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蒙恩宣讀的第四道詔令是任命畢王宇文賢為太師,此詔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大乘殿里的群臣們就紛紛交頭接耳起來了。
宇文賢是北周第二任皇帝世宗明帝的長子,素為九個新生代親王的馬首,任職冬官府大司空。五王封國時調整過一次四大輔官,當時他入選四輔官的呼聲頗高,但最終還是沒有他的份。因此,誰都知道年輕氣盛的畢王和天元皇帝之間就有了芥蒂。前不久御前會議討論是否發動淮南之役時,他與天元皇帝又產生了齟齬。因此這一任命頗出群臣意料之外,連宇文賢自己也是一驚,愣了片刻才出班謝恩。
須知北周效仿遠古周制,設四輔三公,雖四輔為實職,三公為虛餃,但畢竟疑、弼、輔、承、師、傅、保並稱為朝綱七宿,太師、太傅、太保也是第一層面舉足輕重的身份啊。《禮記?文王世子》雲︰「設四輔及三公,不必備,唯其人,語使能也。」《大戴禮記?保傅》雲︰「保,保其身體;傅,傅其德儀;師,導其教順。此三公之職也。」太師一職的顯赫不言而喻。
這其中還有一個讓群臣議論紛紛的原因,就是趙王宇文招封國之前就是太師,自他去職就國之後,此餃一直虛位。早不封晚不封,偏偏待趙王來參加朝會時封畢王為太師,其用心不能不讓人揣測。太師現在算是有人上位了,而陳王宇文純就國前曾任的太傅,和越王宇文盛就國前曾任的太保,至今仍舊虛位以待。
趙王宇文招此時的臉色平靜,似乎對此完全無動于衷。
緊接著,又頒布了最後一道詔令,這是一道涉及四個人的任免詔令。便好似壓軸戲總是要放在最後用來掀起高潮來的一般,此詔幾乎讓大乘殿里炸開了鍋。
此詔撤去了楊堅天官府大冢宰一職,理由當然是說楊堅身兼大前疑、大冢宰、大司馬等多項要職,日理萬機不堪重負,天恤下情,減輕他的負擔。同時還撤去了李穆四大輔官之三的大左輔之職,卻未說原因。
同時,將天官府大冢宰一職交給了酆王宇文貞,大左輔則封與了郇國公韓建業。宇文貞也是明帝的兒子,畢王宇文賢的弟弟,同樣是九個新生代親王的領袖人物。此前他一直也就是個閑王,有爵無職,今日一下子就將其放到了天官府首席長官的位置,確實有些令人驚愕。連宇文貞本人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坐在席位上發呆,直到身邊的漢王宇文贊捅了捅他,他才醒過神來,上前謝恩。
但最讓人驚愕而且還費解的還是韓建業的橫空出世了。此人原是北齊將領,在北周滅齊戰爭中駐守軍事要塞介休,周武帝大軍到來時,他頗識時務,舉城歸降,讓滅齊的步伐進一步加快,因此深得武帝的嘉許,當時就封為上柱國、郇國公。但韓建業雖獲顯爵卻並不得重用,在北周朝內始終是默默無聞。今日忽然一下子被擢拔到四大輔官的行列之中,可以說有石破天驚的效果,連深沉似海的楊堅都愣住了,六卿之列眾高官更是面面相覷。很顯然,這一系列的任免都是由天元皇帝宇文?乾綱獨斷的結果,並未與這些朝廷重臣商量過。
如果說宇文衍對兩個年輕親王取代兩個漢臣升任顯官要職還能猜透其中真意的話,那麼對名不見經傳的韓建業出現在四輔之列就完全看不懂了。
結合宇文?方才針對四位封國親王的指桑罵槐,就不難發現,宇文純的叛逃事件還是給了他很大震動。他不得不正視一個現實,陳王是近枝宗族,這樣一個皇親貴冑對他的背棄會對別的宗親產生什麼樣的影響。雖然荒唐但絕不弱智的宇文?對此采取了拉的策略,一方面繼續堅持打壓叔輩親王,另一方面又向同輩親王們拋出了橄欖枝。顯然他發覺自己為了皇位嚴防死守的各種舉措開始產生可怕的後果了,迫害齊王,裁撤五王,壓制小王,終于導致了陳王的冒險和叛逃。他不得不采取措施予以補救,以免最終遭致眾叛親離的下場。
