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姑姑哪里還顧及小冷子,揣著手就火急火燎地入了永福宮。
方太醫雖是皇後之人,那日診出麗妃有喜之時,他可不敢有絲毫怠慢,當初玉嬪小產,自己可是提著腦袋過日子,這麗妃要有個三長兩短,即使自己巧舌如簧,怕皇上對自己也會起了戒心。
方太醫一入屋,就見帷帳落下,里頭隱約躺著一個人。
皇上和麗妃相攜而入,方太醫立即跪拜。
齊悅哪里會給他這閑工夫,眼圈發紅道︰「還得多寫這些疹子,若不是這些疹子,青兒不知道會遭什麼罪。」
齊悅這話雖沒有明說,但是有腦子的都會想到,錦華宮這一行恐怕早就買下了陷阱,只是念青命大,才沒有中招。若真被沃禎糟蹋了去,失去名節,還染了一身病痛,誰替她們鳴冤。
皇上固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原先對這兩姐妹的顧忌倒是少了大半,只覺得愧對了她們二人。
這會兒不免安慰了兩句,便讓方太醫上前診脈。
帷帳內伸出一只手,那手略有些粗糙,方太醫雙眼一顫,不是三小姐?
何姑姑抽出帕子抹淚,「娘娘,光看三小姐的手就知道前王妃是如何對待你們了,當初您剛剛入宮,手也是這般……」何姑姑頓了下,眼角卻是掃了眼皇上和方太醫。
皇上一頓,想起當初齊悅入宮時,一雙手總有那麼些繭,更是嘆了一口氣。
這會兒齊悅撇開了頭,嬌女敕的容顏上透出深切的哀戚,皇上更是愧意難當,不過就是受人欺凌的庶女,自己怎麼會這般顧忌于她。
想著這些日子自己冷落了她,心里頓生出了一番愛憐。
又想起,她現在懷了龍子,不得過于憂心,等過些日子了再給齊悅送上了禮,以取她歡心。
方太醫見麗妃那神態,京中也是盛傳前王妃苛待庶女,三小姐當初在家定然過得極差,這般粗糙也是無可厚非。
他鋪好一層薄娟,便開始把起了脈,一邊還開口問道︰「可是吃了什麼東西?」
里頭傳來細致清雅的聲音︰「只是昨兒個晚上貪嘴,吃了點酒釀丸子。」
方太醫點了點頭,倒真是三小姐的聲音。他回頭開了個方子,便對芙兒說道︰「按這藥一日三服,兩日就可以好了。」
芙兒點了點頭,便送了方太醫離去。
麗妃見情況差不多穩定,便攜著皇上回了主屋。
待皇上和麗妃離去,芙兒才虛弱地坐了下來,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她對著帷帳說道︰「小姐?」
只見帷帳一開,念青從里頭出來。
臉上哪有一星半點紅疹子,只是她的確回來喝了點酒,再用針改變了自己的脈相罷了。
然而,吸了那迷香,她的身子也真的撐到了極點,使了何姑姑吩咐了下人不得入屋後,便拉著芙兒呼呼大睡了起來。
窗口處,蕭昂卻是紅了一張臉,沒人知道他是第一次抱大姑娘,他猛地甩頭,卻怎麼也甩不掉剛剛那柔膩的感覺。
「怎麼了?思春?」安平侯一身玄袍,眉眼一挑,卻是看了帷帳一眼,「若是看上了那姑娘,日後讓夫人抬了賞給你。」
蕭昂臉色一紅,低著頭,雙眼眨了眨,暗想著日後三小姐這邊的事得跑勤快點。
待夜色更深了。宮中的紅燭滅了一半。
太醫院卻是徹夜長燈。
花太醫和劉冶正在搗藥,幾個小童正幫著給沃禎抹藥膏,臉色都異常難看。
花太醫暗咒,「這永昌伯公子也太混帳了,怎得還搭上了這種病?」
劉冶眸色一沉,並不說話,只是看著沃禎腫起的米粒大的疙瘩,神色暗恨。
若不是何姑姑提前告知了,他當真會傾心做好大夫的工作,治病救人。然而,眼前的男子差點就將這髒病過給三小姐,三小姐若是運氣差點,真……
他不敢想象,愣是閉上了眼楮準備搗藥。
那方宮女正幫了石音染喂了藥,擦了藥水,便歇息了。
劉冶見那宮女歇著了,便走了過去,眾人今日可都忙慌了,錦華宮又是下了死令,必須要盡快治好,這會兒哪有人去注意劉冶,屋外北風呼嘯,簾子卷起,兩個小童立即上前關窗,一些細碎的粉末隨風而起,飄到了藥罐子里。
劉冶兩手收起,嘴角含笑,便又蹲了下來繼續倒弄著。
夜里,皇後正思緒忙亂,听了小冷子的話,這虛虛實實她已經分不清楚了,偏偏念青這會兒又起了紅疹子,更是見不得了。這事還得等又不能問音染,只能壓下,這石府的面子還得維護著。
老太君在偏殿休憩,晚上老太君也是半刻都睡不著,這會兒強制眯上了眼,腦海里卻全是那一股糜爛的味道。她登時張開了雙眼,瞅著昏暗的床頂。這端木念青還未入侯府就已經給她個下馬威。
偏偏兒子非她不娶!
