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都過了,宇文衍還沒從睡夢中醒來。是天元大皇帝的命令,不準叫醒小皇帝,讓宇文芳直接抱回了正陽宮的寢殿。在此期間,楊麗華叫來了朱滿月,這幾天度日如年的她幾乎算是死過了一回,直到昨晚楊麗華專程去告訴她,小皇帝已在禁衛軍的保護之下,將很快回宮,她才算重新活了過來。看著睡得香甜的兒子,憔悴的朱滿月只是無聲地哭泣,仿佛要把這幾日積蓄的眼淚全部釋放出來,不過淚珠里包含更多的是喜悅。
受到召見的楊堅以為宇文在父愛的光輝消褪之後,必然要正式開始清算小皇帝被劫、遇刺事件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大皇帝召集當朝四大輔政大臣竟是為了商量給小皇帝成親的事,令他哭笑不得。
這幾天宇文除了暴躁不安動則用天杖打人之外,還求神拜佛佔卜算卦,他尤其相信太史上大夫庾季才的話。庾季才不僅是深得北周創始者宇文泰的賞識,還是不信佛道鬼神的武帝宇文邕的信賴之臣,著有星象大作《靈台秘苑》一百二十卷,乃當今天下佔星第一人。
庾太史不但用了一大堆宇文完全听不懂的星象說明了小皇帝沒有皇後的可怕性,還例舉了許多實例,其中最近也是最被宇文熟悉的例子就是北齊後主高緯了。北齊武成帝高湛禪位給太子高緯時,高緯年僅九歲,卻在受禪之前就已有太子妃斛律氏,高緯登極後太子妃就被冊立為皇後。宇文雖然因高緯是亡國之君而表示懷疑,庾太史還是很快就打消了他的顧慮。庾太史說,齊國滅亡與高緯幼君是否有皇後並無任何關系,國家興亡自有別的星象來昭示。而高緯當上小皇帝後一直無病無痛無災無難,做了「無憂天子」十二年,還成了北齊享國時間最長的皇帝,這就是為君則必立後的明證。
宇文提出議題後,在場眾人情緒都為之一松,紛紛露出微笑。四個輔政大臣中年紀最長卻性情最直的尉遲迥率先發言,用洪亮的聲音說︰「老臣對大皇帝陛下此議深表贊同,小皇帝立後的事啊,臣在大皇帝年初動議禪位時就上表進諫過,太子應先納妃而後受禪登極為妥,大皇帝還記得不?」
宇文干笑了兩聲說︰「對對,尉遲老愛卿確實建議過,真有先見之明啊。那時天以為衍兒幼小,何須那麼早婚娶,卻未認識到其中的干系重大。」
尉遲迥受到褒揚,樂呵呵地捋著頜下花白的胡須,說︰「老臣也沒有庾太史那般見識,只不過覺得皇帝就該有個皇後,否則畫龍而不飾鳳,不合體統而已。」
宇文轉眼去看楊堅、李穆和司馬消難三人,示意他們表態。司馬消難看了看楊、李二人,見他們並不急于說話,就清了清嗓子說︰「臣也贊同此事。小皇帝遭劫本就匪夷所思,三日三夜後又毫發無損平安歸來,此事種種跡象頗似上天在給予某種警示,既然庾太史也說有星象相應,小皇帝立後之事必然上合天意,刻不容緩啦。」
宇文滿意地點點頭,又看楊、李二人。李穆是個儒家思想已深入骨髓的儒生,儒家雖在漢朝時期就確立了正統地位,但儒學流派並非一個面孔尊奉統一標準,孔子、孟子、荀子三位儒學導師的思想原本就不盡相同,他們的追隨者更是有意無意地加劇了其中的差異化。李穆從小接受的是荀子儒學,不但對鬼神亂力嗤之以鼻,對佔星之術也不以為然。在李穆看來,什麼星宿天象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完全不能跟小皇帝的禍福聯系在一起,不過他並不因此反對為小皇帝立後。他見宇文看著自己,稍微斟酌了一下說︰「臣以為,此乃皇室家事,大皇帝陛下乾坤獨斷,我等臣子自當尊奉,立後之事,臣無異議。」
楊堅見另外三個都發了言,便跟著說︰「臣也贊同。不過臣以為大皇帝陛下的意思是找臣等征詢小皇後人選吧?」
宇文笑了︰「還是普六茹愛卿善體天意啊!召你們來主要是為了議一議小皇後人選,可有合適的女子推薦啊?」
「老臣推薦一個!」尉遲迥似乎興致頗高,宇文話音剛落就搶著說,「韋孝寬老將軍有個孫女,名叫韋靜怡,跟小皇帝同年,生得是美麗端莊儀態萬方,可為皇後。她隨其父就在京城,不知大皇帝陛下見過沒?論門第、論性情、論樣貌,都再合適不過啦。」
