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低下頭去,默默地自斟自飲,冷不防胳膊被北良輕輕地頂了一下。他有些不耐煩地瞟北良一眼,北良卻曖昧地示意他朝另一個方向望去。這一望,他更加郁悶。
修竹正和太子盤斂手牽著手過來,笑臉如花,一路招呼著已然是太子妃的風範和做派。
「听說,太子大婚的時間已經定了,說是在三月初八,可是宮里現在就已經為這事準備很久了……」北良淡淡地把話題帶過來,晦澀地暗示道︰「看樣子,修竹已經進入角色了,你瞧,她端起的架勢,已經有模有樣了……」
平川不滿地乜了北良一眼。你懂什麼,修竹就是這樣的人,什麼都想做好,即便心里很苦悶,但在大局面前,一定會做得盡量完美的。她這樣的性格,倒是當皇後的必須品性。平川在心底長嘆一聲,憐惜道,修竹啊,上天不肯成全我們,而我又無力改變這一切,彼此之間,只剩下這最後一點心有靈犀來相互支撐了。
他默默地注視著修竹的一舉一動,驚嘆她竟然可以將內心對自己的愛掩藏得這樣不露痕跡的同時,卻感嘆,修竹要獨自堅強地面對,自己除了這樣默默地掛念和支持,別無一用。他心里充滿了有勁使不上來的憤恨。
可是,盡管他眼神熱切,修竹卻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始終沒有朝他這邊望過來。
情到深處情難自禁,相見不如不見啊。
平川一仰頭,又是一杯悶酒下肚。
「潤蘇。」皇後高興地喚道︰「坐我身邊來。」
皇上則笑眯眯地看著寒蕊,若是寒蕊又象從前一樣叫起來「她坐了我的位置,我坐哪里?」那皇上就準備將她叫到自己身邊來坐。可是寒蕊什麼也沒說,順從地,傍著潤蘇坐下,望著父親甜甜一笑。
「坐朕身邊來……」皇上柔聲道。
寒蕊笑道︰「那是太子哥哥的位置呢,我就坐這里,蠻好的。」
皇上嘉許地點點頭,轉向大家︰「今天還有一個客人與我們同桌,來自友邦,大家呆會可要客氣點啊。」
正說著,公公引過來一個暗紅色錦袍的男子,魁梧的身軀,皮膚很黑,細長的丹鳳眼,高高的鼻梁,臉長長的,方正的下頜透出固執的堅毅,長得跟平常人很是不同,頭上織著小辮,裝束有些奇怪,異域特色濃郁,但看上去,相貌堂堂,很是英武。
他的眼神很犀利,一掃過來,有點糝人。但寒蕊卻敏感地發現,他的眼光,在潤蘇美麗的臉上多停留了一秒,犀利之中也增添了一絲玩味的柔情。
看上了潤蘇的美貌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眼神中其他的意味,仿佛透露出另一種意思,好象在嬉笑著問「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寒蕊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在桌子底下,輕輕地握住了潤蘇的手。潤蘇卻並未感覺什麼異樣,此刻她正望著舞台之上,不知在因為什麼出神。
「這是蒙古國可汗的九王子那木措,代表蒙古國,特意從呼倫山趕過來送新年賀禮的。」皇上介紹著,賜坐。
潤蘇這才側過頭來,淡淡地瞟了一眼這個蒙古小子,清淡而不屑。眼神交匯的瞬間,那木措嘴角上揚,微微一笑,竟象是故人相見。
蒙古?!敵國來送賀禮?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還望著潤蘇笑,這小子不懷好意!寒蕊的第六感騰地一下就斷定,這家伙來者不善。潤蘇,潤蘇還未定親呢?一想到這里,寒蕊緊張起來,不由得抓緊了潤蘇的手,重重一捏。
潤蘇狐疑地回頭看寒蕊一眼。
寒蕊嘻嘻一笑︰「呆會我們早點走,省得散場的時候鬧哄哄。」
潤蘇想了想,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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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戲已近尾聲,寒蕊拖了潤蘇,匆匆退場。
出了拱門,寒蕊心有余悸地朝後望望,正想著終于可以放下心來了,冷不丁前面閃出個人來,笑著鞠身道︰「兩位公主,怎麼戲沒看完,就急著走呢?」
竟然是那木措,幽靈一般地冒了出來,背剪著兩手,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他是故意的,他早就料到了我的意圖,特意來堵我們的。
寒蕊不動聲色地往潤蘇前面一站,說︰「我們要回宮,請王子殿下讓路。」
那木措笑吟吟地,不陰不陽地說︰「路這麼寬,公主盡可以走啊。」
寒蕊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拉起潤蘇的手,往旁邊走兩步,欲擦身過去。
那木措不緊不慢地,移過來,再次攔在跟前,挑釁似地望著寒蕊。
寒蕊不做聲,低頭又轉過來,想抽身過去。才一動作,那木措又移了過來,成心把她們堵在了甬道里。
「你想干什麼?」寒蕊沉下臉來。潤蘇擔心地,拉了拉寒蕊的衣袖。
那木措笑著說︰「想留公主單獨說說話。」
「我們沒興趣。」寒蕊**地回答。
「我有興趣,」那木措陰笑著回答。
「放肆!」寒蕊怒道︰「這是中原的皇宮,容得你說話做主?!」
「不過是敘敘舊,公主不用緊張。」那木措不氣不惱,只口氣愈發地硬了起來︰「你,可以走,她,必須留下來。」伸手,就來拖潤蘇。
「我不認識你!」潤蘇臉色有些變了,下意識地,慌亂而害怕地往寒蕊身後一縮。
「你是什麼東西?!公主的去留,你有什麼資格過問?!」寒蕊仰起臉,決絕道︰「你若再不讓步,我就叫人把你轟出去!」
「你氣我不是找你?」那木措哈哈大笑道︰「我對你沒興趣!」
「啪!」一聲脆響,寒蕊氣急之下,就是一巴掌摑了過去!等到回過神來,手掌已經是痛得麻木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
她一直告誡自己,要穩重,要忍耐,經過這幾個月的閉門反思,她不再任性沖動已經很久了,可是這個該死的蒙古人,偏要來找死!管你是來送什麼賀禮的,惹毛了我,先給你一耳光再說!
