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的腳步聲遠去,集粹宮終于恢復了寂靜。
寒蕊和磐義從衣櫃里爬出來,一頭就撲倒在地,「母後……」寒蕊抱住皇後,揭開了母親臉上的床單,涕淚橫流,卻不敢大哭。
磐義看著氣絕的母親,肝腸寸斷,再看哭得死去活來的姐姐,卻不得不壓抑著悲痛,拖起寒蕊︰「走!」
「母後……」寒蕊哭泣著,不肯撒手。
「走!」磐義一抹淚,狠心從姐姐手中奪過母親,放在地上,催促道︰「此地不能久留,我們去正陽殿!」
寒蕊一怔,旋即恨聲道︰「你別听郭平川的,那個畜生!」
「現在除了父皇,沒有人能救我們!」磐義看母親的遺容一眼,強忍下眼淚︰「他說得對。」
「他逼死了母後!」寒蕊低吼道。
「害死母親的是源妃!」磐義一沖動,就想把母親交代的後事說出來,但一想到寒蕊的無遮無攔,硬是把話咽了回去。就算開始還對平川的真假有所懷疑,但經過這一次,他知道,母親的話,是可以相信的。他不能為了安撫寒蕊,把自己最後的這個保障暴露了。
寒蕊一把甩開他的手,怒道︰「我還想問你呢,剛才他站在衣櫃前,我要動手,你干嘛壓著我?!」
「我看見你盯著他後腰上匕首,就知道你想干嘛!」磐義低吼道︰「你想死別連累我!我還要活下來為母後報仇的!」
「你領了他這個人情,以後還狠得下心來報仇?!」寒蕊又急又悲。
「行了,」磐義著急地看看外面︰「我答應你,將來無論如何,一定替母後報仇!」他說︰「現在,我們必須走了,不然,等他們去明禧宮和尚德宮撲了個空,再滿皇宮搜,我們就過不去正陽殿了!」
寒蕊只好,跟著弟弟原路返回。
一出屋子,只看見滿院子尸體,血流遍地,雪地上滿是腥味。
寒蕊「哇」的一聲,就想吐,磐義趕緊拉著她,去了後院。翻出斗篷,寒蕊又忍不住哭了︰「以防萬一?!這就是我們以防的萬一?」
「別哭了!」磐義一回頭,看見寒蕊已經披上了斗篷,這次,不用他提醒,姐姐自己把白的一面穿在了外面。她不傻,別人為她想了太多,所以她才不動腦筋,可是到了沒人可以依靠的時候,她還不是,一樣要照顧自己。
從今以後,就象母後說的,我們沒有人可以依靠,只能自己照顧自己了。
磐義鼻子一酸,險些淚下。
潤蘇跌跌撞撞地跑到正陽殿,公公攔住她︰「公主,這個時候,您可不能進去……」
「為什麼?」潤蘇疾聲問道。
「皇上,已經就寢了。」公公回答。
「我有急事!」潤蘇叫起來。
「皇上……」公公正想解釋,心急的潤蘇已經失去了耐心,一把推開他,就撞開了門,直奔內室,伸手就拉帳子︰「父皇!」
只听見「啊」的一聲尖叫,一個女人衣衫不整地從帳子里面滾落出來……
漣美人?
潤蘇吃了一驚,趕緊背過身去,往外邊走了幾步。
皇上披上衣服,怒氣沖沖地下了床,呵斥道︰「你一貫穩重,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潤蘇趕緊跪下︰「請父皇恕罪,女兒,有要事稟告……」
「什麼要緊的事,明天不行麼?」皇上很不高興︰「說吧,說完就走。」
潤蘇抬頭,望漣美人一眼。
「你,回去吧。」皇上不得不沖漣美人揮揮手。
「現在你可以說了。」皇上強壓下不悅。
潤蘇說︰「父皇,皇後娘娘,有危險……」
「什麼危險?」皇上甕聲甕氣地問。
「源妃想借加強警戒實行逼宮。」潤蘇說。
「你听誰說的,還是你自己杜撰出來的?」皇上認為她小題大做了︰「源妃加強警戒,調外兵入宮禁,是朕同意了的。」
潤蘇一下啞了。難道源妃鏟除皇後,是經過皇上默許了的?她一時間,心亂如麻。
「源妃哪里妨礙你了呢?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如今,怎麼變得喜歡生事了呢?」皇上責備道︰「老不嫁人,性格都越來越怪了,難怪源妃老勸我,趕緊把你嫁掉,省得越養越刁……」
「父皇……」潤蘇覺得委屈極了。
「好了,好了,回去吧。」皇上無奈道︰「今天,父皇也不追究你了,但下次,絕對不允許。」
潤蘇踫了一鼻子灰,悻悻打了回轉,還沒到明禧宮,就听見遠處傳來嘈雜的聲音,似乎來自明禧宮,她預感不妙,正找地方躲,忽然看見紅玉連滾帶爬地過來了,她趕緊拖了紅玉,進了宮女曬衣服的小院子,問︰「出什麼事了?」
「他們滿皇宮找公主和三皇子,要,要……」紅玉抬手做了個砍的姿勢,潤蘇嚇得魂飛魄散!
好狠毒的源妃,竟然一做到底,一個不留!
