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能幫忙,我知道,很多人在替狀元郎操心,能輪到英霞,也是她的福份。」平川的語氣是難得的低就。
寒蕊踟躇著︰「可是,英霞……」
「你不用理會她。」平川淡淡地說︰「父親去世了,家里的事,我做主。」
寒蕊倒吸一口涼氣,平川已經決意要逆著英霞的意思,可是英霞還一心指望自己,如今,讓母後賜婚給北良,平川會生氣,但如果賜婚給狀元郎,又怕英霞大鬧,依英霞的脾氣,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她出神地想著,一抬頭,便看見平川望著自己。一瞬間的遲疑,她終于決定了,低聲道︰「不如這樣,我出個主意吧……」
平川注視了寒蕊許久,點頭道︰「你說。」
「我已經答應了英霞,去做北良的工作,如果,北良的工作做不通,我再來勸英霞,要她嫁給狀元郎如何?」其實從心里,寒蕊還是很忐忑的,不論是北良的思想工作,還是英霞的,但都沒有把握做得通。
平川眼楮眨都沒眨,稍微一顰眉,隨後望著寒蕊悠然一笑。
寒蕊這麼說,還是想成全英霞,可是,他知道,北良的工作肯定做不通的,英霞必須照他的安排,嫁出去。
平川心滿意足地一笑,卻沒有想到,這是自己對寒蕊的第二次微笑。曾經的第一次微笑,給了寒蕊無盡的希望,可是這第二次微笑,卻讓寒蕊感到了無盡的心酸。
「你今天還回營里去嗎?」寒蕊多麼希望,他能回家來,哪怕,他再也不進她的房。
「是的。」想了想,平川又答︰「以後沒事,我也不會隨便回家。」
寒蕊微弱的希望再次泯滅,她戚然道︰「我若替你辦成了,你能回家麼?」
「如果這是交換條件,」平川漠然地轉過身去︰「你可以不辦。」
寒蕊眼楮輕輕一眨,眼淚無聲地滴落下來。
他緩緩地轉身,盡管沒有看,但他听見了,空氣中心碎的聲音,眼淚滑落的聲音,和她壓抑著的,那低而粗的一聲吸氣。
他不知道,世界上除了誰,還有這麼靈敏的耳朵,可以在一瞬間,听見這麼多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他故意放慢了腳步,竟然有些刻意地,等待著她生氣,朝著他尖利地哭喊,怒氣騰騰地詛咒,也許,看見那些,听見她發脾氣,甚至是沖上來糾纏,再給他一耳光,他心里,會因此而好受些。
他知道自己的過份,也知道自己的冷酷,但是,傷害無法避免,他必須,讓她離開。
這是他的終極目的,無法動搖。
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一種力量,驟然間揪緊了他的心髒,讓他不忍,讓他感受,讓他銘記。仿佛所有的,都是為了讓他日後來回憶而做的鋪墊,不是沙灘上的印痕,而是石壁上的雕刻,清晰無比,他越是想忘記,便越是刻骨銘心。他可以不看,可以不想,這一切卻始終存在,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惶恐。
可是,她沒有哭,也沒有鬧,沉默的空氣中,只有她的傷心在飄浮。
她的眼楮,在他的身後望著,絕望而空洞。許多年以後,他才找到一直不敢看她眼楮的根源,完全是因為他的心,承載不了她眼里的傷悲。
距離,緩緩地拉開,她無力,將遠去的人喚回。此時的門里,沒有呼風喚雨的公主,只有一個深陷絕望的棄婦。
她投入全部的愛,感動不了他。當她明白自己的愛,在他看來只是負擔的時候,任何無怨無悔的付出都成了尷尬。當她明白,他執意要把自己留給別人的時候,方才醒悟,兄弟至重,與她無關,家人至重,與她無關,不論她如何地想溶入他的生活,他都可以讓一切沒她什麼事。
看著自己奮不顧身的愛情慘淡收場,一無是處地的零落滿地,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收拾這一地的蒼涼。用最後的一點力氣,用做流淚,悼念不是為了追憶,而是為了殉葬。
他不會再回來了,在她離開之前。
她還有很多的話想跟他說,還有很多的愛沒有表達出來,還有很多的未來想替他勾勒,可是,他漸遠的背影,留給她的距離,是漸漸的長,漸漸的遠,漸漸的消逝。
她徐徐地轉身,背向著門口,坐下來,雙後慢慢地抬起,捂住臉。
平川……
他忽然听見一聲輕輕的呼喚,溫柔得沒有一點重量,可是那呼喚聲中純粹的歡樂,卻讓他渾身一震。
她叫我?這個時候,她還有這樣快樂的心情?又搞什麼鬼?!
他終于停住了腳步,遲疑著,回頭?抑或是,繼續朝前走?
把她一個人,留在這絕望的深淵?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一回頭!