她深吸一口氣,這事還沒傳開,若是讓堂弟知道了,她這做姑姑的,也是要吃排頭的。
翌日一早,內務府就送來了一些宮女,說是皇上讓嬤嬤特意教了送來,這些宮女還是第一批未經過皇後之手直接送到永福宮的呢。
此刻,永福宮院前站著一排十個左右的宮女,個個模樣周正,走路也是正兒八緊的,眉眼均是循規蹈矩的樣子。
何姑姑點了點頭,教引嬤嬤見何姑姑表了態,看麗妃娘娘和三小姐也出了殿門,便笑著說道︰「皇上昨日下了旨,奴婢就在新入的宮女中挑了些人來。這十個娘娘若是都看重了,全選了去也是奴婢的福分。」
念青挑了挑眉,既然是新晉的宮女,自然是各宮都缺了人,若是永福宮一下子把大頭都給佔了,想是其他宮不鬧轟了,也是私下竊竊不斷。
齊悅顯然也想到這一點,又是想到了鎖兒香消玉殞,更是心頭一痛,失了些看人的興趣。
念青低聲道︰「姐姐,這會兒正是用人之際,提拔個可信的,終究會免去不少煩心事。」
齊悅點了點頭,倒也是認同了。
正要上前盤問,芙兒就遞上了椅子,扶著齊悅坐下,「這事就交給小姐做,小姐識人是十個有九個準。」
齊悅抿嘴一笑,「你就是那第十個沒準的。」
芙兒嘟了下嘴,卻是笑道︰「小姐說,我非池中物呢。」現在也跟著小姐學了醫術,等日後小姐在京中開了醫房,也有自己用武之地。
念青只是搖頭輕笑,倒是上前細細打量著這些人。
大錦的宮女選拔算是嚴格,宮女出身必須身家清白,要自願入宮方可入了文書編制,一旦成了宮女是很有可能被臨幸,進而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所以有些地方也是塞了錢的,宮女之中要找個安分守紀的怕也是不大容易。
幾個宮女都低著頭,有人暗暗抬頭覷了麗妃一眼,麗妃現在是皇宮之中最為得寵的妃子,若能呆在永福宮倒是能常見到皇上,幾個宮女越發表現地卑躬了起來。
念青掃了一眼,對著其中兩個雙眼發亮的宮女說道︰「你們兩個出來。」
那兩個宮女高興地不知道手往哪兒放,正要磕頭謝恩,念青抬手,「到一邊站去。」
兩個宮女一愣,卻不敢說什麼,只好呆在一旁。
教引嬤嬤有些愣神,這兩個宮女算是家底富裕的,按說要大家出來的比較懂規矩,至少不會丟了主子的臉,這三小姐……
念青冷笑,只要忠心伶俐的便是好的,何須怎樣出身。
一個宮女抬眼與念青對視一眼,見念青投來一眼,有些嬌羞地吐了下舌頭,臉頰緋紅。
念青搖了搖頭,「你,站到一邊去。」
那宮女听得眼眶一紅,不得不走出去。
念青嘆了口氣,這宮女靈巧,只是太過單純,並不適合呆在這權利中心,她對著教引嬤嬤說道︰「端太妃那不是少個人嗎?就安排在端太妃那伺候吧。」
教引嬤嬤一听,倒是多看了念青兩眼,確實這宮女天性純良,若是放在這,怕也是有欠妥當的。
念青細細看了他們的手腳,有兩人手上有了繭,一人指甲還帶了寫墨綠色,念青看了眼指甲上帶了墨色的宮女,見她脊背挺直,神情不卑不亢,倒是有幾分傲然風采。
這倒讓念青起了幾分興趣,念青接過教引嬤嬤手上的文牒看了起來。
那宮女名喚素馨,乃江東龍山人,因著父母早逝,叔叔便將她送進宮來。從爺爺輩開始便在山中采藥賣給藥店為生。
念青笑了下,「素馨,你可懂藥理?」
素馨有些詫異,抬眼細細看著眼前的女子,一身嵌珠金絲繡花蓮色衣,露出一小節紅芯瓖金桃紋白緞褲,金絲小圈紅瑪瑙耳環印出她發黑如墨,膚白如玉,大大的鳳眼微挑,嘴邊掛著一抹淺淺的笑,一抹醉人的梨渦浮現,溫潤的氣質讓人舒心。
念青饒有興致看著她。等著她觀賞完畢才問道︰「可是滿意?」
素馨正暗暗點頭,卻听到念青這般問,頓了下,一抹詫異一閃而過,卻是低頭抿了抿唇,回道︰「小姐風采過人,奴婢佩服。奴婢是懂得藥理的。」自小隨著爹爹跑遍各地,自然是懂得。
念青點了點頭,說話圓潤,頭緒清晰。倒是可用之才。
「可是想過出宮?」念青抬眼問了句,「若是你忠心,定可以出宮,你叔叔嘛,也是可以見上一面的。」
素馨一听這話,眼里閃過一絲暗恨。爹爹臨死前將自己交給了叔叔,叔叔滿口答應,拿了養春堂,卻是半分情面不留送了我入宮。若是能出宮……
她身子一顫,卻是滿懷希冀地看著念青,「能嗎?」
念青點了點頭,「忠心即可。」
何姑姑在一旁看著,心中暗動,三小姐真是厲害了,這素馨她剛剛也注意到,只是她的氣質傲然,還以為是個攀高的主,沒想到……
忠心即可?
