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班機轟然飛上天空。夜航飛機的乘客不多,淨璃很幸運地臨時到來也買上了票。
鄰座是個理工大學的學生,也是大四,即將畢業,跟淨璃一樣。于是飛機剛剛起飛的時候,兩人還聊了兩句。原來他是要去陪女朋友過聖誕的。他女朋友在B市讀大學,兩人的關系在大學四年來就靠MAIL和電話。距離雖然能產生美,但是卻給他和女朋友帶來了很大的考驗。悌
校園戀人都是朝夕相處,有時候看著人家的男朋友每日殷勤地給打開水、上自習佔座,又在食堂親親密密地一日三餐,他女朋友就忍不住會抱怨。他平素打工,幾乎將所有的薪水都用來買機票,以爭取能過去陪陪女朋友了。終于熬過了四年,還有半年就畢業了,兩人就可以結束這種兩地分開的局面。悌
那男生說,「其實反倒有點想念這四年來的奔波。雖然苦點累點,可是真的有戀愛的味道啊。所以這次聖誕,我一定也要過去陪她。怕是大學時代最後一次這樣地奔波了。明年我們就能在一塊兒了。」
飛機起飛不久,幾乎所有乘客都睡著了,淨璃身邊的理工男生也睡著了。淨璃卻無法入睡,反復想著那男生方才說過的話。不在一起的時候盼望在一起,馬上就要在一起的時候卻還會想念那些奔波的日子。愛情的風景里,究竟最美的一道,是廝守,還是離別?諛
她這一生都他身旁,除了三歲之前懵懂無知的時光,還有身在郎溪的那段時光之外,她從未曾離開過他。可是為什麼,即便在他身邊,她卻也深知思念的疼?有時候即便那麼望著他,他就在她身旁,就在她眼前,她還是會覺得想他?
而最疼的那一回,就是她親眼看他挨打,卻無能為力,只能親手一塊一塊地撕開自己的心,方能稍作抵償;可是那卻還不是最痛的,她事後才知道,最痛的不是親眼看著他挨打而無能為力,而是他明明已經遍體鱗傷,可是他卻還能硬撐著向她笑,還能繼續牙尖嘴利著跟她斗嘴!
那一回的疼,生生碾碎了她。以為當年得知爸的死訊才是最痛;或者以為爸死後她跟媽遭遇的世態炎涼才是最痛……可是她後來才知道,那些疼痛都抵不過那一次。那一次他滿身的血,卻站在一片女眷的哭聲里,獨獨轉了頭,黑瞳晶亮著,向她微笑……
「這位旅客,請問你有哪里不適?」溫柔的空中小姐走過來,蹲下來為她蓋上毛毯,「夜里航行,請在睡眠時注意保暖。」諛
膝上一暖,空中小姐的提醒更讓淨璃溫暖。機艙里燈光調暗,淨璃也閉上了眼楮。
她知道自己睡不著;她知道若是閉上了眼楮,會在這一刻重新與當年那段記憶相遇。從前她總是刻意提醒自己繞過那段回憶,因為怕疼,怕那段冬日里的寒涼透過回憶而來。可是這一刻,她忽地不怕了。
她想走回去,走回那條狹長的時光隧道里去,與那年那個桀驁的少年,重逢。
她想重新去看清那個少年桀驁底下隱藏的笑,她想看清,他玄黑雙瞳里從未曾明言過的,深情。
時光不能重來,現實生活從來不是穿越小說。可是記憶卻可重來,曾經錯過的領悟,完全可以在今日重新找回.
那天司機劉叔從芒果娛樂從前的小辦公室接回了青爵。淨璃守在門口等著,看見青爵回來,就沖上去求他,「我求你什麼都別說。傅伯伯正在氣頭上,我求你別亂說話!」
青爵停下腳步來,垂下黑瞳望她,「你就這麼害怕?怕我爸將你趕出去?不會的。如果他趕你出去,他就也再沒了我這個兒子!」
他誤會了。她是害怕,可是她不是害怕傅伯伯會知道那個女生是她。她怕的是媽會受到牽累,被杜清荷她們含沙射影地罵;她更怕的是,青爵會因為這樣而被傅豹生懲罰!
傅家就是這樣,傅豹生永遠是發號施令者。他決定的事情,便不容人更改。他那日親口允諾了青爵與寧馨的感情,並且鄭重帶了寧馨去見過于含之和杜清荷等人,便等于已經在傅內承認了寧馨的地位。今日若青爵再說出那日聖誕歌會的女孩兒不是寧馨,那傅豹生揍青爵便會不僅僅因為他「不務正業」,還會加上這一條違拗!
