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于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闢有摽。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靜言思之,不能奮飛。」喜歡這最後的一句,詩人是如此的悲傷,卻那樣的月兌俗,這一句是整首詩的一個強音,是如黛玉的《葬花詞》中那一句「願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一樣的意境。她也許比黛玉的《葬花詞》的色澤明亮些許,似乎她不會因沉淪而氣餒,沒有因憂傷而放棄,她會擁有一雙隱形的翅膀,會奮飛,不會永遠處于乞憐而淒慘的處境的。
「靜言思之,不能奮飛。」解釋這一句就是︰靜下心來前後想想,恨不能展開雙翅,遠遠翱翔。
讀到這一句我想起了,司馬遷的那篇有名的《報任安書》,他其中也有很多警句,且不說那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被人反復引用,單那句話「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直所為作也。」,就讓人感到擲地有聲,告訴我們聖賢如何發憤著書的,如何在逆境崛起的。
「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直所為作也。」他說詩經是「發憤之所為作」,心里沒有氣,他寫詩?
覺得《報任安書》和這首《?舟》詩的感受好像。
《報任安書》文中也有過怨言「固主上所戲弄,倡優蓄之,流俗直所輕也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一亡一毛,與螻蟻何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文中訴說自己像寵物一樣被君主養著,自己的死,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無足輕重的,沒有任何人會同情自己,哪怕是自殺,是被處于刑殺也罷,是「九牛一亡一毛」,像螻蟻一樣沒人重視。
所以他後面寫了那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這句話十分的鮮亮,直抵人心。
而《?舟》詩,她的怨恨表達是女性化的,更具有陰柔之美。
詩人反復的比喻自己的心,寫的好極了,妙極了。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心之憂矣,如匪浣衣。」一連串的比喻讓人印象深刻。
詩中的悲傷和怨言是貫穿始終的「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游。」說自己就像一條波濤中的?木小舟,身不由己的隨水漂流,失眠的兩眼望穿黑夜,重重憂慮纏繞在心頭,不是沒有美酒,也不是沒錢作樂,只是太悲傷沒有出去游玩的興致。
一個人太悲傷就仿佛自己是行尸走肉一樣,不會對任何事物抱有興趣,表達的是如李清照著名的詞「也擬泛輕舟,直恐山西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一樣的淒涼之感。
「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不知道為什麼詩人向自己的娘家述說悲傷,會惹來勃然大怒,怕牽連還是其它的什麼,我們從詩中不得而知,可是就這娘家這種態度,就讓人心寒,詩人已經是孤家寡人了,四處面壁。這和《報任安書》中的司馬遷的遭遇有點像,不過司馬遷是親人無力為他出錢,而讓他受宮刑,當了太監。不是不管不問,但《?舟》詩中卻是詩人被親人推出大門的感覺,不過,話說回來,關心也好不關心也好,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的,司馬遷受了宮刑,成了殘廢,造就了不可彌補的傷痛,而這位《?舟》中的詩人也是同《報任安書》中「悲莫痛于傷心」,傷心的事無法解決,一樣耿耿不能釋懷。
「憂心悄悄,慍于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其實她和司馬遷都一樣也是小人害,只是受害程度不一樣而已。
詩人發出問天問地的呼喊︰「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就像《紅樓夢》中香菱問月的詩「博得嫦娥因借問,緣何不能永團圓」,香菱從小被拐賣,故有此問,這一點不用質疑,兩人的表達都是極悲傷的意思,都用問天問地問明月的形式發泄出來。但她有最後一句強音「靜言思之,不能奮飛。」把她和一般的怨詩區分開來,有一種高貴的氣質,有一種可圈可點的人文精神。
「靜言思之,不能奮飛。」反復呤誦這句,讓人很高興,詩人沒有沉淪,她和《報任安書》中表達的同一種文人氣質,會在逆境中奮發,在困境中崛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