素馨抬眼,看了下齊悅的方向,心中了然,點頭道︰「小姐盡管放心!」
念青點頭,何姑姑立即就領了素馨到一旁。
其他宮女看得眼紅,奈何怎麼都入不了三小姐的眼。
再看其中一個雙手粗糙的女子,這女子倒是特別,只是手指頭略微有了繭,手心手背倒都是細膩潤澤的。
念青笑了起來,「可會算賬?」
被問的宮女名喚雨薇,乃錢塘縣連布莊家的長女。在當地因著幫助爹爹不少忙,因而小有名氣。
「奴婢會算賬。」雨薇低頭,因著分離而哭紅了眼不敢抬頭。
念青不再多問,只是深深看了眼雨薇,便對著教引嬤嬤道︰「就這兩人了。」
教引嬤嬤笑著應了聲是,便引了人走了。
念青回頭對著齊悅說道︰「素馨可信,雨薇因著能耐大,得敲打一番,免得奴大欺主。」
齊悅點了點頭讓著何姑姑多多觀察,過段時間再用。
又是幾日過去,京城再一次因著流言震動了。
某茶樓。
「听說了嗎?最近有媒婆上安平侯府了呢。」
一個男人大腿橫跨在椅子上,磕著豆,切了聲,「哪一年沒有媒婆上安平侯府。」
「這次可不同,听說是安平侯府主動找的呢,听說還采買了不少好東西。」
「可有听說女方是誰?」
那人搖頭,卻是等著看著這過門之日到底會是誰上了花轎。
眾人這會兒倒是也起了心思,侯府自瑾夫人去世後,不少小姐都動了心思,可是,這四年都過去了,侯府照樣就兩個姨娘,沒一個正主,眾人不免翹首看著會是哪家千金入了安平侯的眼。
是夜,冬雪融化,人說最冷不是鋪天雪地,而是融雪之時。
永福宮加了更多炭,芙兒剛從外面進來,一股熱氣讓她通身舒暢,身子一抖,她便笑道︰「小姐,我看再過幾天這雪融了,我們就請旨回一趟王府吧,听說安平侯府已經在大肆采買了。也不知道要辦個怎樣的禮。」
紅燭燒紅,女子散著發髻繡了個荷包圖式,有些不滿地看了眼,抬頭怨念地看著芙兒,「這荷包怎繡得這樣丑?」
芙兒輕笑,又指點了起來。
念青卻不若芙兒這般開心,只是心里有些沉重,縴長的睫毛一刷,「芙兒,為何我們兩家結親,目前就我們兩家知道而已?」
芙兒頓了下,是啊,兩家成親本是大喜之事,為何安平侯沒有公告天下,而做得如此隱晦?
「你說……」念青頓了下,「是不是我的庶女身份會給他造成困擾?」她不想往這兒想,但是從來豁達的她,也開始患得患失了起來。若他真顧及自己的庶女身份,那……
芙兒嘆了口氣,小姐真是當局者迷,「小姐,皇上早先的意思是讓安平侯納你為妾,這要是當著皇上的面娶了你為妻到時候皇上不會怪安平侯,倒是會給您安上個狐媚惑人的罪名。您可別想歪了,我看侯爺可等了您挺久,這都等急了還能耐得住,這熬過來不容易啊,您就給人家留條活路吧。」
留條活路?
