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將軍的身影已經走遠了,平川折回到書房。他默然地打開抽屜,望著木盒中的紅絲帕發呆。
「已經臘月了,」惠將軍說︰「年前,皇後娘娘會得到一個驚喜,正月里,皇後娘娘還會有另一個驚喜……」
平川知道,要來的,終究要來了。
他默默地,抓緊了絲帕。
「平川哥……」門外傳來秀麗的聲音。
「進來吧。」平川關上抽屜。
秀麗進來了,微微一笑。
「有事麼?」對秀麗,他始終都很溫和。
秀麗猶豫了一下,說︰「我想,回娘家去一趟……」
「就在隔壁,你想什麼時候回去都可以,不用來問我。」平川說。
「我……」秀麗膽怯地請示道︰「我想回去住幾天……」
平川看了她一眼,問︰「你想回去住幾天?」
「三、四天,行麼?」秀麗顯得很開心。
「五天吧。」平川說︰「如果你還想多住,也可以,差人回來說一聲就行了。」
秀麗一听,歡喜地去了。
平川想了想,把管家叫到書房︰「去把少夫人房里的丫頭叫過來。」
「娘,你每天,都到秀麗房里去干什麼?」平川夾了一筷子菜,淡淡地問。
「你問我?!」郭夫人不屑道︰「我還要問你呢,才進門的媳婦,動不動就要回娘家,你也不管教管教?!」
「她想家,很正常。」平川平靜地說︰「每次都是我準許的。」
「過門兩個月,回了六次家!」郭夫人說︰「這麼舍不得,就不該嫁人!」
「她要是住得開心,回去干什麼?!」平川低聲頂了一句。
「她不開心,那是你當丈夫的原因,」郭夫人板起臉︰「關我什麼事?!」
「你每天,都到她房里去,是去干什麼?」平川再一次點穿了話題。
「去教導她如何侍侯丈夫。」郭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是嗎?」平川的眼光銳利。
「你不問,我還不想說呢,她呀,不听教導,一個勁頂嘴。」郭夫人說。
平川漠然道︰「寒蕊身為公主,都不敢跟你頂嘴,秀麗何德何能,她敢麼?!」
哼!郭夫人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出來︰「這是哪個下人多嘴,在你面前挑事生非?」
「你若無刺可挑,害怕下人生什麼事?」平川譏諷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他將碗一擱,起身走了。
郭夫人憤然將碗一甩,只听「啪」的一聲脆響,瓷碗就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她忿忿地坐了一會,忽然大聲喊道︰「把少夫人房里的丫頭給我叫來!」
丫環戰戰兢兢地進來了。
「跪下!」郭夫人怒吼一聲︰「我叫你多嘴!」一揮手,她的貼身丫環就走上前去,準備扇耳光。
「住手!」平川冷著臉走了進來,對那地上嚇得面如土色的丫環說︰「你回去。」隨即轉向母親︰「以後秀麗房里的丫環,你要罰要打,必須先經過我。」
「郭平川!」郭夫人暴跳如雷︰「我還
是不是你娘?!你是怎麼做兒子的?!我辛辛苦苦帶大你,就是讓你今天這樣來針對我?!」
平川默然道︰「只要你不針對秀麗,我自然也不會針對你!」
「你——」郭夫人指著兒子的鼻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平川冷峻地望了母親一眼,轉身離去。
「郭平川!你狠!」郭夫人咆哮道︰「咱們走著瞧!」
「一起去喝一杯。」平川掛好配劍,招呼道。
「不行呢,老婆吩咐,早些回家。」副將戚楚正擱好長矛,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平川笑了一下︰「你跟瓊雲,都老夫老妻了,還這麼恩愛?!真是羨慕。」
「她要我早些回去,可不是恩愛,是要我做事呢。」戚楚正將手一攤︰「去給她做車夫,她要去歸真寺掛祈福牌。」
平川詫異道︰「你們家,又有婚嫁喜事了?」
「不是……」戚楚正說︰「還不是那……」他一抬頭,望著平川,奇怪道︰「難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平川莫名其妙。
「你真的,沒听說?」戚楚正怔了一下︰「皇上已經詔告天下了呀……」
「什麼呀?」平川更加狐疑。
「寒蕊啊!」戚楚正大呼小叫道︰「昨天皇上就已經詔告天下,招本年新科狀元蔡運祥為寒蕊公主的駙馬,年後成親。瓊雲跟寒蕊什麼關系,她去掛祈福牌就是為了寒蕊,還非得親自去不可……」
平川靜靜地望著他,忽然感到心里一抽,好象有什麼東西,輕輕地碎了。
「平川哥,晚上你都沒怎麼吃飯,」秀麗輕輕地偎依過來︰「是不是太累了,還是有什麼心事,可以跟我說麼?」
恩,他默默地答了一句︰「跟你說,你也不懂,先睡吧。」靜靜地起了身,去了書房。
他又一次打開了那個木盒,紅紅的絲帕,就那麼,安靜地,躺著。
紅艷艷的錦緞,閃著潤澤的光彩,流蘇的穗子,黃澄澄地晃眼,靜靜地擺放在箱子里。
