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最後的疼愛」筒子的打賞,同時感謝繼續支持這本書的所有朋友。目前由于故事已經進入全面發展的階段,各條線索都要照顧到,節奏必然會比前期要慢許多,迦葉爭取往最好上去寫吧,謝謝各位。)
正文︰
這次秘密朝會開得早,結束的也快,當朝執政為了壓服異議連自己的命都壓上了,別人還怎麼好意思跟他「賭頭顱」?更何況他們固然不信服趙勝那些說法,但同時自己也拿不出解開危局的十全辦法,那麼在誰也不可能完全說服對方的情況下,這次論爭也只能以這種近乎兒戲的方式滅于未萌了。
巳時中刻,趙國的當朝公卿庶務高官們頂著漸暖的陽光三三兩兩地走出了王宮。徐韓為在朝上就已經被趙王飽滿的精神和趙勝的絕決驚到了,心里不由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所以下了朝跟誰也沒打招呼,便悄悄尾隨著匆匆離開的趙勝當先走出了宮門。
然而這次「秘密追蹤」到了宮門外也就結束了,眼看著趙勝的馬車轔轔而去,徐韓為下意識的立住身,低頭捋了半天胡須,終于無奈的搖了搖頭,緩步走向了自己的馬車。
大司馬趙禹比徐韓為出來的也晚不了多少,身後還攆兔子似的跟著相輔虞卿和大司徒劇辛兩個人。他們出來的雖然晚,步伐卻是匆忙,走出宮門同樣正好看到趙勝上馬車。趙禹兩條濃眉一擰就要追上去,誰想身後的虞卿卻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大司馬稍安勿躁,看樣子相邦今天當真火了,你千萬別去觸這個霉頭。」
「可這不是個法子啊,虞上卿。這個節骨眼兒上公卿勛貴都到了,相邦突然來這麼一出,你說……」
趙禹倒是不追了,可看見劇辛沉著臉站在一旁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眉毛反倒鎖的更緊。虞卿也是沒點辦法,啜著牙花听完趙禹的話,小聲勸道︰
「相邦既然敢這麼說,想必是有成算的,要不是公卿們這般擠兌,今天怕是也不會這樣做。要我說咱們倒不如停上一停再……呵呵,下官恭送太祝公。」
虞卿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錯眼看到一位白發老者從身旁走過時向自己點了點頭,連忙和劇辛一起畢恭畢敬的拱上了手。那位「太祝公」是六卿之一,雖然三公六卿平常不管理庶務,但論起地位權勢卻是他們庶務官們不敢不敬的。
太僕吳廣剛剛踱出宮門,抬眼看見虞卿等人站在不遠處一臉笑模樣地向公卿們點頭作揖,心知他們被禮節纏住月兌不出身了,于是善意的笑了一笑,背著手從遠離他們的地方繞了過去。
趙造可沒有吳廣那麼好脾氣,雖說年紀越大火氣應當越小,但那也要分什麼時候。有本事「修煉」成聖賢,能夠做到「唾面自干」的人畢竟是少數,人越老這臉面難免越金貴。趙造身為王室宗長,趙成侯諸公子里如今僅存的「碩果」,今天居然被自己親哥哥的孫子當眾堵住嘴不讓說話,這張老臉還往哪里擱?于是七十多歲一老頭兒吹胡子瞪眼的往馬車上一坐,氣哼哼的喘了幾下,立時向車夫怒道︰
「快,去把平原君府門兒給我堵嘍!老夫……哼哼哼哼,老夫這個沒權沒勢,說話沒人听的老東西要去給大趙的‘好’相邦‘賠禮’,免得他今後看見老夫心煩!」
「君,君上是說要,要去……」
老爺子今天火氣可是夠旺的啊,平常不是這樣啊。要是真去了平原君府,爺倆還不得打起來……車夫立刻失了主張,只得可憐巴巴的偷覷趙造身旁那名貼身護衛。那名護衛不愧是與他多年共事一主的好伙伴,絕對仗義……干脆裝作什麼都沒听見的將臉扭到了一邊。
趙造倒也不是真那麼小肚雞腸,說來說去都是讓面子給鬧的,火發出來氣也就消了一大半。見車夫嚇成了那副模樣,不免又哼了一聲,揮手怒道︰
「去什麼去!嗐哎……回府,回府!」
「……諾,諾。」
車夫一顆心總算落回了肚子,趕忙連連應著聲跳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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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宮門口亂成一鍋粥的時候,白家大宅里卻是一片安靜。