「怎麼辦?」紅玉急得一頭的汗。
潤蘇定下神來,既然還在找,那就說明,源妃還沒找到,寒蕊和磐義,這會暫時還是安全的。他們不是去了集粹宮,怎麼源妃沒有抓住他們呢?他們既然能躲過一劫,一定是皇後藏起了他們!寒蕊不一定會想到父皇那里是安全的,這會,就該還在集粹宮!
潤蘇狠狠地一咬嘴唇,對!我還要去找父皇,無論如何,我都要把他帶到集粹宮去!那樣,寒蕊和磐義就算出不來,也有救了!
「你怎麼又來了?」皇上披著外套出來,看見潤蘇,氣不打一處來。
「請父皇去集粹宮看看吧……」潤蘇哀求道。
「皇後身體不好,這麼晚了還去驚擾她,你到底想干什麼?!」皇上終于板了臉︰「你若是再胡鬧,先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父皇……」潤蘇還想爭辯什麼,忽然听到殿外傳來公公一聲驚呼︰「公主!殿下!你們這是……」
寒蕊?磐義?他們來了!安全了呀……
潤蘇一喜,站起身來,皇上也詫異地,走向門口。
寒蕊和磐義裹帶著一身的雪花和北風,手拉著手,渾身顫抖著,站在門口,凌亂的頭發,凌亂的衣衫,滿臉的淚,滿身的血,直愣愣地望著皇上,半晌的沉默之後,倆人才抑制不住地撲過來,號哭著,淒厲地喊道︰「父皇——」
皇上大驚失色,一把抱住兩個孩子︰「出什麼事了?」
「只差一點點,我們就沒命看到您了——」磐義悲愴道︰「父皇啊——」
「你們從哪里來啊?」皇上看著他們身上的血,驚懼地問。
寒蕊抽噎著回答︰「集粹宮……」
皇上的心剎時一沉,一種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他粗著喉嚨問︰「你母後怎麼了,說話啊?」
「她,她……」寒蕊再也控制不住,放聲大哭︰「她死了,啊——」
皇後死了?
皇上站在那里,只感到大腦一片空白,抱著號哭的兩個孩子,他忽然覺得,他們傷心的哭泣,抽走了他身體里的最後一絲力氣。他強撐著,拉起兩個孩子,一手一個,提腿,听見自己空洞的聲音︰「擺駕,集粹宮……」
集粹宮里,還是寒蕊他們離開時的模樣,沒有人會料到皇上會親自來,而且來的速度那麼快。
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首,都在述說著當時血腥的場面。觸目驚心的一切,讓皇上震驚,他緊緊地抓著兩個孩子的手,跨過地上的死人,朝前走去,走向屋里。
一席白色的床單,蓋在地上。
皇上緩緩地蹲下去,拉開床單,呆視著那張蒼白而熟悉的臉,不禁悲從中來,愴然道︰「婉怡啊,說好了的,你怎麼丟下我,先走了?」彎腰欲抱起皇後,卻看見了她脖子上的刀痕,只覺得胸口一挫,憤怒和悲傷頃刻間洶涌而來,他咆哮起來︰「是誰干的?!誰,敢殺朕的皇後?!朕要將他碎尸萬段!」
他緊緊地抱住皇後,擁在胸前,淚濕前襟︰「都怪我啊,我來晚了,婉怡,都怪我啊……」
源妃得到消息,帶著惠將軍和平川匆匆趕來,她看到的,正是皇上跪在地上痛哭皇後,雖然沒有呼天搶地,但皇上的失態,已經讓她感到了壓力。只知道皇上曾經對皇後一往情深,卻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他們,還是如此地相愛,皇上的痛不欲生,告訴源妃,她似乎把形勢,考慮得過于樂觀了點。
皇上終于安定下了情緒,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源妃回答︰「這都是蒙古死士干的,我們已經抓到人,押在天牢,等候陛下裁決。」
「還裁決什麼?!」皇上怒道︰「五馬分尸!」
「是。」源妃應了,又忍不住附帶一句︰「唉,我們加強了警戒,想不到還是發生了這樣的事,集粹宮,也是我們剛剛排查完才出的事呀,真是……不過,好在陛下無憂,肯定是因為正陽殿戒備森嚴,蒙古人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才轉而謀害皇後的。該死的蒙古人!」
寒蕊低頭望著腳,忿忿地想,真是滿嘴胡言!若放在平時,她一定跳腳出來戳穿源妃,但現在,她學乖了,知道什麼事,都該想一想後果在做。如果她現在說,後果就是,不但不一定扳倒源妃,以後自己在宮里的日子會更難過,因為已經沒有了母後的庇護,源妃可以為所欲為。
「你們什麼時候來的?看到了些什麼?」皇上忽然轉向了寒蕊和磐義。
寒蕊剛要張嘴,又被磐義輕輕一扯,她頃刻間,把所有的話縮了回去。
磐義說︰「我們擔心母後身體,所以深夜想起來探視,結果一來,就看見這個場面,我們嚇壞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去正陽殿找您……」
原來他們是我們做了之後來的,怪不得,緊跟著去明禧宮和尚德宮都沒有找到他們。算這兩小子運氣好,正好岔開了。源妃忿忿地想著,臉上卻保持著平靜。
弟弟又撒謊呢。寒蕊沒有吭聲,現在非常時期,什麼都多個心眼比較好。
平川的嘴角,滑過一絲淺薄的笑。
這個磐義,真有他母親那般的聰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