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再說,一切由老夫擔著,不會有你胡大人一丁點兒責任。」
在這法場上,監斬官就代表著朝廷,自然說話做得了主,副官悻悻的退到一旁,不敢再言語。
「你快走吧,不要忘了老夫之前說過的話,一切就拜托給你了。」施老爺說著走回台子邊兒上,腳上的鎖鏈嘩嘩啦啦的響……
那男子轉過身,不敢回頭,一步一步,似有千般不舍,萬般不願。
「快走……」施老爺憤怒的跺著腳。
男子捂著肩膀,沉痛的走著,不敢回頭,但走的很慢,眼見就要轉過一道巷子口,身後傳來啊的一聲大叫。
是施老爺,觸石自盡了,他慢慢倒地,眼楮瞪得很大,額頭上一片血紅,傷口咕咕的向外冒著鮮血,不一刻身下就淌滿了,台子上待斬的人一陣哀嚎,小瞎子嚇得尿濕了褲子。
妙雲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兒里,咕咚咕咚的跳個不停,小板子匍匐在地上,叩頭不已,小聲兒地哭著。
「來人……」
副官的一聲吼將妙雲自悲痛中驚醒,她忙看向那男子離開的方向,還在,他竟然還在,此時副官正對著他的手下說著什麼,難道這樣了還是不打算放過他?
妙雲悄悄的扒開人群,沖向那男子站的方向,她不知道自己的勇氣是哪里來的,她腦海里不停地冒出一個念頭,那就是不能讓他出事,不能讓他死。
他就站在那里,眸子里全是悲痛與決絕,他的手就在那里,用力的握成拳頭。
妙雲想也沒想,一把抓起他的手,大聲喊道︰「快跟我走。」
身後的副官大怒,就要追過來,監斬官大力一揮手道︰「誰都不許追!」
許是礙于監斬官大人的威嚴,他悻悻的退到一邊,轉頭悄悄命令他的親信在行刑後對那男子全城搜捕。
妙雲拖著他的手,不停地跑,繞著巷子,向城外跑去。身邊吹過呼呼的風,頭上的發飾絹花簌簌的顫抖著,發出嘩嘩啦啦的響,響在頭頂上,像是施老爺的腳上的鏈子,妙雲一把將它們盡數扯下,扔進路邊的草叢里。
城門就要到了,妙雲想,這下他會安全了吧。
「我……我不能出城去。」他停住,不肯再往前走。
「也好……我也快累死了。」妙雲彎著腰大口大口的喘氣,扭扭頭看著身後,「我們歇一歇再走吧。」
「你要跟我走?」
「恩。」
「你不怕我?」
「不怕,我不能讓你死在這兒。」
男子緩緩將面巾拉下來,露出慘白的面容,額角的汗珠快要流到到眼楮里,那雙眸子,那道劍眉,妙雲看的愣住,月兌口而出︰「薛祥禮,薛祥禮,是你?」
「怎麼?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薛祥禮還會是誰?」
薛祥禮齜著牙,笑一笑,牽動傷口,血浸了出來。
「你快別動了,我去給你找大夫。」她將他扶到一塊稍微干淨些的草地上坐下。
「別去,幫我將這瓶藥灑上先撐到天黑吧。」
薛祥禮艱難的將手伸進胸口,模索著,妙雲見狀,忙道︰「我來。」
妙雲的手伸到薛祥禮的胸口處,他的心髒咚咚的跳著,妙雲的手觸模著那樣的顫動,心里像被什麼抓了似的一陣緊張,紅霞不由得飛上了臉頰,她再不敢亂動,小手被他的溫熱暖出了薄汗。
「我……我……。」妙雲紅著臉,低著頭,不知說什麼才好。
「別愣著,快幫我拿藥,再晚我可要死了。」薛祥禮嘴上這麼說著,眼楮里卻又漾出笑來。
「恩……恩……」妙雲羞紅的臉,就像天邊的那一抹紅霞。
這是他隨身帶著的小瓶子,里面裝的是他師傅的秘制金瘡藥,似金沫子一般的顏色,閃亮亮的,妙雲小心的將他的袖子撕開,露出他健碩的肩膀與胸膛,妙雲不敢看,但又忍不住想看,這個她朝思暮想的人兒啊,此刻不就在眼前?妙雲一陣欣喜,撫上他胸膛的手禁不住的發抖。
薛祥禮痛的齜著牙,緊緊抓著旁邊的雜草。
「我弄疼你了是麼?真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沒……沒有……你……很好。」
妙雲將自己內里的白襯褂撕下來半條,細細的為他包扎傷口,就像當年他為她包扎時的那樣,細心的,溫柔的。
