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以勛停好車,透過車窗看了看停在院子里的幾輛車,皺眉嗤笑一聲。
自從葉染懷孕,他的爸媽三天兩頭就來探視,還替葉染請了營養師,專業廚師,甚至還叫伺候他們多年的黃姨,不時前來督導新請的女佣工作。
有時候,就像現在,三姨和胡盈也會跟著一起來,是不是真關心就不知道了,至少要做做表面。
他冷淡地笑了笑,開門下車。
現在他家就好像是葉染的接待中心,親戚、鄰居……許多他不熟悉的人,快把這里踏成平地。
推開家門,眼前一片混亂,客人帶來的水果和食物沒來得及收,地上、沙發、茶幾上堆得到處都是。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他媽媽甚至沒跟他說一聲,就擅自買了一個超大冰箱塞在他們的廚房里,原本的設計被破壞,弄得廚房像個倉庫。
營養師每個星期來兩次,現在正在廚房和廚師嘀嘀咕咕,新來的小女佣很緊張,樓上樓下跑來跑去,端茶送水。
柯以勛不理會客人的問候,毫無反應地上了樓,他們臥室的門開著,好幾個人說話的聲音交雜成一片根本听不清的嗡嗡聲。
他煩躁地蹙了下眉,走進房間,一屋子人讓他頭痛,他們也都回頭看他,笑著說︰「孩子的爸爸回來了。」
三姨一貫熱情地站起身,拉著一臉不情願的他坐到葉染身邊。
「以勛!」柯太太一點不好意思也沒有,在眾人面的說︰「剛才我們商量了,前三個月是危險期,夫妻同房不好,你搬到客房去吧。」
在胡盈的悶笑聲中,他冷著臉看了看一副勞苦功高的模樣、半躺在床上的葉染,成功地把她看得笑容發僵。
把他家變成菜市場也就算了,現在連他們夫妻之間的私密事,也都如此「坦蕩」地被討論決定。
「讓她去客房吧,她的東西都在那里,我的書房住這里,不方便。」他沉著臉,毫不掩飾自己的厭煩。
「客房的床不是很小嗎?」柯太太不死心。
「媽——」葉染看出了他的不高興,趕緊出聲。「沒關系、沒關系。」
柯太太有點埋怨地瞪了兒子一眼,很抱歉地轉回來看葉染。「那一會兒我叫司機、女佣幫你搬東西。」
柯紹偉一直坐著沒說話,此刻卻站起身,親自去客房看了看,胡太太和胡盈也一同跟去。
柯以勛冷眼看著高高在上的柯董事長,一副很「孝順」的樣子回房來說︰「那房間沒電視,小染,爸爸幫你買台新的,要低輻射、最高級的,免得你無聊。」
他實在忍無可忍。「有必要嗎?不就生個孩子嗎?哪個女人不生小孩?就她這麼嬌貴?」
所有人都用譴責的目光看他,越是這樣他越覺得厭煩,更想說幾句刻薄話刺激他們一下。
「小染這麼瘦,不好好保養怎麼行?她年紀還小,不知道懷孕要注意些什麼,我們老一輩的不用替她著想嗎?你做丈夫、做爸爸的要是能做得面面俱到,還需要我們兩個老的這麼費心嗎?」柯太太有點火了。
柯以勛听了媽媽這一番話,一陣惱怒,倏地站起身,「她如果嫁的是哪個賣面、賣水果的,不是一樣要生小孩?也不見有人照顧!」
「柯以勛!」柯家夫妻氣得站起身來,胡家母女假裝不敢插嘴,眼楮來回看著,等著看好戲。
葉染捏緊身旁的床單,緩過一陣心痛,才僵硬地笑著說話,「爸爸、媽媽,以勛說得對,我沒那麼嬌貴的,你們不要看我瘦,找身體很好的,而且很有力氣。」她伸出細細的胳膊,要寶地做展示肌肉的動作。「我最厲害的一次,一口氣就端了十碗餛飩。」
「小染……」柯太太愛憐地看著她,這個孩子太懂事了。
柯以勛嗤了一聲,不屑地抿了下嘴,討他父母開心是她的拿手本領,而且無往不利。