念青倏然瞪大了眼楮,好啊,好你個芙兒,「竟然開起小姐的玩笑了,看我不治你。」
芙兒撲哧一笑,見念青放下那荷包就要追來,立刻躲了起來。「哎呀,我的好小姐,芙兒可是真心說實話,未來姑爺的日子挺不好過,看你這又是要掐又是要打的。」
念青瞪了她一眼,不以為然說道︰「放心,我只掐你,過來。」
芙兒哪里敢過去,登時屋內笑意連連。
突地,窗外響起了篤篤聲。芙兒收起了笑,立即恭敬地退了出去。
隨著門咿呀被關上,窗戶處冷風一吹,啪地關上,閃進一個黑影。
念青臉頰一紅,不知是不是因著快嫁給了他,今日見他心里倒是緊張了起來。
燭火明滅,閃出他修長的雙腿,他幽冷的發線觸及他黑如葡萄的眸子,沉寂在夜色中,如月光幽然,男人張開懷抱,廣袖拂開,好比一張大開的翅膀。
「過來。」
念青抬頭,毫不客氣就跑了過去,並做三步上籃狀,登一下就掛在了他的身上,男人發出一聲悶哼,拖著她便說道︰「最近重了。」
念青翻了個白眼,那是「有福」了。
男人步伐移動。坐在了床邊,那幽深的眸子緊盯著眼前的女子,屋子陡然靜了下來,細膩地僅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念青胸口咚咚一跳。
男人深吸一口氣,將她納入懷中,「丫頭,入了侯府,沒了這般自在,你可願?」
念青聞著這淡然的味道,听到他胸口的心跳聲,整顆心都柔了,縴長的睫毛一顫,她笑道︰「若是不願,你可答應?」
男人的臉色一頓,驀然沉了幾分,「可是真不願了?」
念青的心一窒,抬頭深深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眼里的苦澀和認真,她本是一句玩笑,听到他這句話,心里竟覺得如被螞蟻吞噬了般難受,她深吸一口氣,「誰說不願了。」
男人抿唇一笑,大掌順著她的發絲按壓著,念青舒服地嘆了口氣,埋在他的懷里不願出來。
「榮郡王明日要上早朝。」
念青雙眼一亮,「他身子可好些了?」
男人點頭,「沒想到才短短十日,他的氣息就沒之前那般急促了,加之按你說的藥浴、湯藥、拳法配合,倒是好得快。」
「那……我明日可是要討回屬于我的東西了。」鳳眼一眯,听說明日皇上要在養心殿和眾大臣下下棋。
安平侯低頭,將她抱得緊了,悠然的聲音淳厚,如同微風拂面,「我,尉遲燁,乃安平侯府嫡系長子。年芳二十有八。」他頓了頓,低頭,雙眉一凝,「有一亡妻瑾氏,有一姨娘方氏。娘親石氏乃石將軍之堂姐。」
念青聳了下鼻頭,「女人真多。」
尉遲燁身子一顫,「那方氏我從未動過。」他兩眼倏然瞪出一絲冷光,低頭看念青之時已然是一臉肅然,「你可介意?」
念青攬上他強勁的脖頸,「你以後可會再娶?」
他攬緊了她,臉上卻是露出了肯定,「無須。」
念青偎進他的懷抱,「那便好。」
念青不知道,就這麼幾句話,他的身子已經幾番冷熱,他何嘗不知丫頭的美好,她若選了別人定然過得更舒心,入了侯府,他護她,疼她,定不能讓她受一分苦一分難。
溫暖的氣息蔓延在她的鼻端,她淺淺一笑,任著睡意將她籠罩。
待天色漸淺,窗外透出一抹微光,念青才緩緩睜開眼楮,掀開被子,她對著銅鏡笑了笑,便讓屋外的宮女進來伺候洗漱,才換好就見齊悅立在門外。
念青趕緊上前,讓何姑姑準備好了傘,便出門坐轎輦。
齊悅看向念青,臉上掛了不知是喜還是憂的神色,「念青,皇上會應了你的請求嗎?」
念青點了點頭,握緊齊悅的手,「姐姐,日前我們對皇上不了解,總是鋒芒太露,今日只要皇上起了憐愛之心,這請旨封為王妃定是囊中之物。」
齊悅深吸一口氣,沒有人知道她盼了多久,想了多久。在王府,她身為二小姐,卻過得堪比下人,那時她想若真只是下人便罷了,不用扛著這尷尬的身份,成為他人的笑柄,不用等嬤嬤們走了,偷偷去廚房偷些就要丟棄的饅頭回來。她寧願就做堂堂正正的丫鬟。然而,命運終究改變了。
今日,娘也好,奇麟也好,念青也好,自己也好,要堂堂正正地站在這,站在這紫禁之巔,讓所有人都看到,他們的命運已經在悄然改變。
念青眯起了眼,看向被冬雪積壓了多日的松柏因著融雪之際抖擻了枝條,翠綠青蔥煥發出萬千生機的樣子,心中頓時生出了澎湃的熱血。她亦在等,等著積雪融化,等著萬物生輝,等著撥雲見月。
到了養心殿前,江前榮躬身上前,沖著齊悅二人福了福身子,「皇上剛剛下了朝,重臣都在。」