許行今天沒打算出門,送走喬端後便顛顛的背著手踱到了白萱住的院子,院子里白萱的兩名貼身丫鬟正爭搶著個小小的繡球玩的熱鬧,看見許行進院兒,連忙停下來要去通秉。許行見她們要往廳里跑,忙揮著手擠眉弄眼的阻住了她們。兩個小丫頭會意,捂住嘴嘻嘻一笑,相互一瞥便跑出了小院。
「許爺爺!」
外頭的熱鬧說停就停,白萱怎麼可能察覺不到。詫異的一抬頭恰好看見一顆上下都飄著白毛兒的腦袋從門框邊上伸了出來,心里一驚之後剛從幾後站起身便是一陣嬌嗔,
「哪有您這樣的啊,嚇我一跳。您看您看,帳都算錯了。」
「嗨嗨嗨嗨,白圭這個老東西命就是好,子孫滿堂不說,生個孫女兒也是聰明伶俐,比個大賬房都頂用,你說我這老頭子咋就沒這個命呢?」
許行與白圭是幾十年的老交情,而且離開齊國去宋國也就是幾年前的事,家里人大部分留在了臨淄,深得白家照應,所以說他看著白圭的子孫長大一點也不為過。至于白萱,從出生開始就在許行眼皮子底下蹦,更是跟親孫女兒基本上沒什麼區別,所以他樂呵呵的往幾案前一坐,也不管白萱答應不答應,就把那些賬冊扒拉到自己面前一邊假裝看,一邊滿是隨意的說道,
「丫頭,昨天平原君來的事你知道了吧?」
白萱本來正被許行夸獎的微微臉紅,突然听見他提平原君,忍不住一愣才反應過來,登時滿面飛霞,穩了穩神才沒事人似的坐問道︰「昨天平原君來了嗎?怎麼沒人跟我說呀。」
「平—原—君—來—了—嗎?」
許行也不再裝關心白家生意的樣了,抬頭看到白萱一副極力裝出來的誠實模樣,便癟著沒剩下幾顆牙的嘴巴有樣學樣的學起了她的話。那硬裝出來的腔調實在滑稽無比,白萱忍不住「撲哧」一笑,只得道︰「他是來拜見許爺爺的,我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關系……」
白萱這些話倒沒什麼,可說著話卻沒來由的微微嘆了口氣。許行頓時便樂了,說道︰「你這丫頭啊,哼,不是我說,你才多大點人兒,眼里那點水兒也想瞞住你許爺爺。哼哼……」
「誰瞞您啦?瞞什麼啦?」
白萱頓時羞惱,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干脆急赤白咧的紅口白牙了起來。
許行哪會怕這一套,抿著嘴捋著胡須笑看了白萱半晌,見她急完沒了脾氣,這才笑道︰「你啊……不是我說。你還有你三哥,你們一個個都覺著自己有多機靈,看人有多準,其實還差得遠。就說在這平原君面前,你三哥他變著法兒的折騰,自以為多得意,嘿嘿,其實他連平原君的皮兒都沒看透,更別說骨頭了。」
許行這里又是「皮」又是「骨頭」的一通亂說,白萱小姑娘一個,難免越听越惡心,皺著眉剛用手絹沾了沾嘴,突然想到許行說白瑜沒看透趙勝,不覺有些好奇,忙忽閃著眸子抬頭問道︰「三哥怎麼了?」
「怎麼了?」
許行撇撇嘴,沒說話倒先拿著架子歪頭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白萱會意,「喔」了一聲,忙扶著膝蓋站起身跑到許行身後長跪下來,一邊幫他捏著肩一邊催促道︰「到底怎麼了麼?」
「平原君嘛,嘿嘿……」許行舒坦的轉了轉脖子,咂咂嘴才道,「你三哥把他當成了子產管仲,要我說啊,早晚得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白萱輕捏輕拿的很是到位,連連點頭道︰「嗯,平原君生在王室,那些俗世所重的東西倒是不會看在眼里,而且……我早就跟三哥說過了,三哥並不是不明白,只是有些事實在身不由己。」
許行自然看不見白萱的表情,听了這些話忍不住嘿的一笑,搖頭道︰「我說什麼來著,你和你三哥一樣,根本就沒看透。」
「沒看透?」白萱被許行說的愣了一愣,指間不覺一緩,蹙眉道,「到底怎麼了嘛,您就不能直接說啊?要是不說,要是不說,我,我可就砸了!」
許行連忙一收肩道︰「可別,丫頭,許爺爺這把老骨頭可經不住你亂敲。嗨嗨,我說了你可別急,您有沒有覺出來平原君對你似乎有些敬而遠之?」
