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尼姑親自為王魔頭洗了澡,梳了頭,將他苦痛的容貌撫平,擺正身子,哭哭地說出一番話來︰「老頭子呀,你安心地去吧,俺給你穿好衣服,送你到遙遠的地方去做客吧!你還睜開眼來看我啥的?舍不得我嗎?我給你閉上眼好了,你看,我這一來,你就匆忙地走了,咱們這一輩子可是空有夫妻名份,我做了大半輩子的尼姑,若不是沒生甜甜,倒也無牽無掛了,你家女兒跟那個洪書記廝混,原是為救刁三出獄,這刁三也是,什麼人不好殺,偏殺了自家大哥,可刁三出了獄,逍遙法外,甜甜卻在別人家里活受罪,這不是作孽嗎?老頭子呀,你可要保佑女兒甜甜呀!不是為了千里迢迢地來找她,我也不會到亂墳嶺做尼姑。老天爺真會作弄人,我出來原是躲避你的,不想你這糟老子也跑到這鬼地方來了,我想把你移棺至川洲市老家安葬,讓你回來你的祖先身邊,古語說落葉歸根,我看很有道理,我想你一定也想回到故里,省得在異鄉做了孤魂野鬼,無所依托,這些年,你折罪了那麼多人,而大批的人又死于你的刀下,他們見了你的魂靈,會放過你嗎?你在地底也難安生呀?可是眾弟兄的意思是把你供奉起來,既不土葬也不火葬,讓你住水晶玻璃棺,讓你永世不腐!你生前又沒留下什麼遺囑,哪知你喜歡什麼儀式,既然眾弟兄有這份情誼,心底仍裝著你,仍崇拜你,我只能順從民意了。我一個瞎老婆子,怕是在世上也活不長久,只求見過甜甜,我也可以瞑目了……」
清月(魏蘿)在旁邊安慰道︰「娘,我不是你的女兒嗎?你莫想那麼多了。」
這時,長髯漢子送萍兒過來,萍兒撲向老尼姑懷里,嗚嗚地哭︰「長髯主管欺侮我,把我往死人堆里推,還要拿刀殺我!」
長髯漢子說︰「我將你救出,你倒怪我,不要臉的東西!」
「放肆!王魔頭尸骨未寒,你就發起威來,這還了得,往後還有沒有我這個瞎婆子呀!」
長髯漢子說︰「她確實污陷我!」
「萍兒的為人我很清楚,你看看你們這幫人馬,一點小事也處理成這樣,誰還敢委派你大事?——尸體都掩埋了嗎?」
「正在掩埋。」
「你這就去後山監督,務必埋得深些,不要讓野獸叼挖出來,嚇了旁人。另外,替我請一個道師,為他們超度魂靈。」
「我這就去辦,老太太自己也要保重!」長髯漢子說完就出去了。
魏蘿模著萍兒的手,驚叫道︰「哎呀,你這手怎麼涼嗖嗖的,臉色也這麼慘白,不會是著了涼吧?」
老尼姑一模萍兒,周身也冷得打顫,想替她暖和一下,說道︰「你沒見過死人,想是不應該帶你去那個地方,準是把你給嚇壞了,叫廚子給你熬碗姜湯驅驅寒吧!」
「老太太,不用了,我年輕得好,扛一會便過去了。天色不晚了,你也去歇息吧!」
卻說長髯漢子安頓好一切,身力疲憊,便草草扒了幾口飯,到房內安歇。他的房間離女尸房僅隔一片假山池沼,遙遙相望。天黑漆漆的,夜里還有知了啼鳴,可見天氣炎熱。想想最近發生的幾件事,都跟死有關,而且都是身邊人莫名死去,他空有一身武藝,卻救不得眾弟兄性命,心里落寞惆悵。他剛開始睡意很濃,畢竟折騰累了,後來一想心事,加之房內蚊蟲嗡嗡,卻怎麼也睡不著。一只蚊子嗡嗡嗡地飛在他的胸膛上,順著毛孔吸取他的血液,他感覺蚊子不是在吸,而是在注射,于是揮巴掌打去,憑他的速度,蚊子斷是沒命的,他就著微光看看手掌,沒有血,也沒有蚊子尸,心生奇怪,難道說蚊子從他的巴掌底下溜走了嗎?