「韋靜怡?」宇文重復著,突然想起了說︰「哦!韋老將軍四子韋霽的女兒,好像還做過衍兒的伴讀。嗯,到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楊堅也點頭說︰「此女臣見過,溫文賢淑,又是勛臣名門之後,大皇帝陛下可以考慮。」
司馬消難也跟著附和。
李穆卻說︰「幼君立後,後長于君,更利人倫和諧,自古不乏其例。基于此,臣到有個更合適的人選,比小皇帝年齡稍長。」
宇文立即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忙問︰「拔愛卿也有人選推薦?快說來听听。」
一邊的尉遲迥好像被搶了風頭,正感覺有點不快,卻見李穆微笑著轉過頭來看著自己。就听李穆不疾不徐地說︰「蜀國公膝下有一個愛孫,美艷動人又知書達理,絕對堪為國母啊。蜀國公秘而不薦,莫非過謙避嫌?那就由穆來舉薦給大皇帝陛下吧。」
尉遲迥愣了一下,不得要領地問︰「哦,申國公說的是我哪個孫女啊?」
「就是你家三公子的女兒,熾繁啊!」李穆笑道。
尉遲迥听了立刻將兩只長滿老繭的大手連連亂擺︰「使不得!使不得!」
李穆卻笑道︰「如何使不得?熾繁雖然十三歲了,長了小皇帝六歲,卻正合了幼君立後,後長于君的古禮啊。」
宇文饒有興致地問︰「拔愛卿說的是安固郡公尉遲順之女尉遲熾繁?天有所耳聞,雲其艷壓牡丹,卻未曾見過。」
尉遲迥正欲開口,李穆又搶著說︰「陛下,這熾繁姑娘可不得了,豈止艷壓牡丹?還能歌善舞、能寫會畫呢!她又長小皇帝幾歲,正好能照顧好小皇帝的飲食起居。如此陛下也能盡早抱得龍孫啊!」
宇文大喜,忙轉向尉遲迥,卻見尉遲迥一張老臉已經皺成了一團,就問︰「怎麼?老愛卿不願與天家結親嗎?」
尉遲迥急忙叩首道︰「大皇帝陛下,若能成為皇親,老臣焉有不肯之理,求之不得呢!只是孫女熾繁無此福分啦。」
「此話怎講?」宇文問道。
尉遲迥坐直了身子說︰「容老臣細稟。上個月,杞國公、安州總管宇文亮到犬子尉遲順府上提親了,欲為其子西陽郡公宇文溫迎娶犬子順的小女熾繁,犬子順已經應允了這門親事,也將此事告知老臣了。故此老臣方才說使不得,孫女熾繁已許配給宇文溫了,吉日也已選好了,屆時便要迎娶過門。若非如此,老臣到巴不得能攀上皇家的親噢。」
李穆听了連忙抱拳施禮道︰「汗顏!汗顏!穆不知熾繁小姐已經許嫁,方才之言多有得罪,不勝惶恐,蜀國公見諒啊見諒!」
尉遲迥還禮道︰「不知者不罪,申國公無須自責。」
宇文卻不無失望地問︰「宇文溫?他不是我堂兄宇文翼的兒子麼?承襲的也是宇文翼的西陽郡公爵位啊,怎麼成了堂兄宇文亮的兒子?」
楊堅接口解釋道︰「哦,天家血脈子嗣繁盛,也難怪大皇帝陛下記不清。杞國公宇文亮和西陽郡公宇文翼都是太祖皇帝長兄的孫子,宇文溫原本是亮公之子,只因翼公早薨無子,亮公就將其子宇文溫過繼到其弟翼公名下,為其接續子嗣,因此宇文溫襲的是翼公的爵位。」
宇文臉上有點發燙,掩飾道︰「原來如此,皇族旁支太多了,天也無法巨細皆知啊。」
司馬消難見狀連忙插言道︰「那麼還是只有韋老將軍的孫女這一個人選咯,不知普六茹大人有無人選推薦啊?」
楊堅想了想,似乎想說什麼,但又搖了搖頭,欲言又止。宇文見狀道︰「隨國公盡管暢所欲言,有什麼人選且先說出來。」
楊堅便道︰「臣是想到一女,就是唐國公大野淵的小妹,但臣還是覺得此女不合適……」
宇文問道︰「太原大野淵的妹妹?不就是你的佷女嗎?有什麼不合適?」
楊堅答道︰「準確說此女是拙荊的佷女,她是拙荊的四姐所生,與大野淵是同母兄妹。」
宇文道︰「哦,老丈人原來說的是麗華皇後的姨妹啊,不就跟我同輩麼?」
楊堅忙誠惶誠恐地說︰「陛下,臣萬萬不敢以國丈自居,只是顧慮此女若嫁與小皇帝為後,便與天元大皇後之間不好稱呼……」
宇文笑道︰「哈哈哈,天與你說笑的,什麼輩分不輩分的這不是問題!」
楊堅接著說︰「還有,拙荊的這個四姐性情不太好,臣只恐大野早亡,此女未得到良好教導,不堪母儀天下。而且此女今年也有十二三歲,或許也已定親,臣也不知,故此不能推薦。」
宇文「哦」了一聲,看著四大臣。沉默了一會,見四大臣再無人選推薦,便捻著八字胡說︰「其實天心有一人選,似乎更強于韋老將軍的孫女。」
楊、李等四人忙異口同聲地說︰「請大皇帝示下。」
「滎陽公,就是令愛司馬令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