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以後要如何面對他,我希望,永遠都不要再看見他……」寒蕊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我知道,他討厭我,他恨我,我無能為力,無能為力……」
「寒蕊,事情,也許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北良輕嘆一聲,說︰「讓時間來醫治你的創傷吧,走過去了,或許你會發現,其實這些事,都很小,都沒什麼大不了。」
寒蕊憂郁地看了他一眼。
北良微笑道︰「我小時候,有柄很喜歡的劍,有一次不小心把它弄斷了,當時我想,這輩子我都會遺憾,所以就很惋惜地把斷劍收好了。後來過了好多年,有一次整理東西,不經意把它翻了出來,想起了從前,不覺好笑,其實很普通的一把劍,當時怎麼就看得那麼重?而後,隨手就把斷劍給丟了,因為毫無用處嘛,不過是一段經歷,讓自己回想起了曾經有過的情懷,再看卻是幼稚,一笑而過。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寒蕊怔怔地望著他,少頃,還掛著淚珠的臉,粲然一笑。
這一笑,卻讓北良禁不住心酸。
有多久,不曾見過她如此的笑容了啊——
「我們回去吧。」寒蕊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的手還握在北良的手中,不由得臉上飛過一片紅雲。
「既然來賞了梅,就帶一枝回去吧。」北良笑著提議。
她斜著眼楮,望著北良甜甜一笑,仿佛在說,你來摘。
北良掃視一眼,抬手欲摘高枝,只听身後傳來寒蕊的聲音︰「你忘了,低就的梅……」
他心領神會,垂手下來,順勢折下一枝,舉過來︰「如何?」
「很好。」她笑吟吟地接了,眼光卻還是,在高枝上停留了片刻。得不到的,既然不屬于我,也無須強求,只會徒增煩惱。
再望北良一眼,臉上一掃往日的陰郁,笑容一片。
「這樣多好,」北良微笑著,柔聲道︰「我喜歡你這樣笑,希望你永遠都有這樣的笑容。」
她呵呵一笑,執著紅梅,並起雙腿,向前一跳,似乎這樣,就跳離了往日的圈圈,進入了全新的生活。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又過年了。
寒蕊正在集粹宮里替母親分宮花,本來已經分好了,想了想,卻又從一個盒子里挑出幾朵放進了另一個盒子。
「你又想多要?」皇後發笑道︰「利用職務之便中飽私囊,可不是好作風。」眼看著寒蕊又開始象從前那樣做些小動作,皇後提醒著,卻沒有象從前那樣嚴厲地責怪。雖然寒蕊已經慢慢地走出婚姻的陰影,皇後很是安慰,但出于憐惜,對于這種無傷大雅的事情,她還不想苛責女兒。
「不是呢。」寒蕊慢吞吞地指著花少的那盒回答︰「這才是留給我自己的。」
「那?」皇後有些詫異。
寒蕊低聲道︰「這是給潤蘇的。」
「為什麼?」皇後饒有興趣地問。
「她現在那樣子,怪……」寒蕊很有些難過。
「她又不肯出門一步,這些花,對她有什麼用呢?」皇後幽聲道︰「要是從前,你能這樣,她還不高興壞了……」
寒蕊默默地低下頭去︰「我只想,表達一點自己的心意。」
「為什麼?」皇後又問。
寒蕊想了想,答道︰「以前對她,有些地方是值得反思一下,做為姐姐,其實,我是應該要多為她考慮一些的。」
什麼時候,她學會了不以自我為中心,開始知道退讓權衡了呢?能夠想到別人的感受,已經是難能可貴了,能夠設身處地地為別人著想,的確已經很超乎皇後對寒蕊的期望了。
皇後默默地注視寒蕊良久,忽然探手過來,輕輕地模了模她的頭,柔聲道︰「你長大了,象個姐姐,也象個公主了。」如果,這是那段失敗的婚姻帶給你的唯一的收獲,也未嘗不值得啊。
「潤蘇那里,你多去走動走動,開導開導她。」皇後幽幽地嘆了口氣︰「別跟她提北良。」
寒蕊點點頭。
「潤蘇。」寒蕊笑吟吟地將錦盒打開︰「你來看,都是你喜歡的宮花,我特意替你挑的。」
潤蘇淡淡地瞟了一眼,漠然道︰「不用你來做好人。」
「我……」寒蕊一時語塞。
「你是覺得很愧疚吧,」潤蘇冷淡地說︰「北良為了你跟我退婚,現在,你們幸福了,我呢,不過是個被退婚的公主。」
「潤蘇,別這麼說好麼?」寒蕊低聲道︰「北良退婚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如果知道,我會勸他的……」
