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趙 第五卷 經略東道 第六十二章 絕境

作者 ︰ 迦葉波

說話那人還真不是自以為是,別說當著趙王何的面,他就算當著趙武靈王的面自稱「老夫」,趙武靈王也沒脾氣,至多暗罵一句為老不尊。沒辦法的事兒,這叫瓜蒂長到了好秧上,他是趙肅侯和安平君趙成的親弟弟,趙武靈王的親叔叔,響當當的宗室親支,官名趙造,高居宜安君、太保、上柱國之位。這樣身份別說還能一口一個「相邦」,就算叫一聲小勝子,趙勝也得乖乖受著,之所以能讓趙勝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完全是老人家高風亮節,年紀大了不屑于跑到朝堂上來跟晚輩磨牙。

趙造一番話弄得眾人面面相覷,大殿里頓時靜謐無聲。那些謠言直指此次北征是他們這些人都明白的事,可是知道秦齊連橫秘密的僅限于在座的這些人,這時候出現了謠傳,源頭必然出在這些人里頭,大家避嫌還來不及,除了趙造敢倚老賣老直接說出關鍵,誰還敢這樣直白反對?

相對于這幫弄了一輩子權的頂級官僚,第一個坐不住的並不是深陷泥潭的趙勝,反倒是趙王何,當初北征他是支持的,後來為了把趙勝弄出去進行觀察,甚至還說出了要續寫先王輝煌的話,然而如今趙勝怎麼想還沒試出來,自己發出去的宏願也未實現,沒想到卻先引出了亂子,這無疑是在打他的臉。

趙王何頓時如坐針氈,極不自然地在並攏平跪于席的兩條小腿上挪蹭了幾下,終于沉不住氣,盡力壓住情緒看向了趙勝。

「相邦,茲事體大,關乎七廟安危,王叔祖所言並非沒有道理。不過十數萬大軍卻絕非可以輕易調動,北征的事……」

說到這里趙何也鬧不清楚自己是在支持趙勝還是支持趙造了,輕輕搖著頭無奈的笑了一聲,這才續道,

「寡人看北征軍馬還是暫時不要調回為好,先讓他們在那里守著。萬一秦齊之禍當真難免,再將它們調回倒也不至于太晚。西邊周紹,南邊廉頗,還有樂毅一支奇軍擋一陣子應當沒有問題。」

趙何這些話一出口,大臣們一個個都只剩下了暗自嘆氣的份兒。趙何不相信秦齊兩國一定會進攻這層意思表達的很清楚,但面兒上的話卻讓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不把軍馬調回來,讓他們先在那里守著?那他們在那里守著做什麼?既然是說守,自然是不敢進攻,那這十余萬軍隊丟在那里是不是太有點大材小用?秦齊兩國進攻再把他們調回來,周紹他們能擋住些時候?如果跟秦齊連橫這場仗真打了起來,到時候形勢瞬息萬變,能不能擋住,能不能及時趕到誰敢打保票?這些話不過心听听倒還像那麼回事,可實在經不住尋思,分明就是掛不住面子的說辭。

眾大臣低著頭心思各異的工夫,趙何倒是很快就發現自己說了錯話,無意間瞥見坐在御座左下手的趙勝極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他脊背上更是猶如一陣針刺,忙接著說道︰

「寡人這樣說也是想著韓魏楚諸國那里如若周旋的好,這一仗便打不起來,若不到萬不得已時萬萬不可因別人所為便亂了自己的陣腳……嗯,此事還需考慮周全。相邦,你如何想的便說出來讓大家商議就是。」

這些話好歹還算像那麼回事,雖說是見好就收把球踢給了趙勝,但好歹算是靠自己保住了君顏。

到這時候誰也不敢吭聲了,趙勝沉了一沉,言語間已是決然︰「臣附議大王之意,北邊的兵絕不可退。」

「絕不可退?」

……

趙勝斬釘截鐵的話頓時引起一陣混亂,眾大臣滿面驚色之中連連相互偷覷。如今的局面很明顯,秦齊連橫是當務之急,相比較而言謀劃北疆雖是為長遠考慮,但在沒有十分把握的情況下完全有必要往後推一推,這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大家的共識。趙勝如此絕決,雖然趙王對他多少有些支持的表示,但這樣說除了能迎合趙王以外,豈不是在與所有人相逆?

徐韓為早就跟趙勝捆到了一根繩上,可以說趙勝的興敗就是他的興敗,然而現在他卻實在不敢對趙勝的決然表示贊賞,滿頭冒汗的左右瞥了幾眼,見紛雜的喧嘩聲中,有人已有明旗對抗的趨勢,心里不免猛地一突,忙笑呵呵的欠身揮著雙手打圓場道︰

「諸位,諸位稍安勿躁,咱們終究只是安坐朝堂,前頭的情況只有相邦了解詳細,咱們還是先靜下心听一听才是,萬萬不要急躁,呵呵,萬萬不要急躁啊。」

徐韓為說完這些話自己都有些心虛,如今趙國的朝堂跟李兌時代大相迥異,並沒有明確對抗的兩派,不論是宗室、趙籍卿士還是客卿,至少在表面上利益是一致的,而趙勝以公子身份就相位雖然有偏向宗室的嫌疑,卻是維系各派相安的最佳選擇。如今大家反對北征的目的雖然不盡相同,但反對北征這件事本身卻是一致的,趙勝不利用自身優勢拉住自己的支持勢力壓制真正的反對者,卻旗幟鮮明的站到了幾乎所有人的對立面,這可就實在太不明智了。

