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艷陽高掛,平原君府待客暖閣中一派明亮。藺相如與白瑜據幾寬坐,面前幾案上的精致陶盞中飄著裊裊虛煙的正是香茗。
這兩杯香茗自然來自于喬端昨天才收到的極品聘禮。喬老爺子雖然是收禮的正主兒,可茶葉剛剛到手便被藺相如和範雎訛去了大半。當然了,現如今府里三個頂級門客在趙勝那里親疏遠近畢竟已經有所不同,所以為了堵住趙勝的嘴,藺相如和範雎偷偷一合計,訛來的茶葉便又有一大半重新回到了趙勝手里。面對這麼明顯的主動上交保護費做法,趙勝也沒說什麼,只是讓他們交給鄒同留著待貴客,于是白瑜便在第二天的晌午有幸成為了第一位品茗人。
「公子帶著範先生去武安了?不知武安那里……」
白瑜可不是為了喝茶才來的,听藺相如說趙勝去了武安,不覺啞然地問了出來。藺相如笑道︰「公子只是說有要事,具體做什麼卻沒說。」
白瑜清楚趙勝以相邦之尊親自跑去武安必然事涉重大,藺相如就算知道也不會當著自己的面說出來,連忙點頭道︰「公子既然去了武安,怕是得幾天才能回來,在下走得急來不及面辭,公子若是有別的交代,還請先生明告。」
白瑜這些日子對趙勝貼的很近,但是又刻意保持著距離。這些事藺相如都是看在眼里的,見他話音里帶著石頭落地的味道,忍不住笑了一聲才道︰
「公子說邯鄲這邊的學宮剛剛開始籌辦,一時半會兒名聲怕是難以打出去,所以想請白少主回臨淄幫忙傳一傳,若是能多請幾位稷下先生過來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另外許行先生雖然已經答應來邯鄲,只是不知道他那兩位高徒陳相和陳辛先生是什麼意思,白少主到了宋國以後還請多勸說勸說,最好也能將他們兩位請過來。」
白瑜應道︰「諾諾,請先生轉稟公子,在下記住了。」
藺相如點點頭笑道︰「那就好。別的沒什麼了,公子走之前交代在下和喬公為少主設酒餞行。既然白少主今天來了,只管寬坐就是,藺某這就去請鄒管事安排。」
白瑜事兒正多呢,哪有功夫留下來吃飯,忙推辭道︰「不敢不敢,公子和兩位先生的心意在下心領了,只是家里還有些事,還請先生恕罪。」
「噢,是這樣……那也好。」藺相如心里一動,像是想起了什麼趣事似地轉口笑道,「對了,白少主,你猜喬公今天去哪里了。」
白瑜哪能想到藺相如為什麼突然把話題轉到了喬端身上,不由一愣,忙附和道︰「在下也正奇怪呢。噢,是不是忙學宮的事去了?」
這都哪跟哪啊。藺相如擺了擺手笑道︰「嗐,喬公老腿老腳的,哪里還跑得動這些事?白少主這是來得不勤,沒能趕上昨天晚上的熱鬧。昨天公子對喬姑娘重禮相聘,喬公年紀大了,又多喝了幾杯,這不到現在還沒起呢麼。」
「呃……呵呵,公子身為趙王王弟,這樣做,這樣做實在是……」
白瑜做了多年的生意,這點弦外之音還能听不出來?尷尬的笑了兩聲,忙用別的話敷衍了過去,不大時工夫告辭出來,坐到馬車上方才如釋重負的長喘了口氣。
白瑜這樣連推帶逃也是無奈之舉,自從認識趙勝以後,他便感覺自己純粹就一受夾板氣兒的命。趙勝不論魄力還是膽識在當世權貴之中都可稱一等一,白瑜清楚攀上這顆大樹,進而將邯鄲定為白家生意的核心,遠比以漩渦一樣的臨淄為根基容易發財,所以上次回到臨淄以後便勸父親早作打算。白鐸當時倒是也動心了,可等白瑜轉彎抹角地提了白萱的事以後,老爺子當場便拉長了臉,絲毫不容置疑的說了一句話——讓那丫頭快點滾回臨淄來。
「滾回臨淄」四個字算是給白瑜吃了定心丸,可是他又怕趙勝有什麼想法,所以回到邯鄲後曾多次試探過趙勝和白萱的意思,然而令他極為郁悶的是,這兩人好像串通好了似地,根本就不往他引的路上走。白瑜看不出態度算是徹底犯了躊躇,最後心下一橫,干脆來了個釜底抽薪,先把白萱這個禍根弄走再說。反正這丫頭只要離開邯鄲,剩下的事兒就跟自己沒關系了,管他最後會怎樣呢。
這一切白瑜打算的都很好,畢竟趙勝肯跟他親近並不是為了白萱,就算把他們拆散了,這棵大樹依然可以攀得住,中間那點小芥蒂根本算不上什麼。然而今天藺相如的話卻又讓他猶豫了起來,登時弄了個左右為難。