念青朝那門口一看,低頭說道︰「有勞江總管通報了。」江前榮頷首,便入了殿。念青深深看了眼江前榮,當初將小烈送給江前榮這步棋的確是對了。今日榮郡王上朝這事她還未和姐姐說過,听何姑姑方才提點,像是江前榮的徒弟傳了話。
想著江前榮在皇宮待的年份,宮中上下不少是他的人。日後姐姐如何,還得多經過他才是。
不一會兒,江前榮便出道︰「皇上宣了。」
齊悅和念青相視一眼,朝門內走去。
還未入門,便听到皇上一聲豪邁大笑,「竟有這事?那究竟是何女子有這本事?」
慕容澤笑了笑,轉頭看向安平侯,雙眼倒是劃過一絲疑惑,據說安平侯的侍妾方氏也只是尋常女子,何來這能耐。然而,怎麼說都是安平侯的人,他起身,對著安平侯行了一個禮,「還多謝侯爺的侍妾。」
皇上一听,「咦,倒有意思了。」
安平侯先是站了起來,恭賀道︰「榮郡王身子大好,也好替皇上分憂,這是皇上之福,也是榮郡王之福,那女子並非微臣的侍妾,只是當時入府救人又是未出閣的女子,微臣便誆了這句。」
不想安平侯這話說完,殿內各人都起了興趣。
倒是都驚訝了起來。皇上之前還起了戒心,這會兒听聞是個女的,還是個未出閣的,那這左不過就是要個如意郎君,這有何難。
「臣妾,臣女叩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皇上見齊悅一到,立刻就讓小何子給上了凳子。
念青笑著跟在一旁。
老宰相岳常輝此刻見念青,心里咯 一跳,兩眼直直盯著念青。
岳達也多看了念青兩眼,想起兒子的前程,他的臉色便更是黑沉了起來。
慕容澤笑意盈盈,見念青不知為何,心里泛起了點點不安定的因子,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此刻他不知自己的笑多麼絢爛,就連皇上都不免多看兩眼。
念青抬眼就見慕容澤這般,心情倒也不錯,點頭笑了笑。
安平侯抬手,一個刻著榮的玉佩出現在眾人面前,眾人只道看玉佩,哪里會去注意安平侯此刻幽冷的神色。
「世子可認得這玉佩?」
「自然,這是王府世子所配。當日是用來兌現諾言所拖。」
安平侯將這玉佩轉手一遞,送到了念青手里。
端木駿業本就懷疑誰能有這妙手仁心,這會兒見安平侯這番動作,想起了青兒救了雲雙母子,救了凌雲王府上下,天花之毒歷來攻無不克,卻是被青兒所破。
這榮郡王得青兒所救,青兒所求為何?
端木駿業眉眼一跳,腦海中想起她那日之言,她說︰父王,念青此生唯有凌雲王府這麼一個家,還請父王為念青好好守著。
難道她是想……
念青將那玉佩一翻,笑著說道︰「按著榮郡王這速度,不用一個月便能全好了。」
言畢,全場皆驚。
老宰相眯起了眼,不敢置信看著端木念青,她到底有多少能耐!?
榮郡王呵呵一笑,若是說別的女子,他是不信,若說是眼前的女子,他是毫無疑惑。
然而最震驚的,不是皇上,而是慕容澤。
慕容澤怔怔看著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她笑彎的眼眸如同星辰之光碎在了銀河里,竟然是她,不是安平侯的妾侍,竟然不是。他不知道自己心里因何起了狂喜,這會兒竟覺得窗外寒冷的融雪都散發出叮叮咚咚的好听之聲。
念青遞上玉佩,正要跪拜皇上以請旨。
「慢著。」老宰相站了起來。對著皇上行了禮,雙目好比出巡的獵鷹,陡然迸射出如針的冷光,「你說是你治好的榮郡王?」
齊悅蹙起了眉頭,雙手扣住椅把,倒是忍住了,只是看著宰相,看他如何支招。
念青眉眼一挑,「自然。」
宰相嗤之以鼻,「你說是便是了?」
皇上倒是也是凝眉,多看了念青一眼,念青並未多言,腦子里卻是想著,若是你這宰相願意給我扎一針,倒是可以我說是就是。
安平侯冷笑,他兩手一抬,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語的方太醫,方太醫被盯得一顫,這會兒也不敢隱瞞,跪下說道︰「三小姐的確醫術卓絕,微臣也是領教了的。當日三小姐的貼身侍婢幾乎斷骨,還是三小姐接回來的,否則今日是站不起來的。」
眾人倒吸一口氣,這斷骨幾乎是毫無治愈的可能,皇上想起芙兒忙前忙後照顧永福宮的樣子,不免深深看了念青一眼。
宰相看了眼方太醫,方太醫是自己的人,自然不會誆了謊,那端木念青這身醫術來源于誰?是那個小太醫劉冶?