趙勝何嘗不明白徐韓為這個盟友的心思,但是現在的局面已經容不得他裝好人了,等眾人在徐韓為安撫之下漸漸安靜下來,這才沉聲說道︰

「秦齊連橫急迫,朝內又是謠言四起,按說趙勝當附議諸位之意。然而如今的局面卻不容趙勝如此做,北征以來,我大軍步步為營,樓煩已被逼入絕境,以探到的情形來看,樓煩王為奪回陰陽兩山,已經西聯匈奴,東聯林胡、東胡諸部,決戰絕非我等想免便能免掉。如若大軍就此撤回,雲中必入危境。

韓魏各國如今還在觀望,觀望的正是我大趙應對之策,如若雲中陷入危境,韓魏那里定然更難周旋,到時候他們倒向秦齊,即便只是敷衍了事,大趙也是外無強援,四面受敵,絕無生機。故此,繼續北征才是將韓魏各國拉過來的上上之策,也是對服謠傳,以免人心大亂的最佳策略,這絕非趙勝貪功,而是不得不如此,還請諸君三思。」

趙勝這番話倒是暫時壓住了眾人的怨言,朝堂上沉寂片刻,雖然與徐韓為不對付,但一直以來支持趙勝的大司徒劇辛先開了腔︰

「諸位,下官看相邦所言在理,如此應對雖然難免走險,但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再想輕易抽身絕非那麼容易。不過……下官不太懂刀兵上的事,若是妄言了還請諸位不要見笑。呵呵,大司馬,以雲中邊軍之力,若是再多給他們留下一兩萬兵馬,可能擋住群胡以保雲中不失?」

趙禹是軍人出身,哪有劇辛那麼多又是支持又是反對的彎彎繞,突然被劇辛點了名,莫名其妙的眨巴了兩下眼,這才粗粗的嘆了口氣道︰「雲中邊軍不足兩萬,要是再給他們兩萬湊足四萬人,雖說還是有些吃緊,不過趙奢是沉得住氣的人,把群胡擋在關山之外應該……應該還行。」

雖然趙禹也沒敢肯定一定能擋住,說到最後甚至還有點氣短,但劇辛卻刻意忽略了這一點,呵呵笑道︰「這就是了,既然四萬人吃緊了點,咱們為穩保起見,再多給他們萬把兩萬又有何妨?只要保住雲中不失,便少了一路威脅。至于剩下的人馬,下官之見,倒不妨先撤回來充作他用,畢竟防秦齊連橫才是大趙第一要務,況且四處調兵,糧草上難免吃緊,咱們還需全盤籌劃才是。」

話說到這里,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劇辛這是在為趙勝剛才遭到大家一致反對的絕決找台階下,趙勝要是再不借光可就實在有點不近人情了。眾人認準了劇辛這個好人當的恰是時候,把誰的面子都保的周周全全,不免都松了口氣,正準備迎接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誰想趙勝卻在低語聲中滿面肅然的緩緩站起了身來。

趙勝自然明白劇辛的好意,但這一場壓在火山口之下的朝爭卻讓他真真切切的看清了趙國乃至各國最後淪亡的真正原因。這些上卿亞卿居于高位,哪一個不是心思縝密?可心思縝密卻並不等于有絕對長遠的眼光,也難怪原先接觸到的那些寥寥可數的先秦故事不是今天連橫就是明天合縱,除了秦國後期以外,從來沒有一個國家有長期執行下去的政策,說來說去他們除了知道發展農商是護國之本,在對外政策上都只是在為眼前考慮,至多能向前多看三五年就不錯了。

天底下沒有合格的預言家,不論這些卿大夫為什麼而做官,這次「團結」起來反對自己的目的有什麼千差萬別,趙勝也清楚至少口頭上沒法兒怪他們,但是趙勝沒理由跟他們「同流合污」,他必須依靠自己「看到」的未來為趙國建立一個長遠的計劃。然而這樣做很悲催,不論趙勝情願還是不情願,底下的那些卿士們是委婉解圍還是直言反對,他在事實上都已經站到了所有人的對立面,成了一個人的戰斗。

我特麼還成孤膽英雄了……趙勝斜睨眾臣,沉聲說道︰「劇亞卿所言妥帖,不過趙勝認為還是太過小心,並非最佳之選。趙勝剛才說繼續北征是做給韓魏看其實不過其一,另外也是為了以其人之道反制強秦。有件事此前太過機密,本來只有大王與趙勝知道,不過今天也到告訴諸位的時候了。趙勝出兵北征以後,已遣派門客張祿前往義渠。具體要做什麼暫且還不能提,不過目的透露一二倒也無妨。

張祿此行是為了連橫義渠制衡秦國,而此行成敗與否關鍵則在北征。若是成功,秦國今後被義渠牽制,不論是東向還是西向都只能左右為難,這是大趙對秦的長遠之計。這次若是不能一舉打掉群胡氣焰,大趙今後陷在中原紛爭之中無力自拔,只能任由群胡坐大,而用在義渠的力氣也必將功虧一簣,今後再想找這麼合適的時機已經沒有可能,所以……」

「相邦。群胡一向不是心月復大患,就算北征順利,能否說服義渠韓魏也還在兩可之間,實在是行險之道,老夫看還是……」

沒等趙勝說完,趙造已經岔上了話,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圓,趙勝已經抬手阻住了他。頓時弄了他一個窩脖兒。

「上柱國先听趙勝說完。北征既是制衡秦齊兩國,只有不退,那些謠傳才能不攻自破,樂毅他們也才有底氣說服各國。趙勝既然敢堅持己見,自然已將萬事考慮周全。」

說到這里,趙勝刻意地頓了一頓,撒目群僚之余緩緩舉起右手食指,以絕不容更改的氣勢高聲說道,

「此事若不成,趙勝願一體擔當,以項上人頭向大王,向大趙列位先君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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