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燕駿就回來復命了︰「陛下,臣已奉命將吐谷渾的巫師等十二人全部押赴西市刑場,現來候命。」
文衍不動聲色地點點頭,「你向圍觀民眾宣布了他們的罪過嗎?」
「是,臣當眾大聲宣布︰這些異族巫師以巫術行騙斂財,致韋霽大人千金病情惡化命懸一線,幾近謀財害命。為扶正祛邪、懲治奸蠻、鏟除蒙昧、開啟民智,皇帝特敕,將此一干人等押至刑場候斬……」
宇文衍滿意並帶著驚異問道︰「說得很好啊,這是你想出來的詞?」
燕駿憨厚地撓撓頭,說︰「臣哪有這樣的文采?是司馬先生在離開前教我這麼說的,嘿嘿!」
宇文衍笑了︰「難怪不得。」
坐在一旁的韋霽接口道︰「呃……陛下,臣方才急火攻心方寸已亂,沒有阻止陛下。按律那些吐谷渾仙師應該交秋官府司法論罪後再行處置,如此擅動私刑,有悖法理啊……」
宇文衍听了哭笑不得,心里暗罵︰「韋老爺子你怎麼生出這麼個書呆子啊!」,嘴上卻「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燕駿忙皺眉說︰「韋大人,你還叫他們仙師啊?你女兒現在生死未必可都是他們給害的。何況方才燕某宣布了他們的罪行時,圍觀百姓無不拍手稱贊高呼陛下萬歲啊!」
韋霽遲疑了一下轉換了角度說︰「但願智仙神尼能及時趕來救活小女。」其實意思是說那些吐谷渾巫師罪不至死。
這話卻提醒了燕駿,他問宇文衍︰「陛下,韋小姐被救活的話,那些吐谷渾的巫師如何處置?」
「各打五十大板,逐出長安城。」宇文衍淡淡地說。
這時,唐懷仁醫官急急忙忙走進了小客廳,額上、鼻尖上都是細密的汗珠,他躬身稟道︰「陛下,韋小姐的情況忽然急轉直下,恐怕支持不了多久啦。」
「什麼?!方才你還說可保一個時辰,可現在還不到半個時辰!」宇文衍一下子站起來喝問道。
韋霽也彈射般站了起來,但搖搖欲墜幾乎又跌坐下去,剛剛稍微舒緩一點的神經再次面臨崩潰。
唐醫官用衣袖抹著汗,惶愧地說︰「韋大人家里的水井不夠深,水不夠涼,無法給小姐降溫啊,臣等確實無能為力了呀……」
燕駿立刻插嘴道︰「陛下,皇宮地庫中有冰塊……」
宇文衍舉手示意他不用說了,沉吟道︰「已經來不及了,早上從宮里出發時就該帶來的……」
韋霽在一旁搓著手喃喃道︰「唐大夫,唐大人,請在想想辦法啊,救救小女救救小女……」
宇文衍突然轉向韋霽,問道︰「府中可有烈性的白酒?」
韋霽愣了一下答道︰「有……有啊,家父來京時,都要喝烈性酒……」
「快命人取來!」
韋霽三步並作兩步就跑了出去,也顧不得君前失儀了。唐醫官不解地問宇文衍︰「陛下,用烈性酒做何用?」
「給韋小姐降溫啊!奇怪,你們是醫生竟然不知道,烈性白酒的酒精含量很高,酒精涂在體表揮發速度很快……」宇文衍說著說著突然住口了,他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
「酒精?」唐醫官一臉茫然。
「照朕說的做就是了,用白酒擦拭韋小姐的額頭、手心和腳心,便可以更有效地退熱。」
唐醫官唯唯諾諾地出去了,燕駿又傻乎乎地問︰「陛下,你咋知道烈性酒有這奇效?」
宇文衍無言以對,只好啥也不說,燕駿自然也不敢再問。
過了一會兒,韋霽和唐醫官都帶著幾分喜色來到小客廳。
唐醫官對宇文衍一拜到地,興奮地說︰「按陛下所言用烈性酒退熱,韋小姐目前的情況穩定下來了,陛下真是智慧超凡啊!讓臣等受益匪淺!」
韋霽更是跪下對宇文衍納頭便拜,激動地說︰「韋霽粉身碎骨也難報陛下的深恩厚德……」
「起來吧,令愛的性命還寄望于智仙神尼呢,朕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從來等人的時間是過得最慢的,但韋府里的人們卻覺得一個時辰竟如此短暫。第二柱香也將燃盡,一個時辰已流逝殆盡,可司馬泳、小末他們還沒有回來,韋靜怡生命的最後希望也在一點一點地消逝。所有的人又重新焦急起來,韋霽雖然坐在小客廳里,但隨時都在向門外的甬道望去,那是通往府宅大門的路,可甬道上始終沒有人影出現。唐醫官來稟報了幾次韋靜怡生命跡象越來越衰弱後也沒有再來小客廳了。韋霽夫人公孫氏因多次醒轉又暈厥已神智恍惚,反而成了御醫救治的對象。
唯有宇文衍心情最為復雜,韋靜怡生,是他本心人性的願望,韋靜怡死,是他忠于角色保護自身的理性需要。他只能默默地等待,等待天意。
突然,唐醫官喘著粗氣跑進了小客廳,叫道︰「韋大人,小姐醒過來了,你快過去吧……」
「啊!她好轉了嗎?」韋霽掙扎著竟難以站起來,燕駿急忙上前將他扶起。
唐醫官的面色黯然,低頭道︰「是回光返照,你快去見最後一面吧!」
已被扶起的韋霽腳下一軟,又要坐倒下去,被燕駿用力扶住。宇文衍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跟著眾人走向韋靜怡的臥房。
韋靜怡腫脹的臉已將她原本大大的眼楮擠成了一條縫,只能通過抖動的眼睫毛看出她是睜開了眼楮,她在圍攏榻前的人群中尋找著,終于找到了她的爸爸韋霽,她抬起了一只手,腫的像五根胡蘿卜一樣的手指顫抖著。在場的人無不動容,一個花容月貌、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竟要這樣難看地死去了……
忽然,房間里響起一聲暴喝︰「閃開!」
人們還沒反應過來,人群已被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分開,要不是燕駿的護持,宇文衍肯定會被掀翻在地。
待眾人回過神來定楮看時,卻見一個身形瘦削高挑身著青袍的光頭站在了榻前,正是智仙神尼!