他無心看她表演,也不想再和爸媽對峙,干脆轉頭就走。
筆意在外面玩到很晚,他父母肯定走了,最好葉染也睡了。
他突然覺得自己懶得和她說話,也懶得跟她說明自己的感受。
就生活而言,她已經太成功了。
看見臥室的燈還亮著,他並不意外,心口莫名其妙地發堵。
他的婚姻、他的生活,甚至他的父母,竟然都被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小女孩操控在手里。
他推開房門,不正眼看她,自顧自地月兌外套,準各洗澡。
她就坐在床沿上,不出聲地看他。
吧麼?等他主動道歉?他在心里冷笑,故意謨視她的存在,
「柯以勛……」看他拿著睡衣就要往浴室走,她不得不失望又慌張地開口叫他。
是的,她是希望他能主動表示些什麼,其實她不生他的氣,她自己也覺得公公婆婆對她、對孩子的關注,有點過頭了。
但他怎麼就不明白老人家的心呢?柯以勛二十八歲了,他們當然會想抱孫子,好不容易盼到了,興奮得不遺余力也是常情,他們有太多的時間和財力,所以才顯得過于鋪張和奢侈。
「我、我和婆婆說了,不用那麼多人照顧,我叫女佣和廚師走了,還是用原來的鐘點佣人……」她語無倫次地說著,有點泄氣。
其實她只是想說,她不是故作嬌貴,沒那麼膚淺和矯情,她都答應下來,是覺得那是公婆的好意。
「不用了。」他停住腳步,側頭看她,口氣嘲諷。「你就好好享受這一切吧,你嫁給我。圖的不就是這些嗎?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盡避和我爸媽說。」
她一梗,眼楮驟然瞪大。
他……是這麼想她的?
他已經走進浴室,重重地甩上門。
她垂下頭,她還能要他怎麼想她?這個婚姻一開始,她自己就先嚷嚷著各種條件、各種要求,唯獨,她沒提過愛情。
現在……她也無法向他要求愛情。
她苦笑,愛情,不在他們談好的條件里。
他已經洗好出來了,看她還垂著頭坐在那里,瘦削的身材在幽暗的燈光下,好像只剩下一點點人影,真難想像,這樣瘦小的身體要怎麼生孩子?
他的心又發軟了。
「睡吧。」他招呼了聲,她的手腳容易冰冷,一會兒幫她暖一暖。
「喔、喔。」她站起身,頭還是垂得那麼低。「你休息吧,今天也累了。」她向門口走,他才想起來她已經搬到客房去了。
為了孩子,她可真是小心翼翼,也對,這個孩子能換正華餛飩店,多值錢。
她故意走得很慢,他叫她一聲也好,他問一聲也好。
只要他說一句,她就不走了!以前不覺得,但現在習慣了身邊有他,搬去那個房間,讓她更孤單了。
可是……他居然冷笑了一聲,自己躺上床,再也沒看她一眼。
必上房門,她哭了,卻不敢被他听見。
院子里的迎春花已經開了,黃黃的很耀眼。
葉染把客廳的窗子都打開通風,冬天好像剛過去沒幾天,春天就突然到了。
一場雨下完,花都開了。
她听見腳步聲,轉過身來看,果然看見柯以勛下樓。他瘦了,春節期間是餐改業的旺季,他忙得天昏地暗,就連過年也只休息了一天。
她對著他微笑,其實……她都明白,他沒必要那麼忙,只要他想,陪她的時間還是會有的。
她已經懷孕四個多月,他卻從沒提起要她搬回去和他一起住。
因為半夜下了雨,早上還是陰陰的,天好像亮不起來的樣子。
他從窗子往外看了下天氣,皺了下眉。
「吃飯吧。」她笑。
「不了……」他猶豫了一下。「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出去吃飯?」