當然,不止宰相這麼想,就連皇上也如此想,這會兒倒是起了提拔劉冶的念頭,這徒弟都能如此了得,師傅定然是能夠冠絕太醫院的。
念青見宰相無話,才正式跪了下來。兩眼一紅,眸子凝了水一般,「臣女得福救了榮郡王一命,皇上雖說許了諾言,念青也不敢僭越,只是臣女身為人子,不能盡孝于身前,虧欠娘親太多,娘親生了弟弟,卻不能為弟弟正名,身為女兒不能為娘分憂,是為不孝。父王膝下無嫡系之子承襲,宗親上下不安于室,亂王府之責,乃臣女之過。」
念青說地頓了下,端木駿業听得渾身一震,這哪里是青兒的錯,分明是自己……他嘆了一口氣,卻見青兒垂著發,一臉淒然,頓時心生愧疚,竟頭一次恨不得狠狠捶自己兩拳頭。
齊悅本只是想做做戲就夠,哪知听了念青這般話,掏出帕子的速度都趕不及這眼淚的速度。
「臣女並無她願,只求皇上庇佑我娘親,讓王府順治如前,父王能安心在前朝為皇上效力,實乃臣女之福。」念青跪拜,半晌都沒有抬起頭來。
言畢,坐下之臣都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卻好似被什麼黏住了,怔怔地粘在端木念青身上。
想不到凌雲王府的庶女三小姐能如此微言大義,這要是放在別府他院,別說是庶女,就連嫡女怕也是說不出這番話的。眾人不免看了眼端木駿業,雙眼頓生了欽佩,女兒都能如此,日後兒子悉心教導,定然是人中龍鳳,不能小覷。
端木駿業低頭看那跪服的女子,長發垂在她的腰側,她靜然美好,如同剛剛出土的藍田美玉,溫潤錦繡,他感謝上蒼,他甚至慶幸當初踏入了雨霖苑,而不是孤冷了她們母女一輩子。
老宰相和岳達互相對視了一眼,不免都生出了幾分忌憚,歷來帝王治國,都重孝道。端木念青以孝為由,與國家大義聯系在一起,即使皇上之前多有不願,怕也會生了惻隱之心。老宰相岳常輝深深眯起了眼,鈴兒還負有重大使命,本還等著過幾天和群臣商議勸說皇上免了鈴兒的幽禁。
然而端木念青這般動作不就得了群臣的眼,這皇上要是高看了端木念青,誰還敢為鈴兒說話?畢竟是端木念青將鈴兒送去了蘭若寺。
想著老宰相的雙眼幽暗,若真是如此,那便只能讓韌宣做一番動作了。
齊悅見皇上雙眼閃過激賞,便開始添一把火,由著何姑姑攙扶,她亦跪了下來,杏眼垂淚,楚楚可憐,看得皇上心頭一緊,正要扶了她起來。她卻是搖頭,「皇上,臣妾出自凌雲王府,雖無大功,但亦無過,臣妾只想為肚子里的孩子做個好榜樣,日後皇兒出生,定是個孝順孩子。」
皇上本就有些動搖,若真因了此事收服了凌雲王倒也是美事,又听了齊悅這方話,心里更是美了起來。
幾個與凌雲王交好的大臣也開口道︰「凌雲王的二夫人听說待人接物有禮,還得了榮郡王妃的贊呢。」
榮郡王聞言,笑了起來,有心想幫助念青,見皇上看向自己,便點了點頭,「確有此事。」
一直低著頭的念青雙眼劃過一絲暗芒,爹爹果然在行動了,若是平日哪里有官員敢為爹爹多說什麼,這會兒竟然不止一個為娘親說話。她抿唇一笑,心里頓時生了幾分暖意。
「那好,江前榮。擬旨。」皇上揮手,扶了齊悅起來,「念青,朕許了你娘王妃之位,你弟弟端木奇麟承襲世子之位,你從今日起便是大錦貴女!」
念青抬頭,雙唇微微抿緊,心中泛起一層層酸痛,終于,她終于贏得了。
齊悅咬著唇,雙眼泛紅,看著念青,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卻是死死握緊了帕子,只有她知道,她們經歷了什麼方有今日。皇朝貴女,她們亦是,絕不容許他人借著等級之分,壓她們一分一毫!
