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的步子不急不緩,郭夫人的哭罵聲漸漸地遠了。
他想到自己生命中這四個女人,修竹是過去式,她的虛偽跟她的話語一樣,讓他鄙視也容易遺忘,但他不恨她,對一個人沒有感覺,遠比愛和恨來得更加從容和冷漠吧。
秀麗是個好女人,他想好好對她,可他還是無法去愛她,她用死解月兌了自己,或許,也還是想成全他和寒蕊吧。
瑤兒終于得到了郭少夫人的身份,可是其他的東西,他不想也不能給她,因為沒有任何的好感,因為他深種的情根。他不過,是成全了母親的心願,所以有時候,他會想,難道瑤兒的死,是上天對他的憐憫。畢竟,如果瑤兒還是郭少夫人,他跟寒蕊,就永遠沒有可能。
他是個深謀遠慮的人,在他開口跟源妃作為條件交換索要寒蕊的時候,他就已經打算好了,哪怕是做妾,他也要她回來,回到他身邊,守護她一生。將寒蕊做妾,也許源妃很樂意看到,至少不會象現在這樣生氣。但誰也不會想到,瑤兒毫無征兆就死了,他得到了徹底的解月兌,寒蕊嫁過來也順理成章。
源妃自然是氣憤難平的,但平川,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後果,他想得很清楚,但寒蕊,他絕不會放棄。他不能再錯過,再錯過,就是永久了。
他慢慢地停下了腳步,凝神而思。
心心,我到底該怎樣來愛你,你已經不是從前的開心果,而是一個透明的骨瓷,那麼薄又那麼脆,仿佛一踫就會碎,我到底,該怎樣來愛你啊……
「你說,郭夫人會跟平川說什麼?」紅玉湊近寒蕊,低聲道︰「我看老太太很有火氣呢。」
「他們母子倆的事,我們還是不要管吧。」寒蕊憂心忡忡地說︰「咱們自己的事,都還擔心不過來呢。」
「他們肯定會吵架,而且,是因為你。」紅玉兩眼朝天一轉,故弄玄虛道︰「我說的準沒錯。」
「別操空心了,還是替我好好想想吧。」寒蕊苦惱地說︰「以前是有父皇和母後在,郭夫人還勉強好相處,現在,唉……以後郭夫人要是……我怎麼辦?」
紅玉想了想,說︰「也許,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糟……好歹,還有個平川……」
「省省吧,就是多了個他,才更糟,或許,比我想的還要糟,糟上一百倍。」寒蕊撐起下巴,想得一腦袋漿糊。
紅玉看著她的樣子,覺得好笑,有平川呢,怕什麼,她笑著,逗寒蕊︰「會怎麼個糟法,你說說看,比如……」
「比如昨晚上,我還巴望著,他又去睡書房,至少,我有個地方睡覺,哪個曉得,他客客氣氣上了床。書房是他的,我不敢去,想去你那里,又怕連累你,無處可去,幸虧你出來了,不然我不就凍一晚上……」寒蕊說︰「昨晚就湊合著過了,那今天晚上呢,我去哪里睡?還跟你一個床?還有啊,他昨晚,是不是故意整我,把我逼到你哪里去,然後又把這事做我的小辮子,好抓個話柄?」
「你怕連累我,最後還不是跟我一塊睡的,平川也沒把我們怎麼樣啊。」紅玉的意思,就是說寒蕊言過其實了。
「哼哼,」寒蕊神經兮兮地說︰「你就等著吧!」
「你干嘛想得這麼復雜?你以前不這樣的啊,」紅玉笑道︰「你為什麼不想,他上床,是想跟你洞房……」
「去你的洞房吧!」寒蕊頃刻間瞪大了眼楮,憤憤道︰「他要洞房,早三年前不就洞了,還等到今天?!他又不喜歡我,跟我洞什麼房?!」一別頭,數落道︰「都經過這麼多事了,你怎麼還跟我從前一樣,一根筋啊……」
「我看你,才是越來越傻了呢!」紅玉故意點穿道︰「我看他,就是想洞房,不信,你今晚上試試,呵呵,你就不走,保管他一樣上你的床……」
「你真是不知羞呢。就算他想,我還不想呢。」
寒蕊順手拍了一下她的腦袋︰「那是他的床,我的床還沒著落呢。指不定,他就是故意讓我沒床睡。」
「你跟我睡啊。」紅玉開玩笑。
「我沒那麼糊涂,他還是我駙馬呢,他不發話,我敢麼?以前我神氣,他就遠遠地避開,如今我是落地鳳凰,他不就是想回敬一下,看我知不知道自動避開。昨天晚上,就是個下馬威。」寒蕊可不認為紅玉在開玩笑,嘟嚷道︰「虎落平川被犬欺,我還是小心得好。」
紅玉頓了頓,忽然說︰「我看你不用那麼緊張,他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呢。」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寒蕊小心地回望了一下門口,低聲道︰「他可比磐義厲害多了,我們要處處謹慎。」
「既然他厲害,你斗不過他,橫豎都是輸,那又何必跟他斗心眼呢,」紅玉說︰「還不如隨意點,想干什麼干什麼。」
「找死啊。」寒蕊慍道︰「你別放松警惕,我還有別的打算呢。」
紅玉嘻嘻地笑起來︰「難道你也想學潤蘇使心計?你想干什麼呢?」
「我沒潤蘇那麼聰明,我只不過想……」寒蕊幽聲道︰「你還是別問了吧,總之,以後,我會對他很客氣的,不管他怎麼對我。」
「又跟以前一樣?」紅玉莞爾︰「可不就是討好他?」
寒蕊悶聲道︰「也算是吧。」
「你還是喜歡他的。」紅玉忽然不懷好意地笑起來,細聲道︰「不如,今晚就先上床,看他怎麼做,也許,他真的想跟你……恩……」她用胳膊肘輕輕地頂了寒蕊一下,一臉曖昧的神色。
寒蕊默默地搖搖頭。事過境遷,一切都過去了。那些愛,已經隨風而逝。
笑容在紅玉的臉上悄然淡去,她默默地轉過身,忽一怔︰「駙馬……」
平川不知什麼站到了她們身後。
寒蕊慌忙起身,束手站在一旁,忐忑著,糟了,他听見了什麼,會如何對付我?