這事兒實在是難辦,雖然這個時代士人們清高的很,趙勝絕不敢為了一個女人讓藺相如幫著他耍陰謀,但藺相如既然這樣說了,那就不能排除是他看出了趙勝的什麼心思而主動向自己示意。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就這樣把白萱弄走恐怕就會真的得罪趙勝了。
白瑜頭疼不已,轉念間突然又想到了武安兩個字,猛然間便坐直了身子。武安那地方白瑜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這些年他接手白家在三晉的生意,一直想插手利益頗豐的冶鐵業,曾多次與武安郭氏以及另一個冶鐵大家族卓氏進行過接觸,只可惜郭卓兩家根深蒂固,絕不是他們白家想插手便能插進去的。那麼現在平原君突然去了武安,會不會……
「快,趕快回府。」
白瑜狠狠咬了咬牙,急忙催促馭手快馬加鞭,一刻多鐘以後,馬車轉入邯鄲白府,白瑜慌忙跳下來快步向白萱的住處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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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鄲城南多有窮困人家,破破爛爛的院落不少,敝衣襤褸的男女來往其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若是突然來了個綢緞衣裝,反倒免不了被人多看上兩眼。
正午時分,一個矮個鼠須、穿著一身錦袍的中年漢子閑散無事的從北邊踱入一條鄙陋小巷,錯眼間看見蹲在巷口石台子上曬暖的兩三個閑漢神色古怪的連連望他,不覺抬袖遮了遮臉,下意識的便加快了步伐。又向前行了十幾步遠,接著一轉閃身走入了一處柴扉小院。
那院子里只有三間東倒西歪的泥坯小屋,門楣剛剛高過頭頂,鼠須漢子輕輕推開木門,接著便被里邊沖出來的霉味嗆得連連咳嗽了起來。
「老五,咳咳,你也受得了。」
鼠須漢子皺眉捂嘴的走進了屋去,看見一個袒著窩胸毛的高壯黑漢子盤腿坐在里間的土塌上,忍不住埋怨的嘟囔了兩句。
黑漢老五早已看見了鼠須漢子,往地上一跳,趿上鞋往前迎了兩步,虛虛的一拱手道︰「有勞三哥,事情可確切了?」
鼠須漢子皺著眉走到塌旁,彎腰伸手撢了撢塌沿上的土坐下了才道︰「嗯,家主那里我也沒敢挑明了問,不過听他的意思,確實如你所探。」
「太好了。此事城里難做,老天總算開了回眼。」
老五興奮的用右拳在左掌里狠狠砸了一下,提眉說道,
「三年籌謀,兩年苦挨。哼哼,老子兄弟幾個白受罪了麼!」
鼠須漢子見他滿臉的興奮,又不覺皺了皺眉道︰「老五,我欠你一道,如今也算是還了,絕不去攔你。不過還得提醒你一句,此事成與不成,你怕是都保不住這條命了。」
老五聞言不由沉了沉臉, 的一轉身道︰「當年鐵鷹讓我們兄弟做那件事費了的心血錢財何止萬千,老子本以為那樣干完斷了他們的後路就能功成,所以才伸手幫的忙,誰想最後不但功敗垂成,反倒替他人做了嫁衣裳。哼哼,老子反正也沒臉回去了,還要這條命做什麼。」
鼠須漢子頹然的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你瞞著鐵鷹這麼干,不怕壞了他的事麼?」
「壞事?」
老五不屑的哼了一聲,
「鐵鷹年紀大了,又做那麼大的官,天天跟大王朝臣們磨牙,做事早就猶豫了。如今局面哪需要那麼多顧全,只要動這一發便能亂全身,到時自然一潰千里。哼哼,他們頂多能見到我弟兄幾個的尸身,卻永遠也別指望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如此做,我也算對得起鐵鷹這二十多年的栽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