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光與透亮的黑在一具美人尸上映照！六只眼楮睜得老大，呈三向角度從棺頂射進來，紫白新換的壽衣滲出了血，她的臉上似乎有了笑意，像蒙娜麗莎的笑，讓人揣摩不透。
「怎麼會流血呢？」葛杰不解地問。
豆春回道︰「好像流出什麼東西來了，你看下邊，鼓鼓的。」
葛杰伸過手去，那只沒有溫度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這讓他無所適從，不過他還是掙月兌了那只手，他叫了幾聲︰「紫白，你回來了嗎？你睡醒了嗎？紫白，你听到了嗎？」
這種聲音在某種情況下可以驅逐心理上的恐懼。然而，沒人應答。但那只手怎麼會拉住他呢，難道是永久的告別的儀式嗎？抑或是舍不得離去？葛杰的手再一次伸向了死去了的妻子，他既希望她再次來拉他，又害怕她做出些反常的動作。不過這回沒有動靜。他習慣地拉下紫白的長褲，里邊確實有東西，那是一個胞衣，血浸得有些怪味。葛杰迅速地將胞衣移出棺材，以免血滴在棺木上，要成妖氣的。他差點犯嘔，不過忍住了，只吐了一口痰。
「胞衣怎麼會自動滑出來？」葛杰不解地問。
「嬰兒都是自……」豆春臉一紅，自知說漏了嘴，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掩飾。
「對了，嬰兒呢？」葛杰問道。
豆春不可能說還沒有生出來，因為胞衣也出來了。她也不敢說送到荒郊野外去了，只是支支吾吾。紫青似乎看出了什麼怪樣。追問道︰「你把嬰兒擱哪里去了？」
豆春哭泣地說︰「嬰兒死了！我也不想讓葛杰看著傷心，就讓人給埋了。」
「你……」葛杰真想打她，但嘆了一口氣，「嬰兒應當回到母親的身旁，他剛生出，能離開母親嗎？你讓我這當爸的看也沒看一眼，你……唉！」
紫青說︰「埋哪里了，快去把他找回來，讓嬰兒跟紫白安葬在一起，听到沒有！」
「你叫我到哪里去找啊，我也是一時傷心過度，才沒考慮得太多，總之嬰兒是死了，而且死得很慘，好像皮膚都腐爛了，估計在母體內就是個死胎，難怪紫白生不出來，我根本沒敢看，你們又不在身邊，難道讓我抱在手里不成？」豆春像受了莫大的冤屈似的。
葛杰紫青相對而視，也沒有深究，將視線轉移到棺材里的女尸身上。突然間，棺材中發出一片光，把黑色的漆都照白了，尸體中似有什麼東西在打斗，棺材傳感到條凳，再傳感到地面，連房子都好像在震動，兩個女人像暈車的人一樣東倒西歪，去扶條凳，不想條凳倒了一條，豆春和紫青摔在一塊，棺材失衡，也往下傾，正要罩住兩個女人。葛杰急躥過去，用兩只手托住棺材的一角，然後用腳將兩個女人撥開。葛杰的手震得酸麻，一串青煙似的影兒從棺材中飄飛房外，在窗外邊縈繞徘徊，棺材才恢復了原態。紫青支起塌倒的條凳，棺材又動了一下，從里邊發出一陣申吟。葛杰拉亮燈，見棺材中的紫白坐了起來，嘴里說著︰「好痛，好痛啊！」
「鬼！她是鬼！」豆春指著紫白，腳已跨過門檻，卻見窗台邊呼地罩過一縷青煙，她像沒骨頭的人一樣軟在地上，人事不醒。
葛杰不知如何是好，這邊醒來一個，那邊又倒下一個，他讓紫青去招呼豆春，然後走近棺材，伸手將紫白抱了下來，她的身體仍是冰冷的，神志仍是模糊的。
「你哪里痛？」葛杰關心地問。
「我哪里都痛，渾身跟散了架似的。」紫白有氣沒力地說。
「適才棺材中冒出光煙是怎麼回事？」
「棺材？我在棺材里？嘻嘻！這是個什麼去處？」
「這是我們家呀，你怎麼忘了，你生孩子暈過去了，半天醒不回來，我都傷心透了。」葛杰拉著她冰涼的手，感覺她異常得很，好像不是他印象中的紫白，但他依然是高興的，只要人活過來了。
「生孩子？沒有啊？！你是——」
「我是你老公啊，你難道連我也認不出來了？」
「她們是——」
「她是你姐姐紫青，還有服侍你的豆春。」
紫青走過來，遲疑了半刻，突然一把抱住紫白，哭泣地說︰「我的好小妹，讓你受苦了！快把不吉利的外衣月兌去，穿上我的外衣，你的身子就會變暖和了。」
葛杰長舒了一口氣，這才記起豆春還躺在地上，他抱起她，拿牙齒咬咬耳墜，倒把她弄醒了。
紫青連夜將紫白帶回土窪鎮，讓她遠離棺材，遠離難產留下的苦痛陰影。路上經過亂墳嶺，車子卻熄火了。紫青嚇得面色慘白，狠命擰油門，還是發不著，所幸車眼楮還亮著，兩束平行之光在一排排墳頭上穿行，草地里的秋蟲像集會一樣繞光束飛舞。
紫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墳地，說道︰「姐姐，出來走走吧，本來我應當住這地方的，不如散散心兒。」
「叫什麼姐姐，叫我紫青好了，這鬼魅出沒的地方，散什麼心？」
紫白一把拉她出來，說道︰「人死後
都得入土的，想不到還能重返人間？」
「你說什麼？——你的身子怎麼這般涼，要感冒的，到車里來吧。」
「這車子黑漆得真像棺材，我倒是呆膩了。」
「你——」紫青後退了幾步。
「沒什麼怕的，你看看這里！」紫白引她來到了一個墳地。
「這墳怎麼被人挖開了？」
紫白莫名地鑽進墳洞，還伸手向紫青招引。
「快出來，你瘋了嗎？再不出來，我自己開車走了！」紫青急得跺腳。
「告訴你，我不是你妹，我是鬼——」紫白拖長聲音，沙啞地叫著。
紫青一愣，轉身向燈光處跑去，深一腳淺一腳的。她跑到車門邊，滿身地找車鑰匙，哪里找得到，急得拿腳踢門，卻發現車鑰匙插在鎖眼里，叮當地晃動，紫青連忙扭開，坐進駕駛室里，轉轉方向盤，踩踩油門，希望車子能開動。
一雙手貼在玻璃門上，一個熟悉的人頭沖她作著鬼臉，紫青急得滿頭大汗，她這才醒悟，原來這個貌似紫白的女人不是她的妹妹！自她從棺材中走出，她的舉止是那樣異常，她後悔以關心妹妹的角度把她帶了出來，這真是件糟糕透頂的事兒，再這樣僵持下去，她準瘋去！還好，在她一翻猛扭亂按之後，車子竟一蹲，開動了，她一下子調大油門，車子跳了起來，一邊未關好的車門也隨之彈開了。紫青眼看著前方，心里默禱著車子再不要熄火了，在這個鬼地方，熄了火的車子跟棺材沒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