「公主,您過過目,對這江南進貢的嫁衣,還滿意麼?」宮女們垂手站在一旁。
寒蕊的眼光,還停留在自己繡架的緞面上,抬都沒抬一下︰「可以了,放下吧。」
潤蘇提溜了鸚鵡架子過來︰「你好歹也看一眼,這樣,未免太不當回事了,讓她們回去,怎麼回復皇後娘娘?」
「就說我很滿意。」寒蕊決然一揮手,讓她們下去。
潤蘇在繡架前站定,伸出手,蓋住緞面,逼得寒蕊抬起眼來,她說︰「出嫁是大事,怎麼如此隨意?!」
「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大事,隨意就好了,」寒蕊低聲道︰「你知道,若不是為了寬慰母後,我根本就不願意應承下來……」
「不就是出嫁麼,嫁給誰,不都一樣,有什麼好喜慶的,為什麼要用紅色?我一點,都不喜歡紅色……」寒蕊話沒說完,就緊緊地抿住了嘴唇。
自從北良死後,她再也沒有穿過紅色的衣服。那是她曾經最愛的顏色,卻成了最容易刺激她的傷痛。
潤蘇定定地望著她,黯然無語。
「你成天這麼繡啊繡的,預備不當公主當繡女?!」潤蘇坐在寒蕊旁邊,看著她的手指,在緞面上靈巧地運針。
「我本來是想用這個來練坐性的,誰知一來二去,竟然愛上了,」寒蕊悠然一笑︰「繡花的時候,有很多事情都可以不必去想,時間也很容易過去……」
「再說了,有了它,我也不會出去無事生非了。」寒蕊的話里,有些感傷︰「安安生生地呆在宮里,清靜得好。」
「你不是,一直都很愛熱鬧的嗎?」潤蘇想笑,卻笑不出來。
寒蕊幽聲道︰「人,都是會變的……」
正說著,忽听門「 」的一聲響,晚秋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你這麼冒失干什麼?!」潤蘇低低地呵斥了一聲︰「桑麗嬤嬤叫你去拿東西,帶回來沒有?」
晚秋脖子一縮,看著潤蘇,臉色有些發白。
出什麼事了?潤蘇心里冒出一個好大的問號,再一看晚秋的眼,直溜溜地盯了寒蕊。頃刻間,潤蘇的心一沉,不祥的預感涌上來,輕聲問︰「怎麼了?」
晚秋踟躇著,結巴道︰「駙馬爺,就是那新科狀元,蔡運祥,奉旨進京,說是皇上召他入宮過年,年後就戶部任職,不再回東北了……」
「這是好事啊。」潤蘇笑著打趣寒蕊︰「父皇心細,想讓你們提前培養感情呢。」
寒蕊不滿地斜了潤蘇一眼︰「這又什麼好培養的?!」
潤蘇咯咯地笑著,卻發現晚秋神色愈發不對了,于是問道︰「還有什麼事?」
晚秋怔了一下,低聲道︰「那蔡狀元,一听聖旨,不顧大雪,就急急趕路……」
潤蘇又朝寒蕊揚了揚眉毛︰「呵呵,急著見你呢……」沖晚秋揚揚下巴︰「幾時到啊?」
晚秋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說︰「他,他在路上遭遇雪崩,被埋了,挖出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
潤蘇驟然間變了臉色。
與此同時,一岔針,寒蕊就扎到了手,十指連心,一陣劇痛傳來,寒蕊眼睜睜地看著,鮮紅的血從指尖冒出來,不一會兒,已經綠豆大小了。她這才慌不遲的,把手指含進嘴里,愣愣地望著晚秋。
「你從哪里听到這個消息的?」潤蘇是真的急了,聲音有些變調。
晚秋磕巴道︰「集,集粹宮,皇,皇後娘娘,那里……」
「我母後怎麼了?」寒蕊急切地叫起來。
「皇後娘娘听到這個消息,吐了好多血,」晚秋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已經昏迷過去了……」
話沒說完,寒蕊就沖了出去,緊接著,潤蘇也跟了出去。
「哎呀,你們知不知道,外邊的人,都說寒蕊公主的命大凶,克夫呢……」
「就是,先克死了霍將軍,這回,又克死了蔡狀元……」
「好在郭將軍跑得早,不然,還不一樣叫她克死……」
「早些年宮里就有人傳言,寒蕊公主是桃花煞的命格,那麼邪門……」
「照這麼說,誰娶她誰倒霉,怪不得,大家都離她遠遠的……」
「你別說,我們宮里,還真是詭異,不但有個寒蕊,還有那個潤蘇,長那麼漂亮,老是不肯嫁人……」
「她不會也是什麼桃花煞吧?」
「就是,听說,皇上還想給她倆個招駙馬,哎呀,那不是害人家……」
甬牆根處,兩個公公正在嚼舌根,說得一板一眼,正起勁。
忽然,頭上傳來一聲暴喝︰「該死的,胡說些什麼!」
一抬頭,瓊雲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站在跟前,吹胡子瞪眼。她身後,正是寒蕊和潤蘇兩位公主,並肩而立。
兩個公公嚇得半死,趕緊跪下,連聲求饒。
瓊雲吼道︰「胡說八道!敢在背後妄議公主,我要稟告皇上,砍了你們腦袋!」
「算了,誰人背人無人說,哪個背後不說人,」寒蕊輕聲道︰「何況他們說的,也是事實。」
呃,瓊雲一下噎住了,說不出話來。
寒蕊拉了潤蘇,走了,瓊雲很不解氣地對著地上的公公踢了兩腳,就趕緊追她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