平川平靜地坐下,略微抬抬下頜︰「你也坐。」
「最近我很忙,會常常出門,營里事多,回來也不見得按時,」他盯著寒蕊的臉,輕聲道︰「沒必要弄得兩個人都休息不好,考慮了一下,還是你住這里,我睡書房吧。」
話一說完,就看見寒蕊的神色一松,如釋重負。平川的嘴角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為寒蕊的舒心,也為她遠不如潤蘇的修為,這麼長的時間過去,單純依然如故,再怎麼裝,都是裝不出來的。
「還有,」平川輕聲道︰「母親身體不好,需要靜養,沒什麼特別的事,你就不要去打擾了。」
郭夫人自然是不希望看見我的,當然,我也巴不得不見她。寒蕊微垂下頭,暗暗地嘀咕一聲,心里已經樂開了花。
「母親病著,家里的事就由你來打理了,有什麼不知道的,就問管家,我吩咐過了。」他柔聲道︰「你是女主人,該慢慢學著的。」
寒蕊眼楮一直盯著地面,不看他,只點頭。
她拘謹的身影就這樣被他的眼光籠罩著,在他安靜的注視中,憋足了勁,一聲不吭。
本來,平川就是個話不多的人,今天這一席話,已經有些破天荒了,而那頭,寒蕊又怕說錯話,抵死不開口,這會,隨著平川話語的結束,房間里,漸漸陷入沉寂之中。
還是紅玉機靈,她揭一下杯蓋,說︰「沒熱開水了,我去廚房看看。」腳底一抹油,溜了。
寒蕊眼睜睜地望著她出去,又恨由急,眼楮都快鼓出來,卻無可奈何。
屋里重又歸于平靜。
讓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來活躍氣氛,顯然是太難為他了,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沉默片刻,輕輕起身,走近她。
感覺到他的走近,她緊張得全身發硬,就在距離兩步的時候,她默默地站起了身,合手恭立。
他安靜地注視著她,眼楮一眨不眨,輕聲道︰「不用這麼見外……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他是想親近她的,可是她,卻這麼拒人于千里。一瞬間,他有些難過,他的今日,曾是寒蕊的昨日。他有預感,那些她曾經經歷過的創傷,如今,他正在、並且將會一一嘗遍。
「以前,是寒蕊不懂事呢,將軍就不要再提了。」她謙卑的聲音,有點例行公事的味道。
「現在你懂事了麼?」他輕輕地反問一句。
「我……」寒蕊有些嚇住了,聲音微微發抖︰「也許還是不太懂事,但我會努力的,請將軍相信我。」
平川定定地望著她,長嘆一聲。
你還是不懂事啊。也許你懂得一個丈夫對妻子的要求,也許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可是,你不願意。如果你真懂事,哪怕不願意,該盡的義務還是要盡的。做一個妻子,做我的妻子,真的讓你這麼為難,可是你曾經,是多麼的愛我啊。
寒蕊好生黯然,他的嘆氣表示了他的不認同,她在他跟前,從來都是一無是處,從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那將來呢?也許,不管她怎麼努力,都達不到他的要求,自然也就感動不了他。她恍惚中覺得,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博取他的好感,讓他去拯救磐義的希望已經變得很渺茫了,就象當初,她想用愛來感動他一樣,滿腔希望的來,滿月復絕望地離開。命運也許早就注定,她想要的,在他這里,永遠都得不到。
寒蕊的頭埋得更低,心里登時空空落落,沮喪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