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于含之一震,手中的一把筷子嘩啦一聲跌在桌面上,又滾到地面上去,「爸,您在說什麼?」
于含之努力控制自己,望向父親。那戎馬倥傯的老將軍,凡事又哪里有能逃得過他眼楮的?
于震嘆了口氣,對于這唯一的女兒,于震心中總有百般的疼愛與歉疚。當年在軍中,于含之出生,他都沒能趕回來;于含之出生的時候又出了黃疸,當年幾乎以為活不了的。懶
是老妻獨自一個人支撐著,月子里都整夜整夜抱著孩子,終于陪孩子挺了過來,可是老妻卻也在月子里坐下了病……
于震將對老妻的歉疚也都想要補償在女兒身上。即便女兒此時也早已為人母,青爵也都到了婚娶的年紀,可是在于震眼里,女兒依舊還是女兒,仿佛還是當年那個每當他離家,那個都要抱住他大.腿,流著眼淚舍不得他離開的那個小女孩兒。
所以有些事情,于震老爺子早都看出來,卻不忍心說出來。
這世上有睿智的將軍,卻沒有能完全客觀的父親。
可是現在,看見青爵為了淨璃那樣用心,于震老爺子又如何能不再提女兒與鄧嫻雅之間的事情?
畢竟,她們之間的關系是要活生生影響到青爵和淨璃這兩個孩子的啊!
于震老爺子自知,自己的歲月已經無多。他最大的願望不是進八寶山,不是再獲得什麼死後的哀榮,他只想在還來得及的時候,親眼看著兒孫們都能獲得幸福。蟲
女兒的幸福,他當年沒能力幫得上忙,沒能攔得住女兒的選擇;那麼如今輪到了外孫。那個總是能讓他開心大笑的外孫,他又如何能讓那孩子受到傷害?
所以也許是他出言來警告女兒的時候了.
「小之,你老爸我這輩子不敢傲提軍功,因為戰場上的情勢是變幻莫測的,我們這一代軍人又正逢和平年代,真槍實彈上戰場的機會並不多——但是,你老爸我卻練就了看人的火眼金楮。」
老爺子閉了閉眼楮,「所有人都說是鄧嫻雅出賣了傅家,我卻不這樣看。我不是說她對傅家沒有任何猜疑和怨恨,她丈夫當年的死一定給了她很大的打擊,這些年她未必沒有在暗處細細觀察——但是這件事卻不會是她做的。」
「任何人的做事方式,都是由性格決定的。她從小生活在傅家,身為佣人,她極明白自己的身份,極守著身份的規矩。傅家的一切對她來說,不該她動的,她絕不會動;不該她看的,她也絕不會去看。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已經會成為她本.能的動作。所以即便那個標底的文件就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她也絕不會動!」
于震斂氣柔情,眸光露出軍人骨子里的冷靜來,「小之,是你。」.
于含之一晃,面上所有的血色都已抽離。
她不想被父親看出來的,不想!
這些年,她跟杜清荷都能平心靜氣相處,就是因為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出她心里的妒意!她想讓旁人都以為她心甘情願,都覺得她認了命——她尤其不希望自己這懦弱又丑惡的一面在父親面前暴露!
當年她哭著跪在爸的面前苦求,說要嫁給傅豹生,甚至為此不惜月兌離父女關系。那時父親一夜白頭,吵過罵過之後,向來勇武的父親已經再沒力氣,只哀哀地望她,問她,「小之,這真的是你自己想要的麼?你現在做什麼決定都還來得及,就算他是傅家的兒子,就算他們傅家對咱們新中國有恩,你爸我現在卻還什麼都能替你扛著!可是如果你真的出了爸的家門,如果你真的進了傅家的大門,爸就再難護著你了!無論將來出現什麼事,爸都鞭長莫及……」
傅家有恩于新中國,所以他們家即便是黑道出身,即便是家里還保留著一些大家族的規矩,但是相關部門卻一直對他們家開著綠燈。即便十年動.亂的時候,傅家的產業和傅家人也被周總理親自批示要保護著,沒受過沖擊……所以于震比誰都清楚,他們家還是個有點封建的大家族,許多規矩會坑死人。這些規矩尤其是對女人不公的。身為父親,他如何舍得眼睜睜看著女兒受委屈!