「你……你為何會去劫法場?」妙雲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
薛祥禮堅毅的胸膛顫抖的聳動著,眼楮里漸漸蓄滿了淚水,他看著天邊的一抹紅霞,不言不語。
「你不說,那我就不問就是了。」
妙雲低下頭,不敢再問,她在他的面前總是小心翼翼的,惹人憐愛,雖然才見過不多次,但心底的期盼和念想,讓她越發害怕失去他,也更加害怕失去他的消息,她想,她這輩子就要跟定他了。
薛祥禮見她低下頭,頗為委屈的樣子,不由得心內愧疚,這些事又與她有什麼干系呢?他舌忝一舌忝干燥的嘴唇,開口說道︰「自然是為了救施老爺。」
「可是你明明知道朝廷必然是派了重兵的呀,菜市口那種地方,又不好
逃生,去了豈不是白白送死?」
薛祥禮憤怒的一拳砸在旁邊一顆斷了的樹根上,憤怒的說︰「那時大家都抱了必死的心,現在,我不會了,如若不是老佛爺將施小姐困在宮里,施老爺也不會那麼快被他們抓起來。」
「難道,那日老佛爺做壽故意叫婉青小姐侍候著就是為了拿她做人質?」
「不然,你以為呢?徐老五那個不是人的東西,大清朝遲早要毀在他的手里。」
「是他?怪道那日他在老佛爺壽誕上說要送老佛爺一件大禮,就是去抓施老爺一家去了?」
薛祥禮點點頭。
「那……那你可知現在婉青小姐在哪里麼?」
薛祥禮搖搖頭。
「不是醇王爺與施老爺是一起的?那又為何會說是醇王爺告發的呢?我看著倒是不像。」
「呵,連你都看著不像了,可見人人都心知肚明。」
妙雲見他不想再說,遂住口不再問下去。
天邊的那一抹紅霞此刻也暗了下去,漸漸與天色混為一處,兩人並肩坐在一處,後面沒有追兵追來,興許還在城里搜索著,此時的靜謐顯得分外難得。
「你……你不出城去,打算去哪里?」
「稍等我就去我師傅那里,這個傷不治真的會死人的,呵。」薛祥禮牽牽嘴角,對著她微笑。
「那我同你一起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不必了,你跟著反倒不好行動了,再者,你現在這一身,目標太大了些。」薛祥禮仍舊是笑著的。
妙雲想一想,再瞅瞅自己身上,衣裳髒兮兮的,頭發也亂了,想必妝面也是花的,她忙用手捂在臉上,嬌羞的問道︰「我……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很丑?」。
薛祥禮無奈的笑一笑,溫柔的說道︰「沒有,你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最美的。」
妙雲更加羞澀了,捂著臉轉身,背對著他,手仍舊不敢放下來。
薛祥禮看看天色,已經差不多要黑透了,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時辰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妙雲忙轉過頭,緊張的問︰「那我如何找你?」
薛祥禮笑︰「不必找我,穩定下來,我會來尋你。」
妙雲似有不信,仍想再問,嘴唇蠕動半天,只說︰「我住在醇王府的尚喜班里,你可能來麼?」
薛祥禮近前一步,遲疑一下,伸手將她緩緩擁入懷里,輕言道︰「你忘了我以前可是王爺的陪讀,醇王府自然是去得的,不要擔心,等我回來。」
簌簌的風,此刻在妙雲的眼里也變得溫暖起來,她的手臂直直的垂在身子兩側,不知該往哪里放,她將頭輕輕伏在他的胸前,貪婪的呼吸著他的氣味。
「恩,無論何時,我都等你回來。」
薛祥禮撫一撫她的長發,堅定的點點頭,轉身愈走。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孤獨,又決絕,妙雲忍了不知多久的委屈悄然迸發,化作兩行清淚,偷偷地落下。
「你一定要活著!」
遠行的身影沒有為這一句話停留,漸漸的,他的身影在眼前變成一個小黑點兒。
「你一定要活著!我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