「你勸?」潤蘇冷笑一聲︰「你敢保證他一定听你的?他娶了我又怎麼樣?過你在郭家一樣的日子?一樣被打包退回來?!」
話語象刀子一般,扎在寒蕊的心上,若是從前,她指不定已經揚起巴掌,要痛揍潤蘇了,可是這回,她沒有生氣,只說︰「隨你怎麼說,姐姐以後都不會再打你了。」
潤蘇有些吃驚地望過來,揶揄道︰「那我真該好好謝謝你。」
「你是個被退婚的公主,我又何嘗不是?」寒蕊傷感地說︰「要論丟臉,我更甚于你。既然我們姐妹都要被別人取笑,何必還在這里互相傷害呢?」
潤蘇定定地看著寒蕊,不說話了。
「振作起來吧,」寒蕊輕聲道︰「你象個鴕鳥一樣把腦袋縮在沙堆里,以為不去听外面的閑話就可以不用去想,這不是掩耳盜鈴麼?橫豎他們都是要說的,何不大大方方地出來,還象從前那樣過呢——」
潤蘇默默地趴下去,把腦袋埋在胳膊之中,不語。
「初三宮里唱大戲,我來接你,記得帶上這些新款式的宮花,」寒蕊忽然換上了一副快樂的腔調,愉悅地鼓動潤蘇︰「你可是宮里最漂亮的公主啊!讓他們來養養眼啊——」
潤蘇沒有動作,也沒有回答。
皇後端坐在位置上,有些不悅道︰「寒蕊那麼早就動身了,怎麼現在還沒到?」
「公主已經不像從前那麼好玩了,您放心吧,」桑麗說︰「一定是有什麼事耽誤了……」話沒說完,忽然看見皇後直起了身子,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桑麗回頭一看,跟寒蕊並排前行,走向她們的,竟然是潤蘇!
她一下張大了嘴巴。寒蕊是怎麼說服潤蘇的?!潤蘇已經大半年沒邁出自己的宮門了。
皇後輕輕地露出微笑。
寒蕊,真的變了,懂事了,穩重了。
潤蘇啊,盡管神色還是有些陰郁,但畢竟,在寒蕊的支持下,她邁出了勇敢的一步。
眾人都跟皇後一樣,驚訝于潤蘇的出現。
北良依舊和平川挨坐在一起,眼楮,一直追隨著寒蕊,他微笑著,看見了自己最希望看見的一幕,姐妹相親相愛地同行。
平川的眼光,默默地落在寒蕊身上。
她仍舊穿著一套緋紅的衣裙,臉色很平靜,平靜得帶著一絲肅穆,仿佛在做一件意義非凡的事情。看得出,她很小心地帶著潤蘇,也隨時隨地關注著潤蘇的一切舉動,那種關愛,是假裝不出的。
令平川有些意外的事,幾個月的時間過去,寒蕊的變化竟然是這麼明顯。她給人的感覺,不再是那麼活潑中帶著調皮,就連面龐上那些曾經的幼稚和青澀,都隨著時間淡去了。她不笑,站在那里,有種攝人的威儀,仿佛正鉚足了勁,來給潤蘇撐腰,預備著不管是什麼樣的沖擊,她都打算再第一時間站出來替潤蘇擋箭。
就在這一瞬間,平川忽然覺得,那曾經孩子般的寒蕊長大了,象個大人,象個姐姐。他記得,她們姐妹感情是不那麼融洽的,但因為愛的磨難,讓寒蕊成長了起來。而潤蘇的不幸,顯然激發了她心底深處姐妹的情義,讓她變得堅強果敢。
平川的眼光停留在寒蕊的臉上。
她的臉頰有些微陷,原本微圓的臉顯得長了些,眼楮也顯得大了些,感覺人就成熟了許多。淡淡的胭脂掩蓋不了她的蒼白,盡管是一眼就看得出的消瘦,但她精神尚好。
平川靜靜地看寒蕊一眼,又一眼。回到了皇宮,還經常有北良陪著,他料想她的生活,應該是好的,至少,比在郭家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掛念著,有些放心不下。
被他傷得那樣狠,她將如何修復心底的傷痕?這個問題,他盡量不讓自己想,因為想法一旦冒出來,那些過往和愧疚就一起涌上來,讓他有些寢食不安。
這是寒蕊離開郭家後,三個多月以來,他第一次看到她。遠遠地,只能通過她的臉色和舉動來揣摩她的境況。他不止一次地安慰自己,她過得好的,她一定會過得好,她沒有理由過得不好。可是,他還是抑制不住地擔心著,她因他而起的心傷。
忽然,寒蕊的眼光一瞟,跟他來了個結結實實的對撞。他一愣,正想躲開,卻沒有料到,只零點零一秒的時差,寒蕊的眼光已先他而跳開。不,應該說是逃開,更為確切。
他的胸口猛地一堵,沒來由的,瞬間被深深的失落包圍。
寒蕊扭頭過去,再也沒有看他。
他眼光一岔,正好北良滿臉的笑容落入眼中。這一刻,心中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滋味,象打翻了五味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