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三帶了他的新女人離開了我的暫時安住房,我看那紫青相貌的女子實感厭惡,刁三為什麼要喜歡她,她既有紫青般的相貌,一定有紫青般惡毒的心腸,她眼里閃爍出的兩縷紅光,像刀鋒一樣印刻在我心里。是她將我大兒子的遺像擊碎的,我本想勸刁三不要跟她在一起,但她已經鑽進了他的車里,把嫵媚獻給刁三的同時,又轉頭向我射來兩束寒光。刁三老責怪我,或許他有他的用意,他一向是不听我的話的,或許洪書記的事兒對他未坐穩的局長官職有些兒影響,我得去處理這事,我想應當趁天亮之前把那只窩居在樹洞的貓兒抓到。
外頭寂冷,寒光攜風。我趴在斷牆邊,鎖定安葬洪書記旁的那個樹洞兒,我預感那只啃吃洪書記的貓兒會跳出來,貓是夜間活動的動物,我特意在我身邊放了幾只死魚,魚腥味是引貓的最佳誘餌。但貓兒沒有出現,我剛要走出去,想挖開洪書記的棺材,悄悄轉移到別處,再燒化掉。一個女人從牆洞里貓腰探進,四下打量了一番,我慶幸我在暗處,原地趴倒。女子並未發現我,提著一個小籃,穿著白素的長衣,呼吸凝重地往籃里拿小塊東西擱在高地邊,籃里還有紙燭。她劃亮了火柴,將兩支蠟燭插在松土中,風兒透寒,幾滅燭火,那女子很是熟眼,我一時想不起來,我發覺樹下多了一管墳,還立了墓碑,難道此人知曉洪書記死了嗎?
女子將白軟之物擱在墳土尖頂上,四方又擱了一些,像是祭物,她燃了香,估計要放鞭炮,那手勢正沖著我,萬一鞭炮扔在我身上怎麼辦?我會將她嚇倒嗎?我正想趁她拿茶壺往燒化的黃紙繞水印圈時,退到斷牆外去。忽然從樹洞中躥出一個黑影,撲倒了那女子,那女子尖聲一叫,把手中鞭炮扔在火堆里,劈啪地響著。從叫聲中辨認,莫不是甜甜麼?黑影似我一般,沒穿衣物,有長毛掛身,通體紅而透亮,多皺褶,體小而靈巧,一對長牙長爪的,我從未見過這種怪物。眼見那小怪物撲在女子大腿上,卻不是奸污,而是啃吃腿肉,尖牙刺破了素衣。我拾起一塊斷磚,意欲打去,又恐怪物避閃,傷了女子。
我縱身躍過,以象牙肋骨去刺怪物,那怪物警覺,聞背後風聲,棄了女子,速跳進樹洞。我一栽跟斗,也跳了進去,豈知那怪物吸在洞頂,雙腿蹬在我的光禿頭頂,我以為樹洞不深,順而下滑,那知是個無底洞,扭曲中洞口漸寬,我想以手抓住內洞壁,卻是不能,耳邊呼呼風聲,我在撞擊中墜入地洞,接著如皮球似的彈起老高,我抓住一塊斷壁,眼一睜,四處陰森,如入地獄。幸是松脂油保護緩沖,我內體並無大礙。洞底一尺來厚的樹葉,腐臭之味濃于古棺之中,周邊全是殘尸枯骨,難道到了尸骨洞中?我想尸骨洞比這深多了,我四下一看,下邊還是深洞。
怪物在我上邊,它並未墜下,莫不是引開我,再返上地面去吃女子腿肉了,我吃驚不小,攀住洞壁,卻見壁上有細小凹窪,我如行石階,向上縱去,還好,一下子便出了洞口,女子還躺在燭火旁,而怪物卻不見了。我復入樹洞,向上搜索一陣,沒有,樹洞沿樹根伸向之端,有許多分岔路,估計怪物從另一條道逃了。它怕我嗎?