念青閉了閉眼,娘,青兒做到了,日後娘可安心了。
安平侯雙眼一顫,看著那緩緩站起來的身影,胸中泛起了溫柔的疼痛。他從來就知道,她的與眾不同,他慶幸那個冬雪之夜去了王府,他慶幸,她記住了自己。從這一刻起,兩人命運相連,他願與她此生不離不棄。
榮郡王收回目光,正低頭喝茶,卻見兒子黑亮的雙眼緊盯著眼前的少女。他收回目光,眼中閃過幾番思量,想著這事要回了王府和王妃商量一番才是。
幾家貴族也深深看了眼那靜默的姑娘,她竟然退了兩步,站在了麗妃身後,靈透的丹鳳眼偶爾一轉,卻是華慧無雙,各家都起了心思,端木念青成了嫡女,此事定能成為京城一大風波的源頭。
因著皇上的恩賜,今日念青坐上了轎輦,芙兒可是一路蹦蹦跳跳,滿眼帶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小姐,芙兒真以為做夢了,夫人,額,王妃一定高興壞了,小世子今日見小姐回來,小手一定都拍紅了。」
念青淺笑,想著父王昨日臨走之前留下的話,心頭也泛起了笑,「父王明日要宴請各方好友,你明日穿好看點,父王要好好跟他們介紹我的寶貝女兒。」
念青低頭看自己這身裝束,不過就是春衫外加了個狐狸毛邊的全白裘罷了。
芙兒見不遠處出現了王府的高牆,頓時興奮地跳了起來,「小姐,我們到了。」
念青朝那看去,心里也越發澎湃了起來。
轎輦落下,門童一見三小姐回來,立即朝內大喊了起來,「三小姐回府了。」
門童一雙眼楮都笑彎了,因著今日喜慶倒也穿上了紅色馬甲,水管事,趙嬤嬤立即上來,人人臉上都掛了笑,芙兒更是從未這般開心過,這會兒立刻扶了念青下來,朝著趙嬤嬤水管事笑了起來。
趙嬤嬤見到念青激動地就要上前扶,念青苦笑,「我才十七呢,待我七老八十了,趙嬤嬤再來扶我就是了。」
趙嬤嬤拍掌,「這可不能,小姐尊貴著呢,今日達官貴人可都來了王府,切莫讓那些小人笑我們沒有大家氣度,這體面是要的。」
水管事命了人去把馬車上的東西拿了下來便說道︰「王妃在前堂等著小姐呢。」
念青听水管事這麼說,一顆心就要飛起來,腳步也飛快,繞過石板路便走上前。
過了拱門。里頭傳來各種朝賀聲。
雲雙跟在端木駿業身後,一一謝了各家之人,這會兒奇麟眼尖,見拱門口那站著熟悉的人,女乃丫地喊了起來,「姐姐。」
雲雙一顫,朝門外看去。
女子墨發捋了幾絲貼在他粉女敕的腮邊,那丹鳳眼里盈滿了笑,嘴邊含笑,浮現淺淺的梨渦。這還能是誰,她雲雙的女兒。
芙兒立即扶了念青上前,念青跪拜了起來,「女兒不孝,引娘牽掛。」
「快起來,快快起來。」雲雙抱了念青,這會兒竟開始抹淚了。
端木駿業這會兒拍了拍雲雙的肩膀,安慰了幾句,雲雙方控制了情緒,笑著和眾人賠了不是。下方吃酒之人見母女兩母慈子孝,都暗暗贊了句。
奇麟一早就掙月兌了女乃娘,朝著念青撲來,叭叭兩聲大響就親了念青一臉口水。
念青呵呵直笑,「姐姐一回來就佔了便宜。」
「榮郡王到。」門童一聲喝,眾人轉頭,見榮郡王一家三口出現,不免都高看了雲雙一眼,這得了榮郡王妃的眼,京中貴婦各個都起了結交之心。
榮郡王妃見雲雙便遞上了禮,笑著說道︰「恭喜。」
慕容澤今日一見念青竟不知道該看哪兒,這會兒腮幫子都紅了一片。昨夜,父王和娘親與自己商談一夜。當父王說可是看上了凌雲王那丫頭的時候,他只覺得心跳加速,不知該如何回答。
腦子里卻是浮現出女子溫潤的笑,那時,他便腦子一亂,點了下頭。
父王呵呵一笑,「那明日父王替你提親去。」
這會兒,他不由得多看了念青兩眼。
念青正笑著和榮郡王妃打招呼,抬眼便看到慕容澤清澈的眸子,便笑了笑。
慕容澤好似被人窺了心事,一張俊臉緋紅一片。
「安平侯到。戶部尚書岳達到。」門童一聲高呼,眾人听前一句時臉上還掛著笑,听到後一句時,卻是神色各異。大族之家是生了提親之心,但對于宰相也是多方顧忌,當初端木念青拒婚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宰相府也是明的暗的下了套,大家都看在眼里。今日有膽子向端木念青提親,他日便是宰相府拒之門外之人。