正驚疑間,他的胸膛有細微動靜,那只蚊子從他肉中鑽出頭來,扇動薄翅,又嗡嗡嗡地飛起,這時他看得真切,蚊子的頭部確似侍女萍兒的頭臉,他嚇得半坐起來,便去模刀,照準那頭臉砍將過去,刀踫處,擊碎了一只喝水的陶瓷杯,當地一聲,刀鋒上沾了一片血,而在刀口旁,又倒映出萍兒的鬼臉,沖他吐牙而笑。
這時一陣敲門聲,長髯漢子以為鬼魅,張開一條縫,抽刀捅去,外邊哎呀一聲,接著撲地倒下,長髯漢子就近一看,卻殺了一個女佣,他探門左右張望,不見人影,急將女佣抱進房,塞進了箱櫃中。還沒等他伏下,門外又是一串腳步聲,叫著「大哥!」
長髯漢子燃燈迎進,一紅衣漢子說︰「怎麼地上有血跡?」
長髯漢子說︰「適才一妖女化作蚊子,吸我血液,我用刀砍中,地上留下一行血跡!」
「啊,是不是貌似萍兒?」
「對!」
「她適才也來過我房內,我看她必是女尸附身,又要害人來了。」
「要不你睡我房內,她被我砍中,流了不少血,料她不敢再來!」
「好吧。」
257、夜夢殺人
對面女尸房中像有動靜,隱隱傳來低泣聲,一些骨骼相踫的聲音在走廊間響動。門吱呀地開了,一個輕飄飄的女子躺著擠進,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的身上滿是血跡,滿是傷痕,伸著斷指陰陰地說道︰「還我的肉身來!」
「我不欠你的肉身,你滾開吧!」長髯漢子去捏緊刀,想砍開她,但覺一股冷氣吹來,周身像結了冰似的,那手卻不听使喚了,他想動動身子,四肢像不是自己的,死沉地僵在那里。
「你死定了!哈哈!」女子掐了他的脖子,伸出利牙啃他。
他細一看,這女子沒有頭臉,只是一個人身的橫截面,他拼命地掙月兌她,但腦袋也動不了,他發覺他的眼皮是封著的,像封上了膠布,難道在夢中嗎?他的意識是清醒的,好像哪根神經接錯了一樣,不能指揮自己的身子。他呼不出聲音,手中的那把刀卻動了起來,他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提刀奮力向女子的頭顱砍去,但見女子的腦袋呼地滾下地,她的脖頸間滴著血,好像血不多。女子仍在說話︰「我是砍不死的,來吧,讓你砍個夠吧!」
「啊!」
長髯漢子見女子的頸間冒出血泡,沒了頭腦照樣說話,這不嚇死人啊!他也不氣餒,舉刀割女子身上的肉,割一塊就送一塊在嘴里,心想把她吃了,她就不存在了。女子還是緊抓他的脖頸,長髯漢子越發地後怕,女子的生命力太頑強了,最後,只剩下一副骨架,女子仍未松手,還在說著︰「你死定了,哈哈!」
長髯漢子雙手扭斷那些骨架,不想呀地一聲驚醒,原來他手中是一把刀,刀口割開了他手上的皮肉,嘩嘩地流血。他是被疼醒的,汗滴像蒸氣一樣裹著他的周身,他的嘴里確實啃著一塊肉,但女子卻莫名地消失了。他嘔心地吐出那塊肉,發現床上粘乎乎地,倒處是血,血浸染著整張床,有的已經凝結,冰涼冰涼的,直透心間。
長髯漢子再模過一點,那手臂竟哆嗦不止,牙齒也顫動不已,他模到了一副骨架,還有零碎的血肉塊,紅色的衣服讓他猛然記起陪他睡的紅衣漢子,他驚惶失措地跳下床,擦亮燭台,眼前的血腥場景觸目驚心,他殺的不是什麼女子,而是將紅衣漢子活活地殺死在床上。他打開箱櫃,里邊的女佣尸體撲地倒下來,眼里滿是驚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手間的痛感證明這不是夢,而是活生生地一幕。
「我一連殺了兩個人?不,不是我殺的!」他發狂地說。
但細一想,沒有人會相信他,如果這件事被王府的人知道,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對,把他們裝入箱櫃中,埋到後山去,那里新埋了二十多具尸體,多兩具也沒所謂。」
長髯漢子將女佣尸體塞進木箱,再拿了一個編織袋,把床上的骨肉一塊一塊地收集好,這時他打了一個飽嗝,一團肥肉逆回到喉間,他吐了出來,上邊還帶著毛!幸好床上墊了草席毛毯,血漿還沒滲到木板上便凝固了,他索性連床上的草席毛毯一並裝入木箱中,扛在肩上,跳窗而出,沿假山後邊樹林里走去。
次日一早,超度魂靈的道士到王府問安,魏蘿接待茶水,讓他稍待片刻,這時,萍兒慌張地跑進來,見了道士,先是一驚,背轉身對魏蘿說︰「洗衣服燒火的香兒昨天晚上出去上廁所,就一直沒回來,我們還以為她掉廁所里去了呢,點蠟燭去走廊上一照,發現一行血跡,估計是出事了!」
「啊!?」魏蘿變色道,「這事須稟報老太太才是。」
「老太太還沒起床呢!」
魏蘿說︰「這就奇怪了,剛才說失蹤了一個漢子,這會兒又少了一個香兒,是不是私奔了?」
「哈哈,我看不像,香兒哪看得上禿頂的老漢,做女兒都嫌小呢!」
魏蘿說︰「你幫我叫叫長髯主管,超度魂靈的事兒還是由他來接洽,鄢道長已來了,我看看老太太去。」
鄢道長一雙鼠眼死死地盯在萍兒身上,魏蘿遮過身子,說道︰「哎,叫你來念經的,不是來相親的,你老盯著人家女孩子身上干嗎?這一把年紀羞不羞呀?」
鄢道長趁萍兒走開,悄悄對魏蘿說︰「這女子陰氣太重,似有冤魂相附,你們可要小心啊!」
魏蘿說︰「難怪見她舉止不似先前,那怎麼辦呀?」
「你將我這根拂塵倒放在她的房里,夜晚趁她靈魂出竅時,我一鼓可將冤魂殺滅。」
魏蘿接過手中,只是一根扎馬尾的小木棍,上邊刻了些潦草的蠅頭小字,柄端裹了一圈黃紅相間的紙條,劃著些勾勾圓圓的符號。魏蘿收起它,剛要走出,老尼姑、長髯漢子、萍兒等人都集齊了,魏蘿借遞茶的功夫把拂塵倒放在萍兒房角內,這才端了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