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對什麼最敏感？自己最愛的，最恨的，或者對自己有著強烈刺激的事物。
志勇對于程峰來說，就屬于後者。他的聲音一出現就吸引了程峰的注意力。本來是打算買醉的，志勇的聲音，令程峰的酒醒了一些。不禁令他感慨這世界太小。這麼多酒吧，偏偏兩個人就能在同一個里面遇上。
志勇在台上唱，程峰在台下听。他听出了志勇的動搖，哼，程峰忍不住從鼻子里面出氣，早干嘛來著，等夢蝶身體都這樣了，才想起來自己是個大包袱，我早就告訴夢蝶，她不可能這樣照顧他一輩子的，怎麼樣，讓我說準了吧。再這樣下去，可就真是一輩子了，把命搭進去得了。
程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剛才特別特別堵心的感覺，隨著志勇這首歌唱下來，好像好多了。人就是這麼丑陋，在對手示弱或者無力再與自己競爭的時候，心中總是會產生這麼一種奇怪的「愉悅」心理，實在是不大光彩。
掏出錢，對服務生揮手，一個服務生趕緊走上前來，「請問您需要什麼？」
「剛才那首歌，再給我唱一遍。」說完，看也沒看，抬手把錢舉到服務生眼前。
志勇有點奇怪，有人喜歡這首歌？第一次唱就會有人點，這樣的事情還真是少見。不過既然人家點，就得唱，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再唱一遍。」程峰大聲對服務生說，手里揮舞著紙幣，他有點喝多了，加上積壓了很久的對志勇的怨恨，他想要發泄出來。
志勇唱到第三遍下台，告訴服務生不可以再唱了，不能因為客人的一時興起就讓其他客人跟著總听一首歌。「可是，如果那位客人還點，怎麼辦？」
「我去跟他說。」志勇說。
果然，程峰又在揮舞著鈔票。志勇看到程峰，什麼都明白了。
「你醉了。」志勇低低的聲音提醒程峰。
程峰听到身邊服務生的聲音變了，變成了那個他最最討厭的人的聲音，回過頭瞧了志勇一眼。「怎麼？客人點歌都不唱嗎？」
「你對我沒好感，對我有氣，等我下班，咱們外面說。我知道你為什麼點這首歌。我現在當面告訴你，我的的確確對不起夢蝶，這樣你滿意了吧？」
「滿意？哼」程峰冷笑了一下。「自從夢蝶退學，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最多的時候一天接好幾份翻譯工作，你當她是鐵人啊！你個大男人靠個女孩子活著，你還要不要臉！」
志勇沒有說話，也沒有生氣，程峰此時此刻的態度，正是他對自己的態度。他活該讓人罵，夢蝶現在這個樣子，他已經沒有臉再說什麼。
「我知道我對不起夢蝶。我還要上班，有話，等我下班說吧。」說完，志勇打算離開。
「站住。」程峰忽然說，「既然知道自己的情況，就不要把夢蝶拖垮。她的身體已經很弱了，她需要休息，而不是玩命地掙錢去養你。」
話很難听，志勇，一個大男人，站在那里听另一個男人這樣說自己，的確很難受，可是，他沒有可反駁或者可據理力爭的地方。這就是現實。
「我知道。我不會再去打擾她了。她需要什麼樣的生活，我知道。」
「好！既然你這麼說，咱倆今天把話說明白了，我喜歡夢蝶，我也不會讓她累死累活的跟著我，我不會讓她吃苦受累，我會給她一切她想要的和她需要的，所以，從今天起，請你退避三舍，不要來騷擾我和夢蝶。」
志勇看著程峰的眼楮，「只要她喜歡你，我尊重她的選擇，我會離開她的。」
程峰听完志勇的話，把瓶子里的酒一飲而盡，站起身走了。
「志勇，有人找你。」服務生跑過來跟志勇說。
怎麼今天這麼亂，志勇皺皺眉，剛走了個程峰，又誰找我？
看看來人，他並不認識，是一位長者，年紀和他父親差不多的樣子，「您是……」志勇詫異地問，「我們好像不認識吧？」