這番話算是徹底戳到了白萱心頭最軟的地方,她長睫一霎,垂首間一雙手便徹底停了下來。
「人家是公子,又是一國執政,天天想的是軍國要事,眼里……哪會有……」
白萱越說聲音越小,許行卻仿佛沒有注意到一樣,微微轉著脖子笑道︰「你看,你看,你看……要不剛才許爺爺為啥說你心里的這點水兒比碗底還薄?你啊,根本沒看明白平原君在想什麼。」
「您剛才什麼時候說的這句話,我怎麼沒听見?」
白萱連忙收拾心緒又接著幫許行捏肩膀,可是嘴上卻不肯認輸。許行也不在意,緩緩的搖著頭笑道︰
「平原君嘛,不錯。生在王室又能如此,我看吶,算得上不世出了。許爺爺活了八十多歲,還能不明白你們這些小丫頭在想什麼?不過啊,你根本就沒懂平原君為何對你會是這副表現。按說咱們小萱兒要模樣有模樣,要才智有才智,又自己上趕著幫了他那麼多忙,這心思嘛……嗨嗨嗨嗨,要是換個人,照我說早就該敲鑼打鼓登門兒來了。
可平原君要是這樣,還真對不起‘不世出’這三個字,為啥呀?他要是那樣做,看似完了你的心願,其實卻是害了你。你好好想想,平原君公子之身,又已得姻魏國的季瑤公主,那今後平原君夫人是誰?就算季瑤公主跟你要好,那今後又算怎麼回事?你還小,有些事不懂,就算你們再要好,今後那可是幾十年的朝夕共處。所以啊,平原君並不是不想上門來敲鑼打鼓,而是他真心待你,可是又給不了你當得的身份,才不得不這樣做。唉,人吶……」
「誰想進平原君府了?」白萱本來已經听得入了神,但听到許行說什麼「敲鑼打鼓」,頓時滿心里亂跳,一急之下又忍不住紅口白牙了起來,「人家幫他些忙也是為了家里的生意,怎麼就是想進平原君府啦。那要按許爺爺這樣說,三哥百般逢迎,還千里迢迢把許爺爺從宋國接來,難道也是想進平原君府?」
這都什麼跟什麼?白萱為了洗白自己居然把白瑜也扯了進去,這個時代「男風」並不是什麼新鮮事,許行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連擺手道︰
「好了好了,這里頭有你三哥什麼事兒?丫頭,你也用不著抹不開臉,許爺爺不是糊涂人,又是看著你長大的,今天說這些話那是拿你當親孫女看……唉,天下哪有不思好夫的女子,可思歸思,萬事還要想個長遠。平原君明白事,所以才會如此對你,你說他又不能明著攆你走,他還能怎麼辦?
至于說你三哥和你爹,你三哥是真糊涂,你爹才是裝糊涂。你爹又不了解平原君,只能把他當成一般貴戚看待,當然不敢得罪,他怎麼敢真把你弄回臨淄去?可他怎麼說也是當爹的人,這臉面上的事不做不行,要我說,白瑜因為這事兒定然沒少挨罵,可也苦了這糊涂孩子了。唉……你和平原君的事我也不是沒听別人嚼過舌頭,白瑜是不是跟你說過,怕你今後嫁了人婆家對你不好?」
許行話問到這里停了下來,可身後卻連點動靜都沒有,這情況早在他的預料之中,所以又接著說道︰
「這種事別家人難免,可以你們白家的地位,除非是王公,別人怕是費心費力想攀都攀不上的,要是真攀上了,誰會拿這點沒邊的瞎話當真事兒?再說了,許爺爺知道你跟平原君根本沒什麼,就算有些傳言,等你嫁了人,夫婿自然明白,哪能對你不好?」
後邊這段話說得雖然有點隱晦,但白萱怎麼會听不懂?臉上頓時漲得難受,說什麼也听不下去了。「啪」的一拍許行的肩膀便開始往門外搡他,一邊推搡一邊急道︰「您都這麼大年紀的人了,還什麼事兒都瞎猜,我這就回臨淄還不成嘛。出去了,出去了,不想理你啦。」
「哎哎哎,我說丫頭,許爺爺這身骨頭可不經摔……」
許行話還沒說完便被推出了廳門,只听砰地一聲響,兩扇門兒已經關了個嚴嚴實實。門里邊,白萱背靠著門緩緩的坐在地上無力的閉上了雙眼。許行說的那些道理她懂,真的,她從一開始就都懂的,只不過沒有人來點醒她罷了,所以今天許行這番話讓她根本無從找到應對之辭。
許爺爺說的並沒有錯,如若真的看懂平原君,世上誰人不會這樣想?或許,為了他也為了自己,如今真的已經到了不如歸去的時候。然而,然而有些事,自以為什麼都看透了的許爺爺他們真的能明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