宇文衍思索著,不禁側頭看了一眼龍床上的宇文?,他正不無得意地微笑看著殿內交頭接耳表情各異的群臣,仿佛正在欣賞自己取得的戰果。宇文衍心道︰此人還是有一些政治智慧和帝王心術嘛。只不過,在拉攏新生派親王勢力的同時適當削弱了漢臣的權力,可為什麼取代李穆大左輔之位的仍然是個漢臣?而且是個一直未受重用的前齊叛臣,難道就是因為韓建業四邊不靠,無黨無派?宇文衍覺得沒那麼簡單,可又想不出其中深藏的用心,便又舉目望了站在角落里的司馬泳一眼,心想下來必須請教一下了。
最後一項議程是正式宣布了小皇帝即將大婚的消息,在京的官員其實都已經知道了,還是頌賀之聲響徹大乘殿內。司馬消難那張白皙的臉上放著紅光,司馬泳也在頻頻點頭對周圍向他道賀的官員致謝。
不知宇文?是已經忘記了方才與四位封國親王的不快,還是為自己的人事調整所引起的反應而得意,他的情緒看上去不錯,站起身來做最後發言︰「眾卿,小皇帝大婚乃我朝第一等的大事,幼君立後上應天意,下合民心,福瑞呈祥,舉國同慶。願大婚之日也是我南征之師凱旋之時,盡納江淮千里沃土,以為賀禮。願眾卿各安職份、勤于國是,君臣一體,共創大周盛世偉業!」
朝會結束後,蘇威和司馬泳都隨同宇文衍來到了正陽宮。書房坐定後宇文衍就立即問道︰「父皇將郇國公韓建業擢拔到四輔官之列,朕不明其意,請你們二位替朕剖析一下。」
司馬泳沉吟著目視蘇威,顯然是為了表示謙遜,執弟子禮等老師先說。
蘇威也不推辭,手捻胡須說道︰「陛下,以臣愚見,此舉與陳王叛逃之事密切相關啊。」
「哦?」這個答案完全出乎宇文衍的猜想範圍,他忙道,「請蘇大人詳解。」
蘇威繼續說︰「這韓建業系前齊舊臣,早年就追隨高歡,在齊地經營多年。因其在我武帝滅齊戰爭的關鍵時候舉義歸順,其家族門徒勢力便得以保留了下來,至今仍是齊州一帶盤根錯節的豪族大戶。齊、青、膠、兗等地基層官員、將佐多有其親朋故舊,影響不可小覷。」
宇文衍還是沒明白,問道︰「可這與陳王叛逃有什麼關系?」
司馬泳微微一笑,接口道︰「臣已明白了老師的意思,願代為陳述,且看學生理解得對與不對。」
蘇威很有長者之風地笑了笑,捻髯頜首。
司馬泳略一沉凝便侃侃道︰「陳王封國正是在齊州,但其勢力並未與韓建業的勢力融合,一則是因為封國不過半年,陳王經營之日尚淺;二則是陳王排斥原齊國舊臣,只信任諸如尉遲勤等大周官員。是故,陳王的突然行險又叛逃,便給齊州帶來了極大的不安定因素。當地與陳王過從甚密的官員和將領會不會因自危或執迷而造反呢?齊州地處江淮和周突北疆之間,一旦亂了後果不堪設想。因此必須有一種勢力可以掌控和穩定當地的局面才行,韓建業正是合適人選。」
听完這番話,宇文衍又目視蘇威,蘇威滿意地點點頭說︰「正是如此!」
接著蘇威又補充道︰「陛下肯定已經看出來了,這一系列人事調整,還有一個重要的用意就是亡羊補牢啊。血脈相連的親叔都反了,而漢臣們的聖人訓又管得太上皇難受,借此機會做一下平衡十分必要。韓建業雖為漢臣,卻與隨公、申公他們不同流,表面上既延續了四輔兩鮮兩漢的格局,又在實質上分化抑制了漢臣勢力。」
宇文衍表情有點復雜地說︰「父皇真是高明啊……」
蘇威笑著搖了搖頭道︰「陛下真以為這些都是太上皇聖明燭照的決策嗎?不,他的身邊有高人。」
「誰啊?」宇文衍奇道,「父皇寵信的鄭譯、王端都是些不學無術的諂媚之臣啊,哪有什麼高人?」
「有的。」蘇威正色道,「就是臣將要任職的御正司的御正下大夫皇甫績。」
「皇甫績?」宇文衍思索著,對這個人的幾乎毫無印象,只約略記得此人曾在衛王宇文直發動宮廷政變時救護過當時為太子的宇文?。
「是的,陛下。皇甫績,字功明,說到他的外祖父,陛下就不陌生了。他的外祖父就是韋孝寬韋老將軍啊。」
宇文衍大吃一驚,愕然道︰「韋老將軍的外孫?!這個朕倒是真不知道。」說著不禁有點臉紅,自己的功課還是沒做到家啊。
司馬泳插話道︰「學生知道皇甫大人博學多才,為人正直,卻不知他會是太上皇的親信智囊。」
「這就說來話長咯,」蘇威雙目微合蒼然道,「這還得從五年前的衛王之亂說起。」。
更多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