「你是志勇吧？我可以和你談談嗎？」這位長者講話不緊不慢，看上去性格很好，極有修養的一個人。
「可是，我，現在正在上班。」
「沒關系，我就在下面坐著等你，等你下班了，我們慢慢聊。」
既然這樣，志勇也沒什麼好說的，「那，先生您這邊請。」志勇把他領到一個台子前面坐下，招呼服務生照顧著，便走回後台。
下班出門，志勇看到那位大叔正在門口等他。
「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情嗎？」志勇問。
「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說好嗎？」這位大叔指指街道對面的24小時麥當勞。
「好的。」志勇跟著他走進麥當勞坐下。
「你喝點什麼？」大叔客氣地問志勇。
「哦，不用不用，您有事就請說吧。」
「你認識我的女兒吧？」大叔這句話令志勇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
「您女兒？」
「呵呵呵呵，是啊，就是今天早上被你罵走的那個女孩。」
志勇立刻明白了，原來這位大叔就是那個奇怪的女孩子的父親啊，可見到她家里人了，不過，這是來替女兒教訓他來了？還是……畢竟罵了人家的女兒，此時此刻志勇這個心虛啊。
「對，對不起，大叔，我本來沒想罵她的，她，她，您不知道她給我帶來多大的麻煩。」
大叔笑了，「你別緊張，我知道。我這次來，就是想給你解釋一下的，這件事情，說來話長，還希望你有耐心听我講完。」
「您請講。」志勇禮貌地說。
「曉曉七歲那年，我的生意還沒有什麼氣色，家里很窮，也就是勉強糊口吧，沒有什麼條件給孩子買漂亮衣服，買玩具或者零食什麼的。哦，曉曉是我女兒的名字，不知道她告訴你沒有？」
志勇搖搖頭，那個怪怪的女孩子，什麼都沒有告訴過他。
大叔笑了笑，好像就知道志勇不知道似的，繼續往下說，「那時候家里窮，一般孩子過生日，就是吃個面條，煮倆雞蛋，多炒倆好菜，就算是過了。曉曉七歲那年生日，孩子非鬧著想吃蛋糕，她媽媽就說，孩子過生日，買個小小的蛋糕讓孩子高興高興，我也就同意了。
生日那天，等曉曉從學校放學回來，她媽媽就帶著她去買蛋糕，沒想到天災**啊，回來的路上，都走到家門口樓下了，一個小青年騎著一輛摩托車橫沖直撞就沖著她們娘倆開過來，估計當時那速度，他也剎不住了，曉曉她媽也看出來沒時間躲了，就一把把孩子推開，結果自己被撞倒了。
因為傷勢過重，沒到晚上，她媽媽就去世了。
由于曉曉沒受傷，所以大家都忙著送她媽媽去醫院，忙著搶救，然後人去了，又忙後事，這一忙就是半個多月，沒人注意到曉曉的變化。
等後來慢慢的料理完所有事情，我忽然發現曉曉不說話了。
無論什麼人和她講什麼話，她都不回答，臉上表情也很少，比較僵硬，主要是一句話都不講，和我在一起也是，常常一個人默默站著或者坐著，一個字都不說。
給我嚇壞了，帶她去看醫生，那時候心理醫生還沒有現在這麼普及，只有去精神科看醫生。那個醫生說，孩子受了太大的刺激，得了失語癥，而且，精神上面也有點表現麻木，但是智力並沒有受損，也就是說智商沒有問題，是她心理受到刺激後產生的失語。
從那以後，我給她找了好多醫生治療，也去各種寺廟拜神求佛的，折騰了好幾年。慢慢的，她開始說一兩個字了，遇到事情，臉上也有些表情了，不過和正常人相比，還是能一眼看出她是不大正常的。
我就這麼一個閨女，她媽媽走了以後，我怕孩子再受刺激，到現在都沒再找老伴兒，我想著，就多寵她幾年吧，只要我沒死，就讓孩子多享兩年福，以後，還不知道這孩子怎麼活下去呢。」
說到這兒，大叔有點哽咽，志勇听到這里，也明白了許多，怪不得看著曉曉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志勇趕緊遞過去紙巾。