傅豹生輕易不揍青爵,尤其他長大之後更是不輕易動手。可是這一回怕是躲不過,而且是集中在一起爆發,便是更嚴重!
她怕的是他會受傷,不是他以為的那種啊!
青爵靜靜望著淨璃面上轉過的種種神色,深深嘆了口氣,推開淨璃的手邁步向前,「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你。」
淨璃被他「連累」這個字眼困住。怕被連累的,便不是自己人,而只是外人。他終究還是當她是外人,是麼?
這樣一怔,青爵已經大步進了內院去。
隨即澄波閣便傳來父子之間的大吵,傅豹生大怒的吼聲傳得院子里回聲嗡嗡,「你再說一句,你再敢說一句不上大學的話!我今天便打折了你的腿!」
青爵的嗓音听不出恐懼,依舊桀驁不馴,「您就是再多打折我兩根胳膊,我也還是那句話。爸,我不會上大學的。您老死了那份兒心吧!」.
消息被迅速傳遞,于含之、杜清荷,還有全家人都急匆匆聚攏來,都圍在澄波閣外頭屏息听著。于含之听見兒子的回話,已是嚇得腿都軟了,被杜
清荷扶著,卻都立不起來,只能一徑落淚念叨,「青爵你怎麼能這麼說話?你爸爸又豈是能吃下威脅的人?你越這樣說,他越是要狠狠打你!」
鄧嫻雅也跟著杜清荷一起扶著于含之,她們還都能上了台階,站在門外听。淨璃卻不能僭越。她只能遠遠地站在石階之下,跟著司機劉叔、門房王伯他們一起,遠遠地听著動靜。
大家都是滿臉的憂色,都擔心青爵挨打,可是誰能比得上她的憂心如焚?
于含之作為母親可以公然地哭出來,可是她只能忍著,再忍著。因為就連站在一邊仿佛等著看戲一般的嘉定,都在遠遠地冷笑著瞟著她;而嘉怡,則紅著眼楮,帶著同情,遠遠地望她。
有些事是秘密。不過只是嘴上不說的秘密,其實許多人早已心知肚明。
所以她更得忍著,更不能泄露出來。因為不管誰知道了都好,只要傅豹生還沒知道就好;只要媽還沒知道就好!否則青爵一定會挨更重的打,否則媽一定會讓她離開傅家!
從小無數次想過,媽什麼時候帶她離開傅家啊?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她有這樣害怕會離開——她害怕,怕會離開他,怕這樣就與他擦肩而過,將來再無交集!
他跟她的世界,距離太遠。都是因為她此時卑微的身份,才有可能讓她與他相遇,這麼多年留在她身邊;若她離開傅家,她可能連再遇見他的資格都不會再有。雲與泥的距離,天地之遙。
所以她縱然急得心都裂了,她卻依舊只能站在這遙遙的距離,遠遠地為他揪心.
「砰!」澄波閣內猛地一聲悶響,門外的人們听著都是一個激靈!
「你還嘴硬,是不是?我這個老子的,如今便管教不了你了!」傅豹生怒吼聲震得屋瓦都簌簌地響。
隨即澄波閣大門被「乓」地一聲撞開,傅豹生寒著一張臉推著青爵出來。
「豹生!」于含之沖過來,扯著傅豹生的手臂,幾乎跪下,「豹生我求求你!青爵現在看著身子骨倒也強壯,好像是打幾下沒什麼;可是你忘了他根基有多弱?他小時候能養大道現在有多難啊……豹生我求你,我們就這樣一個兒子,就這一個兒子啊……」
于含之說這話的時候,嘉定在下頭冷冷眯起眼楮來,扯著嘉康的手就走。淨璃听見了嘉定隱隱的嘟噥,「打死活該!」
淨璃攥緊拳頭,控制著想上去給嘉定一個耳光的沖動,趁著大家都在看傅豹生的反應,急忙跑到青爵面前去,無聲哀求。
青爵看見她來,眼里仿佛藏了一抹淡淡的笑,卻依舊高高仰起下頜,朝向眾人,「索性就讓大家伙兒也都知道我的決定︰我不上大學了!」
他的目光環過眾人,最後落在淨璃面上,「你听懂了麼?」
------------
十二一遍遍說「我不上大學了」,親們听懂了麼?稍後給大家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