月是危險期,我懷戴征的時候還不是到處跑啊?我趁他出差趕緊逃出來了,你好一點了嗎?太不小心了吧!」她看著葉染,皺起眉頭,突然她又笑了,賊兮兮的,「把柯以勛嚇壞了吧?」
葉染也被她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