有幾人倒生了退卻之意。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這般觀念。端木念青在小年夜的表現已經獲得共識,又因著孝道獲得了美名,如今又貴為凌雲王府嫡女,今非昔比。
安平侯身著玄色輕衫,外頭披上上好的紫裘斗篷,墨發上落這紫金冠,金簪穿過,垂下兩條紅瓔珞,他殷紅的唇在墨發下越發妖冶,一身華貴,兩眼光芒迸射,朝這邊看來。
念青不免贊嘆了句,這廝又風騷了。
堂下傳來不少女子的驚嘆聲,幾人捂著嘴,深怕這痴了的尖叫溢出口。
端木駿業蹙了下眉,看了眼岳達和他身後的岳韌宣,卻依舊是笑著迎了上去。
安平侯倒是自發上前,走到了念青身旁的那桌坐了下來。
念青陪著在女眷那桌坐了,這會兒各桌也熱鬧了起來。念青這桌,便是將軍夫人,榮郡王妃,雲雙等人。將軍夫人本不想來參加今日喜宴,倒是想起女兒這幾日的癥狀,才不免來看看端木念青是何等貨色。
話說這石音染回了將軍府之後只是覺得身子奇癢難耐,母親只說是起了疹子。又擔心那日之事便問了皇後幾人,他們均說那日並未發生什麼,她亦是暈頭轉向,卻是慶幸那日沒失了貞操,只是她並未知道,自己早已非當初那冰清玉潔之軀。
因著皇上下了死令,誰都不能多口多舌,這事便被瞞了下來,太醫們去將軍府也只是告知將軍夫人是起了疹子罷了。
然而,石音染每日都在賭咒,那名字石夫人早就耳熟能詳了,再看端木念青雖生得俊俏,卻是庶女出身,哪里有女兒半分才氣。見她升為嫡女更是嗤之以鼻。
念青見將軍夫人眼高于頂,便只是禮貌點頭,並不多言。倒是榮郡王妃和娘親聊得暢快,念青有些無聊,轉頭便見到那廝坐在人群中,那雙黑如葡萄的眼眸燦亮地看著她,心里突地一跳,陡然劃過一絲蜜,她微微低頭,好似這樣就可以把這種甜蜜的氣息納入月復中,溫暖,幸福。
幾個在念青及笄禮上對她指手畫腳的人都上前對念青說了幾句敬語。還記得那時候念青發了誓不為妾的毒誓,那時候他們嘲笑,嘆惜。然而,現在的端木念青是凌雲王府的嫡女,而且是凌雲王最為器重的女兒,誰敢讓她做妾?如此一想,他們不禁對眼前這個談笑生風的女子生出了幾絲敬佩,都出于真心,對念青笑了起來。
念青客氣了幾句,轉頭卻看到了一個清俊的身姿站在人群里,那雙眼依然是充斥著濃厚的掠奪味道,念青眉頭一蹙,撇開頭去,又是他,岳韌宣!
今日,怕是他要娶自己為妾,也沒人會允許了。
此時幾家公子在遠處偷覷著,有幾個大膽的躬身站了起來。「王爺,不知道三小姐可否許了人?」
堂下的慕容澤一听,頓時心也提了起來。
端木駿業笑著看念青,念青卻是蹙著眉頭,暗暗觀察下方之人,各人神色不同,多是帶著詢問之色。
安平侯陡然站了起來,刀刻般的眉頭微凝,他轉頭對著蕭昂大喝了起來,聲音異常之大,似乎要整個在場的人都能听得到。
「我的玉扳指呢?玉扳指可是只能送給未來媳婦的啊,我把它送給誰了呢?」他還狀似找了下,蕭昂滿頭黑線,不得不配合著演著,「侯爺,你忘了,你早就送給了三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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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爽了一把,提親的路要開始了哇……
推薦潛水的魚的《陸少別太壞》「為什麼?」當捉奸在床,趙青荇只能用一雙不敢置信的眸子看著羅旭。
「因為我能讓他少奮斗三十年。」陸吉祥挑釁地看著青荇。
「你是我朋友。」
「朋友?你以為我堂堂政協主席千金會真喜歡跟你這種女人做朋友?我肯賞臉接近你,全是因為羅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