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79 第二十一章 7.殊途同歸

作者 ︰ 哭之笑之

「你待怎講?」宇文亮一貫從容不迫波瀾不興的白淨面皮上出現了難得一見的驚詫,「來船是押送陳王交還我朝的?」

從江防大營中派來的信使稟道︰「是的,將軍。來船上插著南陳的大使節符,停泊在我軍水寨之外的江面上,放了小船過來通報是這麼說的。」

「可有文書憑證?」宇文亮又問。

「來人說有南陳的國書和我朝給予的通行文書,可是必須面呈將軍。」

「哦,你再說詳細點。」

「是!來人稱,前番他們派往長安朝賀小皇帝大婚的使者,與大皇帝陛下達成了什麼協議,同意將叛逃過去的陳王交還給我朝處置,此番就是押送陳王過來。而他們負責押送的士兵不能入境,還須請將軍協助安防並護送陳王到長安,茲事體大,所以務請將軍親自接見。」

宇文亮沉吟了一會,淡然的說︰「好,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本官自有安排。」

關于北周原陳王宇文純的交還事宜,是在淮南戰役的進行過程中辦理的,所以宇文亮並沒有事先獲知,更沒有來自朝廷的公文。叛王宇文純的到來是個意外因素,本來已經將一切安排就緒,只等明日迎接前來上任刺史的宇文弼,沒想到卻被半夜從臥榻之上叫了起來。此刻的宇文亮已睡意全無,披著大氅在臥房里來回踱步。

這一突如其來的情況讓宇文亮喜憂參半,心緒變得有些混亂了。喜者,他可以趁機救出被羈押中的陳王宇文純,可獲三利。其一,陳王畢竟皇族近枝,聲望地位就遠在宇文亮這個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宗親之上了,有了陳王就等于有了一面大旗,造反不再像唱獨角戲了;其二,五王與天元皇帝的積怨甚深,這早不是什麼秘密,有了陳王,五王聯合聲勢更大,可形成大勢所趨的燎原之勢;其三,陳王原在封國的既有勢力並未完全失去,有陳王一聲號令,濟南就能與黃城遙相呼應,被夾在中間的韋孝寬就算逃過襲殺也沒那麼可怕了。有了這三利,宇文亮即將開始豪賭就多了不少籌碼和幾分勝算,怎能不叫他心動?

不過令人憂慮的是,陳王居然被南陳遣送回北周,可見兩國是達成了某種諒解,這也就意味著宇文亮計劃中的退路可能被堵死了。未思進先思退,這是宇文亮多年宦海浮沉總結出來的經驗,何況是豎反幟、叛朝廷這樣的驚天之舉,不考慮好退路怎麼行?宇文亮原本想,萬一謀反失利,便以黃城周邊兩州數郡投靠南陳。南陳新敗,喪師失地,若得他宇文亮來投,不僅大片土地失而復得,還平添了數萬精兵強將,無論怎麼想,也斷無不納的理由啊。有了南陳做後台,自己扼守黃城,前有漢水可為屏障,後又長江可為倚仗,進可攻退可守,不愁沒有翻身之日。須知黃城原本就是為了軍事目的而建的要塞,三國時期,劉表為荊州牧,為防東吳來侵,命黃祖在江漢之口擇易守難攻的地勢築城,故名黃城。所以只要有南陳為靠山,宇文亮是有信心守住黃城的。可如今看來,這個靠山未必靠得住了。連叛逃過去的北周封國親王都被遣送回國,宇文亮自忖還沒有陳王那樣的身價,自己投奔過去可能連遣歸都不用了,可能立即就地正法了……

思來想去,宇文亮白淨的面皮上滲出了一層白毛汗,終于停止的踱步,下定了決心。陳王宇文純的不期而至,一方面增加了勝算,另一方面斷絕了退路,這處境也可以說是像極了韓信的破釜沉舟、背水列陣,不成功則成仁,拼了!最後的選擇終于決斷,宇文亮長出了一口氣,精神松弛下來,正感到有些困倦,此時卻听見了公雞報曉的啼鳴。

無獨有偶,同樣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就听到第一聲雄雞報曉的,還有與宇文亮隔江而望的南陳貞毅將軍周法尚,他同樣度過了一個無眠之夜,也同樣下定了一個決心,這個決心也同樣是——造反!