她的背影,緋紅安靜,象她曾經含淚微笑的臉。
倏地,他醒悟過來,是幻覺。她並沒有叫他。他望著她沉默的背影,有些失神。
「公主,我進來的時候,」紅玉猶豫著,說︰「看見,郭平川站在院子里,望著您……」
「是麼?」寒蕊淡淡地答了一句。
「他找你什麼事啊?」紅玉忍不住問。
「那就是他站在院子里看我的原因,」寒蕊嘴角輕輕一扯,牽出一絲苦笑︰「他怕我不去辦。」
紅玉眼珠轉了幾下,想問,又不敢主動問,尋思一會,才問︰「那,您會去辦麼?」
「辦。」寒蕊幽聲道︰「那麼多都做了,也不在乎多這一件。」
紅玉忍不住嘀咕一句︰「公主您就是說得出,做不到。」
寒蕊轉過頭來,神色有些黯然︰「怎麼了?」
「你的心太軟了。」紅玉長嘆一聲,低頭下去。
「找我有什麼事?」北良輕輕地推開門,喚到︰「寒蕊。」末了那一聲,竟是溫柔無限。
寒蕊笑笑,有點不自然︰「我是有點事,要跟你單獨談。」她略略一抬下巴,吩咐紅玉︰「你去外邊守著。」
紅玉出了房間,反手將門帶上,想了想,又將門推開一條縫,小心地往里望去。
冷不定,肩上被人一拍,紅玉嚇了一跳,側頭一看,剛要說話,嘴巴就被來人捂住。
「噓——」英霞輕聲道︰「繼續——」
「這麼機密?!連紅玉都趕了出去?」北良笑著,坐下來,心里開始打鼓。哎呀,特意約到茶館雅室,還要單獨談,該不會,又是為了平川吧?平川住到營里,已經一個多月了,她終于憋不住了,想讓我把他弄回家去?!
寒蕊又是一笑,臉色越發不自然了。
北良吃吃地笑起來,掩飾著自己的緊張︰「沒有第三個人了,發話吧,我的公主——」
寒蕊喝口茶,看看北良,又模模桌布,又喝口茶,這才支支吾吾地開了腔︰「我,我,我想,跟你說說,英霞的事……」
北良正端了茶要喝,忽然一下,笑著噴了一口出來,他忙不迭地擦著鼻子里、嘴里流出來的茶,哈哈笑道︰「你要我娶她?!怎麼連你也來惡心我?!」
「北良!」寒蕊惱了︰「我跟你說正事呢!你怎麼這麼沒正經?!」
「我也跟你說正事呢,我的公主。」北良笑得前伏後仰︰「是英霞叫你來說的吧?你怎麼著了她的道了?」他自語道︰「也難怪,她從小就擅長調擺人,還老是數落鄭瑤兒,其實彼此彼此拉——」
「以後跟她再一起你得多留個心眼,」北良笑得沒有一點正形︰「小心她把你賣了,你還傻兮兮地幫她數錢……」
「她不是你說的那樣,你怎麼也在背後說人家是非了?」寒蕊有些不滿了。
「是我不對,不說了。」北良收起笑臉,嚴肅道︰「說正事。」
「你們是世交……」寒蕊剛開口。
北良一把堵了回去︰「想必皇後娘娘也告訴你了,她原來是想把英霞指給我的,但我娘拒絕了。」
「你娘……」寒蕊再開口。
北良又一把堵了回去︰「我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英霞……」寒蕊還想說。
北良接下去︰「她有不少優點,可我不喜歡她,我們霍家也侍侯不起她。」
「她到底怎麼了?」寒蕊終于逮到機會,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不說她從小的性情怎樣,我們兩家關系這麼好,怎麼會不了解她?」北良緩緩道︰「就說你成親那天,她那樣的表現,目無尊長,哪里象個有家教的女孩,就她那天那麼一顯擺,對她來說,面子是掙足了,可是也告訴了全天下所有人,這個女人不好惹。」
「不單是我們霍家,你可以去打听打听,這京城里,這官家,還有誰敢去郭府提親,娶這位不把公主放在眼里的郭家大小姐?!」北良默然道︰「寒蕊,只要你開口,我什麼都听你的,但惟獨這件,不行。」
他一字一頓,清晰地說︰「我絕不會娶郭英霞。」
隨著每一句話的結束,門外的英霞,
全身都浸入了冰水之中。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的愚蠢。她萬萬沒有想到,寒蕊成親那天的事,她只是想逞一時之快,後果竟會是如此嚴重。本來她的乖張,還可以藏在家里,最多霍家心知肚明,但由于她的膚淺,把自己最致命的缺點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讓眾人看了個明白,也讓霍夫人害怕。一個連公主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怎麼可能尊重自己的公婆?
她後悔了,可是,後悔有什麼用呢。就在她自以為是,得意洋洋的時候,其實她已經成為了眾矢之的。她以為,她向眾人宣告她凌駕于公主之上,卻沒想到,恰恰是這笨拙的意圖葬送了她的一生。
她自此一敗涂地。
「我絕不會娶郭英霞。」北良的話,宣布了她的死刑。
雙手緊緊地摳入門框,指甲陷入木框中,扎得甲床生痛。英霞的淚水,漸漸地蓄積起來,不經眨眼,直接從眼眶中滑落。
我竟是如此地不堪,北良怎麼會喜歡我?天下還有誰會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