那木措臉上頓現五個手指印,他盯著寒蕊,眼中凶光畢露。
下一刻,將會發生什麼?劍拔弩張的時刻,忽然一個聲音傳過來︰「兩位公主,皇後娘娘正在找你們呢——」
三人同時側頭一望,寒蕊最先吃了一驚,平川!怎麼會是郭平川?他與我們的距離那麼遠,母後又並不喜歡他,要找我和潤蘇怎麼會差他來呢?
那木措看清來人,高大英挺,步履之間虎虎生風,顯得訓練有素,應是軍中之人,于是穩了穩神,平靜地問道︰「敢問您是?」
平川沉聲道︰「在下郭平川。」
那木措臉色驟變,聲音都拐了彎︰「你就是,就是戰無不勝的賽將軍郭平川?!」讓我們蒙古吃盡了虧的少年大將軍,人稱賽過當年常勝將軍郭破虜的賽將軍,原來就是眼前這位少年老成的男子,他遠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年輕,還要孔武,還要有氣勢。
真是久聞不如一見啊——
哼,戰場上無法與之對決,那今天,倒是要好好較量一下。
那木措深吸一口氣,指指寒蕊,調侃道︰「賽將軍,這就是你休掉了的公主?將軍真是好氣概,連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這話可太傷人了!寒蕊臉色一凜,就要發作。
「王子此言差矣,」平川悶聲道︰「在下不過臣子,豈敢休掉公主?不過是公主看不上在下,出于愛才之心,皇上怕在下人前沒有面子,這才假說是在下休了公主。你的道听途說,不過是體現了皇上的仁愛大度。」
哦,對于這樣的回答,那木措有些傻眼了。
「王子還有什麼事麼?」平川問道︰「如果沒事,在下可否先帶公主去皇後娘娘哪里復命?」
啊,那木措這才如夢初醒,趕緊側過身,連聲道︰「請,請!」
走過了好長一段,寒蕊回過頭去,已不見了那木措的身影,這才小心地問︰「母後在哪里等我們呢?」
平川回過身來,平靜地說︰「公主想去哪就去哪吧,皇後娘娘並沒有找你們。」
「那……」寒蕊有些愕然。
「我不過是路過,正好看見你們起了爭端,」平川漠然道︰「以後盡量離他遠點。」
恩,寒蕊點點頭。
「那在下告辭了。」平川略一鞠躬。
「將軍是有心人。」一直不怎麼出聲的潤蘇終于說話了︰「多謝了。」
寒蕊埋頭走路,忽然抬起頭來︰「什麼是有心人啊?潤蘇,你說話,怎麼老是神神叨叨的?我好象,從來都沒怎麼听懂過……」
潤蘇並不解釋,淡淡地回了句︰「隨口一句話而已,有什麼好想的。」
寒蕊怔怔地望了潤蘇一眼,半天理不清頭緒。望著潤蘇美麗得沒有一絲缺陷的臉,她感慨萬千。什麼時候,能恢復從前啊,犀言利語的,自信妖嬈的,時不時跟自己斗一斗,多好啊,也省得這樣一蹦半句話,把你冰到牆上啊。
從前這個妹妹,漂亮而柔媚,只對自己尖刻,如今,漂亮依舊,尖刻更甚,卻變成了冷美人一個。潤蘇曾經,是多麼意氣風發,手腕得當的一個人,如今,心意沉沉,凡事都不理、不聞、不問,默然得讓她揪心。
一切,都是因為北良麼?
她愛過,因此而知道得不到愛的痛苦,而今,潤蘇走上的,竟跟她是同一條路,這讓她在從前欺負潤蘇的愧疚上,又增添了更多的心疼。感同身受的痛苦,讓她對潤蘇產生了擔憂,潤蘇的沉淪,因此而成為了寒蕊的一塊心病。
經歷了磨難,她才懂得,母親曾經說過的血濃于水。她和潤蘇,不是仇人,而是姐妹。原來潤蘇痛苦的時候,她也會心痛;潤蘇不開心,她也沒有理由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