我翻開女子面容上的衣衫,大吃一驚,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小兒媳婦甜甜,她這般嬌好的面容,為何引不起刁三的興趣呢?我搖動她,腿上留了兩排牙齒印,但未出血,血突破血管,瘀在皮肉內,形成紫色,皮肉的彈性尚好,差一點就破皮了。女子睜眼瞧我,尖叫一聲,又昏死過去,我按住她的穴位,對她說︰「甜甜,我是你家公陽陰啊,你醒醒吧!」
甜甜推開我,連爬帶滾地往洪家跑,黑地里哪看得清,甜甜的腿一拐的拐的,踩在一片死水邊,差點滑下去。我扯住她,替她整好衣衫。這是一窪小池塘,近旁有菜畦,顯然用來澆水之用,水渾濁帶臭,污泥深軟。甜甜透了口氣,哇地伏在我身上痛哭,邊哭邊說︰「快扶我進洪家吧!」
我覺得她軟似一灘泥,沒半點氣力,索性背起她,順著燈光走去。我的身形變縮了,甜甜修長的腿及白衫便在地上拖,發出索索悉悉聲。門開著,一行血跡從里而外灑落,我放下甜甜,細看那血跡,尚未凝固。
我問︰「里邊有誰在嗎?」
甜甜木然地說︰「有具尸體。」
她直奔里間走去,那血跡正從里間灑來。尸體的腿部肉吃了大半。甜甜嚇得轉身,指著我,顫抖地問︰「你是貓伢子的同伙!你是貓伢子的同伙對不對?」
我听不懂她說什麼意思,但從她驚恐萬狀的神情可以看出,她受了嚴重的刺激。她抓起杯子投我砸來,我閃開了,杯子撞在硬物上碎了,尖銳的聲音刺著耳孔。喵地一聲,綠眼的貓跳上窗,回頭沖我望了望,嘴須著沾著血,我一看,顧不上甜甜,疾步追出,但貓兒鑽出了鋼筋,我卻把鋼盤撞曲了,我的手里抓到一撮貓毛。貓的叫聲一直向鎮政府大院的林中移去。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這死人是誰?」我大吼著。
甜甜一怔,繼續說道︰「小孩兒,你像個小孩兒!我殺死你!」
甜甜模到了一把鋒利的剪刀
,向我胸口沖來,我沒有閃避,那刀尖在松脂油上折斷了,如兩顆小釘子掉在地上。
「你為什麼要殺我?誰傷害了你,說吧!」我扶住甜甜,用眼光盯著她的眼眸。
甜甜呆然地坐在地上,嘴巴張合著︰「爸,你長得很像貓伢子,我怕你——」
「不用怕,貓伢子是誰,你說清楚些,我會幫你的。」
她哭出聲來,女人只要哭了,其情緒便可渲泄出來,神志也會清晰的︰「貓伢子是個嬰兒,是個怪嬰,柳媽在我生出胖頭魚時,從女貞樹下撿來的一個嬰兒,有老年的皺紋,突眼,瘦巴的手,透明在外的血管,卻不吃不喝,也不拉撒。但我沒想到他居然吃人肉!」
「你為什麼要撿那個嬰兒?」
「我與紫青有個契約,她不會生育,很想要個孩子,生下來便由她親自帶養,許諾我不少酬金。可我,懷了快兩年,卻生出一條胖頭魚來,一只綠眼濕貓從下水管鑽出,將胖頭魚叼走。我沒了孩子,如何交差,因此將撿來的嬰兒冒充。我後來才知,此嬰兒是紫青妹妹紫白的小孩,因為難產,紫白死了,被一個女子借尸還魂,半夜里又活過來。而有個叫豆春的女子,一心想與紫白的老公葛杰相好,便指使一人將男嬰拋卻,那男嬰懷里還塞了許多冥錢,我是記得清楚的。從有了這個嬰兒,紫青也莫名死了,葛杰將嬰兒接回家,葛杰也死了,好像只要與嬰兒打交道的人都得死一樣,我今夜不是踫上你,也準死了。那嬰兒老跟一只綠眼濕貓在一塊,就是那只吃胖頭魚的貓,它是邪物,我懷疑我懷上胖頭魚,跟這只貓也有關系,我躺在床上,只要听到貓叫,心窩里便發寒,全身兒打顫,我的肚子也疼得厲害。」
「你剛才在老院子里干什麼?」
「柳媽死了。我為她祭墳。她是洪家的忠實奴僕,曾隨柳氏三姐妹來到洪家,直著死。她于我有恩,我在洪家的日子得到她太多溫暖與關照。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死,那天她去老鎮政府大院開荒種點兒青菜,洪家不是缺錢買菜,實是她個人愛好,閑著出沒事兒,她說大糞澆得菜好吃,別人都在院子里開了一畦,她早就想種點,順便養點兒花草。我一听,便給了她一些花草種子。她拿了鋤頭,在樹蔭下鋤土,土很松,那時候太陽也落下房去,只留了些余輝。她深挖一條溝,用于排水,不想挖出一塊棺材板,還嶄新的,接著便抖出一條大腿,從穿著的皮鞋,她一眼便認出是洪書記,腿上的肉都讓貓伢子啃吃了。她趕緊扒開土,一股惡臭沖上來,將她燻倒了。她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她躲進老屋里躺著,她的腦袋旋得慌,又脹得很,她不敢走路。一具女尸骨向她靠近,那骨爪扣在她的胸前,她睜眼瞧去,動的不是尸骨,而是尸骨邊立著一個貓伢子,正是她從女貞樹下撿抱來的那個,露出凶牙,投她的大腿生撕活咬。那夜里正巧蘭蘭身體不適,讓我陪她走走,還上了一次茅房,正听得柳媽哼哼氣,我忽然記起柳媽來,原以為她到別的房睡下了,沒想到她在老院子里。我與蘭蘭跑過去,射著手電,見貓伢子咬著長條血肉,抱著一只貓跳牆而逃。柳媽的腿迅速腫大,毒氣漫延到月復胸,她與我講了幾句話兒,便一命嗚呼了。她唯一的願望就是將尸體埋在洪書記的墳墓旁,她說洪書記葬在枯樹下,她也在此安息。我與蘭蘭走過來一看,洪書記的大腿也跟柳媽的一般,大半皮肉盡去,紫而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