智仙神尼只朝韋靜怡看了一眼,便環顧左右,像在尋找什麼東西。她忽然看見了宇文衍束發金冠上橫插的金釵,二話不說伸手就將其拔了下來。然後她拉起了韋靜怡的手臂,用金釵的尖端就在臂彎處劃了兩下,一個十字形的傷口隨即綻開,烏血跟著就涌了出來。
幾個御醫和韋霽都發出了驚呼,唐醫官更是大叫︰「針刺放血已經采用過了,你怎能這般放血?!」
智仙神尼並不理會,又動作迅速地在韋靜怡另一條手臂上劃了同樣的血口,血流如注。
韋霽驚恐地大叫︰「你……你這是干什麼呀?!」上前就要去抓扯智仙的袍袖。
智仙頭也不回冷冷喝道︰「你們都出去!」
宇文衍手扶頭頂搖搖欲墜的金冠,大聲說︰「照智仙神尼說的做!都退下!」
眾人出得門來,韋霽還驚恐不安地回頭看,宇文衍微笑著安慰道︰「韋大人放寬心吧,令愛有救了,神尼自有妙法。」
就這樣,宇文衍和韋霽回到了小客廳中,御醫們則在門外聚攏一堆竊竊私語。司馬泳和小末汗流浹背地走了進來給宇文衍見禮,簡述了他們尋找智仙神尼的經過。雖然在楊堅的隨國公府里一直保留著給智仙專用的佛堂和居所,但智仙神尼大多數時候是行蹤不定、居無定所,時而在這個廟宇,時而在另一個庵寺,雖然不曾離開長安,卻也不易尋找。還好武帝滅佛後宇文?即位才開始恢復佛道活動,故而長安城里的佛教場所並不算多。他們帶去了六名侍衛,分頭尋找,竟也未能尋見神尼。在司馬泳和小末開始合計要不要出城去風清庵尋找時,他們卻在城北的玄武大街上與神尼踫了個正著。
正說話間,智仙神尼竟然抱著韋靜怡走了過來,眾人見狀都忐忑不安地擁上前去看韋靜怡。只見韋靜怡原本腫脹紫紅的身體已然明顯消腫,膚色也轉淡了許多,閉著眼楮像在安穩地熟睡。眾人無比驚嘆,韋霽更是激動得難以自制淚如雨下,以唐醫官為首的幾個御醫則是稽首拜服得五體投地。
智仙神尼淡淡地說︰「她接觸過某種毒物,本來通過皮膚不至于就感染中毒,但她同時出現了嚴重的過敏癥狀,激發了毒素感染,才變得如此嚴重。」
宇文衍接口道︰「花粉過敏?」
智仙問道︰「哦?小皇帝如何知道?」
「她昨日午後在御花園花圃中玩耍多時,可御花園里沒有什麼毒物啊。」
智仙轉而問韋霽︰「她昨日接觸過什麼藥物或毒蟲麼?」
「沒,沒有啊……午後從宮中回來還興高采烈的,晚飯時胃口不好了,後來說困倦便早早睡了,臨近子時開始發高燒……」
「蝴蝶!」宇文衍突然叫道。
「她昨日接觸過蝴蝶?」智仙神尼立即追問。
韋霽如夢初醒地點著頭說︰「啊……是啊是啊,小女在御花園里捉了一只蝴蝶,帶回府中一直玩耍……」
「那就對了,」智仙神尼打斷了韋霽的話,「蝶類翅膀上的鱗粉均有毒素,只是不進入眼楮和口中,通常不會令人中毒,但韋小姐又偏偏嚴重的花粉過敏,兩者相遇如干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了。」
御醫們听了紛紛稽首嘆服,大呼受教了。韋霽則更關心女兒現在的狀況,問道︰「智仙法師,小女性命無礙了嗎?」
「她的性命雖已暫時保住了,但還極其危險,貧尼還須帶她去另尋一位世外高人才能真正救活她。」
「哦,好,在下這就帶上幾個家丁陪法師一同去。」韋霽說著就要動身。
智仙神尼卻冷冷地說︰「任何人不可同往。」
韋霽呆住了,宇文衍卻和司馬泳對視了一下,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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