可是那年是她跟爸說,她不怕。不管嫁入傅家會遭遇到什麼,她都能挺過來!她是愛傅豹生的,她也相信傅豹生是同樣愛她的;就算有幾年委屈,將來一定都會好起來。
最後,是在老父雙淚長流里,她終于跟傅豹生結婚……
老父這多年行伍,經歷過那多事都沒流淚過,可是那一刻老父卻為了她而落下淚來。作為女兒,她如何能不明白那淚有多痛?那是她就跟自己發誓,將來一定會讓老父看見她的幸福。無論遇到什麼,她都決不讓老父失望,都不讓老父看見她的難過……
她要將最幸福、最得意的一面給老父看。是為了讓老父放心,也是要自己的面子。可是沒想到,多年的心願如今依舊成空,此時更是被老父看穿了她的伎倆,看見了她最不堪的那一面真實!
身為正室太太,卻要嫉妒一個佣人,甚至到了使用伎倆的地步……
她真失敗,她都知道自己有多丑惡!
「爸,我也不想的。」于含之的眼淚無聲流下來,「我也想跟鄧嫻雅好好相處,如同最親密的主僕,甚至是姐妹那般。正如您所說,我跟杜清荷都能平心靜氣地共事一夫,那是因為我是正室,她是沒有名分的女人,所以我要顯示出自己的優
勢和氣度來。」
「豹生雖然一直讓杜清荷跟在身邊,我是委屈,可是我知道內里的原因。豹生是在利用她,讓她幫著辦事;更何況……」于含之停住。
更何況她生青爵的時候坐了病,身子一直不好。傅豹生就再也沒踫過她。于含之便想著,傅豹生也許只是將杜清荷當成泄欲的女人罷了,即便杜清荷又生了嘉定、嘉怡、嘉康,可是傅豹生卻從來沒給過杜清荷任何的名分,杜清荷在家里還要規規矩矩叫「先生」、「太太」,她便也可以忍過去。
「只有鄧嫻雅不行,爸,只有她不行……我可以接受豹生對她的特別,我可以理解豹生不許我們支使她的這份愛護,我只是不能接受——她都嫁給顧林河了,都給顧林河生了孩子了,可是憑什麼她還要賴在傅家不走,她為什麼還要橫亙在我跟豹生之間!」
「爸,我只是想讓她離開,我只是想要這一點。我不想害她,我想跟豹生平心靜氣地要求。我是傅家的太太,我有這樣的權利來管理家宅的吧?可是我卻竟然都做不到……」
于含之蹲下去,攤開雙手掩住自己的臉,「如果她是杜清荷那樣的女人,我倒也不怕了。她謹守自己的身份,她並不跟豹生有任何亂來的行為,依舊只是主人跟僕人的關系——可是豹生卻對她那樣愛戀,那樣依賴!」
「爸,您明白那種感覺麼?從早晨睜開眼楮,自己的丈夫便是在尋覓另一個女人。吃飯、喝茶、辦公,任何時間任何事情,他都只是想要那個女人陪在他身邊!他的眼楮離不開她,他眼楮里對她的感情也從不遮掩……」
「即便知道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逾矩,鄧嫻雅從來沒有背叛過顧林河,但是我卻更受不了!對這樣一個女人,這樣一個嫁給了別人,又對別人忠誠的女人,豹生竟然還會這樣愛戀——而對我這個全心全意愛著他的妻子呢?他連多一眼都懶得看!」
于含之顫抖起來,「爸,這種精神的凌遲讓我受不了了,實在受不了了!我只要鄧嫻雅走開,我只要她不要再出現在我跟豹生的眼前!」
于震仿佛驟然老去,老爺子疲憊抬眼,「可是你這樣,卻是害了傅家。難道你沒看見此時青爵的壓力!」
「爸,我不在乎!」
于含之搖頭,「我愛豹生,從來不是因為他是傅家的兒子!也許那一切,都是傅家的富有鬧的。我寧願跟他當一對貧賤夫妻。沒有財富、沒有家業,只有我們兩人晨昏相對!」
于含之淒涼笑起來,「也許傅家敗了,杜清荷就也會離開了。那樣,該有多好。」
「而青爵,爸,他是我的兒子,我知道他的心。他從來就沒在乎過傅家的家業,他如今更是有他自己的事業——所以即便傅家這樣敗了,青爵也並不會受到傷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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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望也許會逼瘋一個女人吧,唉~~~~稍後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