周法尚出身將門世家,祖父周靈起,歷任南梁直閣將軍、義陽太守、廬桂二州刺史等職。父親周炅歷任為定州刺史、平北將軍。周法尚少年時便「好讀兵書,果勁有風概」。十八歲時,他就成為當時南陳始興王陳頊的中兵參軍,也就成了陳頊篡權承繼帝位的功臣,後被加封為伏波將軍。其父周炅去世後,周法尚監定州事,督率其父本部兵將,擁有了實權。後因屢立戰功,又是陳頊皇帝的舊臣,仕途上一路順風,累遷使持節、貞毅將軍、散騎常侍,領齊昌郡事,封山陰縣侯,邑五千戶。

這樣一個深得重用的方面大員居然用了一夜的光景就決定背叛朝廷,實在是被逼無奈的絕望之舉。昨日下午,還在洞庭湖上督練水軍的周法尚,本就一個心思,要趁北周軍在北岸剛剛站穩有所懈怠之時予以偷襲,以解他不得參與江北防御的抑郁之情。誰知他卻接到了一個五雷轟頂的消息︰其兄周法僧全家被朝廷拘捕,左衛將軍樊猛正率軍溯江而上,向他撲來。

一開始周法尚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個消息,自己和身為定州刺史的兄長無過無罪,而此時大敵當前,正值朝廷用人之際,怎麼可能忽然內部發難?但接二連三的探報不斷傳來越來越詳盡的信息,迫使他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不可思議的無妄之災。據探報稱,朝廷認為他要謀反,要叛投北周,所以決定先發制人,逮捕其兄周法僧的同時發兵來討。可自己沒有謀反啊!也從沒想過要背叛朝廷啊!憑空遭此不白之冤,周法尚百思不得其解。

綜合各方面的消息,用了整整一夜,周法尚總算理出了頭緒。毫無疑問,是那個和自己素來不睦的長沙王將自己逼上了絕路。南陳長沙王陳叔堅,是皇帝陳頊的第四個兒子,生性頑劣。陳叔堅就任長沙王後便與鎮守巴陵的周法尚為鄰,稍一接觸,周法尚就發現這個皇子與其兄陳叔陵完全是一路貨色。現已在建康做為皇儲的始興王陳叔陵,也曾坐鎮長沙,他在長沙期間,可謂無惡不作,至今都讓當地百姓談之色變。酗酒、亂,橫征暴斂,尤其令人發指的是專好盜墓。新來的長沙王陳叔堅是有樣學樣,他二哥愛干什麼,他就跟著干什麼,雖然他們哥倆相互視如仇敵,什麼都較著勁,互不相容,卻在業余愛好上「英雄所見略同」。為此,從小門風甚嚴的周法尚打心眼里就厭惡陳叔堅,從不予配合到不相往來,從背後鄙夷到當面頂撞,從私下齟齬到上書彈劾。周法尚和陳叔堅的關系越來越壞,面對方面大員和驕縱的愛子,陳頊雖兩邊安撫,還是沒有絲毫改善。周法尚料定,無緣參加淮南保衛戰,就是陳叔堅給他下的蛆。若有他率領的水師入漢水參戰,何至于慘敗至斯?若不是看著大敵當前,周法尚率兵奔襲長沙為民除害的心都有。這可倒好,想著你陳家天下的安危,打起十二分精神駐防長江,還日夜練兵以圖反攻。而陳家的敗家子卻趁北周兵至長江的機會,誣告我周法尚暗通周軍,企圖謀反。這可真人叫人哭笑不得啊,周法尚一方面哀己之不幸,另一方面也怒陳家敗家子的不爭氣,竟在自家危亡之際還在泄私憤而自毀長城。

「唉!南朝之亡指日可待了……」周法尚長嘆一聲,想起了昨晚長史殷文則最後對他所說的話︰「樂毅當年辭燕歸趙,實在是被逼無奈身不由己啊。如今將軍的處境與樂毅無異,還請將軍不要猶疑,早作決斷哪。」

樂毅的事跡,為將者無有不知者。那樂毅在燕國為將時,面對強齊,連下七十余城,幾乎將齊國從地圖上抹掉,這等神奇的戰功,始終是後來兵家津津樂道的事跡。也就是這個有大功于燕國的樂毅,居然輕易地就被齊國的離間計給陷于難以自保的危局之中。燕國新君不再信任樂毅,派人前來接替他。當時的樂毅就面臨兩種選擇,屈從或逃亡,返燕必死,不如逃亡,所以他去了趙國。

周法尚覺得,自己的戰功雖然還不能跟樂毅相提並論,但也算是有大功于南陳的。此時自己的處境卻比樂毅的還要惡劣,不是要被取代,而是要被征剿,連自白的機會都沒有。自己能做的選擇也與樂毅有所不同,樂毅那時還有別的國家可以容身,他當然不會做出倒戈投齊這樣失節的選擇。而自己非陳即周,只能在過去的主子與過去的死敵之間做出選擇。既然如此,只身匹馬去投北周,不但有違自己道統的家教還未必能受到北周的待見。那不如率軍北投,並在投奔之前再帶上一份大禮——擊潰殺奔而來的樊猛所部。

決心已下,一夜不曾合眼周法尚頓時覺得神清氣爽,雖然他的眼楮里血絲密布,須發間已悄然增加了許多銀絲。他抖擻精神頂盔冠甲,深吸了一口氣走出了臥房,接下來就看自己這麼多年來在軍中的威望了。他堅信,自己嚴于律己、善待部下、甘苦與共的一貫作風,今日將發揮出最大的效用,讓全軍心甘情願地跟隨他棄暗投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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