她微微一窒,已經好幾個月沒和他一起出門了,她的眼楮亮起來。
就在她幾乎已經要點頭了,他說︰「今天是唐凌濤和辰辰的小兒子滿月,在我們飯店包了場。」
她僵硬地停住了動作,眼楮看著自己的手。
「辰辰特地邀請你。」
「不想去!」她突然生硬地月兌口而出,他被她的口氣弄得一愣。
「不想去……不舒服……」她深呼吸了一下,緩慢地重復了一遍,減弱了剛才的怨氣。
「嗯。」他點了點頭,朝大門走去。
「柯以勛!」她叫住他。
「干麼?」他有點不耐煩地轉頭看她。
「今天……你別上班,也別出去好嗎?陪陪我。」她的眼楮直直地看著他,睜得異樣得大。
她知道自己這麼做很幼稚,但她就是不想讓他去,不想讓他見戴辰辰。
「又撒嬌?」他笑,心情好了點,最近她很少黏他,因為沒必要,她需要他做的,已經做完了。
被他的笑容融化,她也笑了,點點頭。
「今天的事太多,恐怕沒辦法留在家里,不舒服就多躺躺,多休息。」他還算耐心地解釋,又朝門口走了幾步。
「柯以勛!」她忍不住又叫了他一聲,他是要去為戴辰辰的孩子籌備滿月酒席,才忙得不能留在家里嗎?「不去不行嗎?」
他終于覺得煩了。「你要我留在家做什麼?我又不是醫生!」
她看了他兩秒。「路上小心。」
「嗯。」他轉身就走。
她走到沙發邊坐下,輕輕撫模還不怎麼明顯的肚子,兩個人……真的就夠分量了嗎?
她越來越無法肯定了。
自從她懷孕,他反而比之前更冷漠,甚至讓她心跳不已的短暫溫柔,也漸漸消失了。
每個睡不著的夜晚,她都在想,他是怎麼了?
或許,她應該想想,他是怎麼看待這個孩子的。
她有了孩子,他對父母也算交了差,他和她結婚的意義就圓滿了。
他……始終是個讓她無法弄懂的人。
一整天她都緊攥著手機,無數次已經按下了他的號碼,她想叫他回來,但又怕被他拒絕。
他對她說「不」的次數變多了,她越來越脆弱,感覺他說「不」的殺傷力越來越大。
她下午沒有睡覺,就坐在客廳里正對門口的沙發上發呆,她希望能看見他的車從小路上開過來,然後他推門進來。
她覺得……如果他能回來,回來陪她,他開門瞬間給她的喜悅,就足夠她再支撐幾年听他說「不」的日子。
五點的時候,鐘點佣人下班了,春天雖然來了,近六點的時候天還是全黑了。
她沒吃飯,等到八點的時候……她終于知道,今天他真的不會回來了。
其實她並不意外……只是沒有驚喜罷了。
她很享受地洗著澡,熱熱的水讓她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
必掉蓮蓬頭的瞬間,她渾身冰冷,禁不住哆嗦,她趕緊伸手去拿放在架子上的睡衣。
地磚染了濕氣很滑,她一晃,想抓住能支撐身體的東西,卻抓了個空。
摔到地上的時候,她覺得天旋地轉,全身苦痛地一震,接著感到兩腿間一股潮熱,她掙扎著想起身,肚子卻絞痛起來,她有點想吐。
她平靜地看著從si處流出來的血……難過,卻不意外。
甚至她熬住了疼痛,套上睡沼,才半走半爬地從浴室出來,拿起電話的時候……她茫然了,她該打給誰?她能打給誰?
當她的父母接到她的電話,僅用了二十幾分鐘就趕來的時候,她已經掙扎著穿好了衣服,墊了衛生棉,但出血量太大,她身上還是弄得一塌糊涂。
當她滿身是血的被瘦弱的爸爸奮力背起下樓的時候,從沒哭的她哭了。
這時候她才發現,除了父母,她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