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蘭與洪圖去了土窪村，村子前邊因一口大池塘相阻，新房都蓋在後山林，像吃蘿卜似的，吃一點剝一點。先前大片的杉木林不見了，遇上一些有墳的林地，房子才避開，往另一個角度發展。蘭蘭新蓋的樓房靠近山林，鎖著的時候多，里頭陰暗，此時佳美也知去了哪里，蘭蘭與洪圖正好在這間樓房中敘些情愛，守株待兔式地等甜甜上鉤。
土窪村中心的房子十室九空，這些老房子死過人，又陳舊破敗，小輩們不願住，紛紛外搬。至于在村中心拆舊蓋新，因地基是大家族的，每小家只分得一小分，如何建房？且磚石之物無可進去，路窄，因為先前做房都是靠人力，房與房之間顯得親熱，根本沒空出車道，現如今誰做房還靠人力？村子人有個習慣，祖先留下的遺產不輕易賣給人，包括一小塊地基，你若賣，表明你手頭緊，家道中落，才會靠祖先的遺物度日，不在萬不得已，誰也不會考慮祖先留下的一點地皮去換飯吃。原本說各家一小塊地皮，讓給一個人可做一幢上好的樓房，車道也可以空出來，但出賣地皮也有規矩，先得請示胞兄胞弟，堂兄堂弟，他們不要，再往疏一點的同族兄弟請示，如果大家族當中，沒有人要此地盤，則可出賣給不沾親帶故的人，兩方立字據，請公證人，燒好面湯，做一番正統的儀式，把價錢定好，才可出現金當場交割。遇上別人買了去，突然親族中有急要的，有時還反悔，說那地皮原是祖先的，不能賣，立的字據也要靠拳頭來擺正，這難免發生家族與家族之間的爭斗。居于上述原因，村中荒蕪少人是正常之事。
少量村人將牛豬放于村中的破屋飼養，可喂食又不方便，且出現過幾次豬死牛傷的事兒，于是破屋只讓其空著，成了老鼠野貓的樂園。柳媽及蘭蘭要找的人兒甜甜就藏在村中廢棄的破屋中。甜甜與蘭蘭相隔不出一里地，但如隔了兩個世界，畢竟舊房無人進出，如墳墓一般死寂。甜甜的嘴里塞著棉團，封著布條，兩手兩腳俱綁著牛繩，全身***地躺一床墨綠色的軍被上，她秀腿邊殘留著滑膩的濕痕，一顯戰場的狼籍與格斗的瘋狂。一些牛立在不遠處的干草邊，眼里噙著淚，好像看出了某些悲傷，抑或是甜甜的，抑或是自身的。一盞豆大的燈光在一堆煙旁邊忽閃，好像隨時都要熄滅似的，燈邊還有一堆細骨，一只油膩的手把帶有殘肉殘熱氣的細長脆骨扔在干草上。嘴里巴巴有聲，一口的煙酒氣，濃密的胡須觸在透香的雞翅上，幾個黃澄歪扭的大牙一刻也沒停，撲地一聲，一根雞翅扔在甜甜光溜的身上。緊接著是一聲嘿嘿地奸笑︰「哼，這輩子跟你還真有緣份，想不到了吧？」
甜甜嘴中晃了晃，透出一些殘音。外頭有了響動，禿子往甜甜身上堆干草，將她藏起。進來的是一個老頭，魏家村的，是魏榕的公公，駝著背鑽進矮屋，一臉急急地樣兒說︰「禿老板，那牛崽賣了嗎？」
禿子一臉生氣的樣，反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魏老頭說︰「向別的牛販子打听來的。」
禿子說︰「你那牛崽早成了牛肉冰塊了。」
「唉，該死！」魏老頭氣得跺腳。
「怎麼啦？」
「那不長眼的魏榕將牛崽賣錯了，是佳美家的牛崽，佳美正嚷著賠償呢。」
禿子丟了一顆煙過去，替魏老頭點著了，說道︰「當晚上我就知道母牛與牛崽不是一對兒的，那母牛與牛崽叫了一整夜，要是親生母子，怎麼會叫呢？我拉母牛去集市時，那牛崽遲遲不跟來，弄得我反請了一個幫手才趕到集市的，把牛嘴子也扯爛了。你來晚了。」
魏老頭半信半疑，說︰「你不會騙我的吧，若是牛崽沒殺，我正好還給佳美，也免了一場嘴舌。」
禿子指了指，說道︰「牛都在欄里，你要不信，你自己看去。」
魏老頭一個欄一個欄去察看，忽然腳邊絆倒，摔在一個草堆上，魏老頭感覺那草堆在動，手里模到熱熱地似饅頭的柔軟物，還听到嗚哇地叫，初時以為是自家牛崽，掀開干草一看，傻眼了，草上躺著一個全果的女子，肉上緊掐著牛繩。魏老頭是個聰明人，側眼看見禿子手持一把尖刀，半句話沒說，把干草按原來樣子堆好，雖然草中仍在動，像求救似的，但魏老頭裝聾作啞，視而不見，他大致看了看里頭二十幾頭待殺的牛，沒有他要找的牛崽。
「你看到什麼了嗎？」禿子陰陰地問。
魏老頭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打擾你了。」
他還說了些謙恭的話，哆嗦地退了出去。禿子舉起刀，鼓足了勁，又略有顧忌地放了下來。
禿子是西北人，貧困得光棍一根，早年在煤窯里挖煤，渾身精黑，皮膚粗糙，趕四十也沒找到個女人，適逢人販子來他們村，弄來了幾個女的，全是半路拐賣的，他們村多半女人全靠拐賣，為防止女人出逃，還成立了自衛隊。禿子有福，花五千塊錢換了個白面少女，這女的便是甜甜，只是在半路上被行拐的男人破了處，算來還是個正宗貨，因此出價最高，別的臉蛋兒差些的，只賣得三千塊。禿子咬咬牙，把平生積蓄抖出去，又借了一千塊，方才把甜甜娶進屋，整天干她。禿子是粗人，還曉得憐花惜玉，就是自家老婆也像搶奸似的，否則對不起他五千塊錢。甜甜一憶起禿子就恐懼，所幸沒給禿子生出個一男半女，趁機會逃了出來，自衛隊的全面包抄，差點追上，好在甜甜跳上了一輛緩行煤火車，但自衛隊的人也跟了上來，火車過橋時，她看見一個男子手捏一柄魚叉，在小船上游蕩，當即一閉眼，跳進了荷花塘，後來得知，此男子就是刁三，他的現任老公。總而言之，甜甜沒過過好日子，跟了刁三，刁三因殺人又坐了牢，為贖出刁三，她不得不迎合洪書記的口味，做了她的情人。甜甜才從洪書記家逃出，又落入了被拐騙的禿子手里，按說起來，禿子是她的第一任丈夫，雖說是強迫的，她也畢竟在禿子家呆了幾個月時間，她逃出時，那片芳草地像經過寒冬肆虐一樣，腫得紅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