大叔點點頭，繼續說︰「她是個極規矩的女孩子，她不怎麼講話，一旦講話，給人感覺很怪，不過我對這孩子是挺放心的，她從不會做什麼傻事情，因為她的心智成熟比較晚吧，而且她講話怪怪的，在外面，一般人好像也不會和她聊太久。她很喜歡音樂，非常喜歡唱歌，我曾送她跟著一位聲樂老師去學唱歌。有一天晚上，她回來很晚，我問她去哪兒了，她說去听志勇哥唱歌。我那時候還不知道她是去酒吧听歌了，只是覺得這個志勇哥很有意思，難道他沒發現我女兒有點奇怪嗎？然後第二天我就偷偷跟著她，才知道她是在酒吧里听你唱歌的。我跟了她好幾天，畢竟酒吧這地方，一個女孩子自己去，我也有點不放心。曉曉很喜歡你，自從听你唱歌，她話比平時多了很多，回到家跟我提起的就是你的名字，天天就說你，還哼唱你唱過的歌，她本來就不怎麼愛講話，所以忽然這麼愛聊關于你的話題，我也很高興，畢竟女兒這麼大了，知道去欣賞一個男孩子是一件好事情。跟了她幾天以後，我發現你是個好孩子，你別怪我啊，作為一個父親，我自然對女兒喜歡的男生要多了解了解，看看是不是規矩孩子。
可是有一天晚上，她打電話給我，說她不要回家，要跟著你去你家里听你唱歌，我說不可以的，一個女孩子不可以隨便去男孩子家里，她很任性，根本沒回答我的話就把電話給掛掉了。結果那一夜她沒回家，我急了一宿。」
志勇有點尷尬，「那個，那個，您別多想，她的確去我那兒了，不過，我去朋友家里睡的。」志勇臉紅脖子粗地解釋著。
「呵呵，你別緊張嘛小伙子，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曉曉回來也告訴我了，她這孩子是不會說謊話的。從那天起，我也更了解到，你是一個好人啊！
後來，只要我听說她去你那里听歌了，或者跟你在一起，我就挺放心的，畢竟孩子不是特別的正常，能有自己喜歡的事去做，有她自己喜歡的人和她在一起我就很高興了。不過我就是老糊涂了，忘記了你可能還有你自己的生活，愛人啊朋友啊什麼的。
直到今天早上曉曉回來跟我哭，我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我這次來，是給你賠禮來啦，對不住啊小伙子，听曉曉說話的意思，是不是你女朋友生氣啦？」
「您別這麼說，沒什麼賠禮的。我朋友那邊我會去解釋的。」
「這個是我的名片，」大叔遞上一張名片，「萬一真給你造成了麻煩了，你打上面的電話找我，我一定幫你解釋清楚。」
志勇雙手接過名片看了看。
「那就這樣吧，時間不早了，我耽誤了你很長時間，對不住啊。」說著，大叔站起來準備離開。
「大叔，曉曉那邊，還望您幫我解釋一下，我不是成心要罵她的，只是，當時，一時著急……」
「放心吧，我這個閨女很孩子氣的，過不了兩天她就會忍不住又跑去你那里听歌的，呵呵。」
「那就好。」志勇說著，把大叔送走。
回家的路上，志勇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想著剛才大叔告訴他的關于曉曉的事情，想著晚上程峰對他說的話，想著自己白天熬粥晚上唱歌的日子，想著夢蝶的暈倒，想著自己的未來……
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會發生這樣那樣的事情，曉曉從小失去了母親，患過失語癥，大叔年輕的時候失去了妻子，為了女兒沒再成家……，是不是每個人的人生都要經過這麼多的大風大浪？是為了讓自己的生命不蒼白？還是為了讓自己的心不那麼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