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庵的禪房里,寒蕊望眼欲穿,晚秋終于出現了,訕訕地笑道︰「寒蕊公主,您回去吧,淨緣在閉關修行,不方便相見。」
寒蕊的心一沉,潤蘇不願意見我?
晚秋逃也似的想走,寒蕊一把抓住她︰「潤蘇為什麼不見我?」
晚秋支吾道︰「淨緣虔心向佛,立意苦修,諸人都不見的……」
「我是她姐姐,叫她來見我!」寒蕊又急又火。
晚秋磕磕巴巴地說︰「出家人六根清靜,沒有俗家牽絆……」
寒蕊怒道︰「這定然是她教你說的,你不妨直接告訴我,她為什麼不見我?」
晚秋嚇得脖子一縮,說︰「回稟公主,潤蘇公主說,她不見你,是因為,她若見你,你一定提出帶她走……」
寒蕊一頓,不說話了。
「潤蘇公主不會跟你走的,她說,你已經連累了別人,就不要再逼她也去連累人家了,」晚秋偷偷地看平川一眼,戰戰兢兢地回答︰「她還說,你連自己的家都沒有,憑什麼帶她走?等你有了自己的家,再說吧……」
話語輕輕一點,落到了寒蕊的痛處,頃刻間,她的眼淚一涌而出。眼一瞥,望見平川,陡然間轉過背,好半天,才控制下情緒,回身過來,已經是很冷靜地問︰「她的臉好些了麼?」
「好了,只是,」晚秋低下頭去︰「只是留下了兩道很長的疤痕,皇上有特意叫太醫送藥過來,公主您放心,疤痕並不是很深,也不是很粗……」
唉,雖然不深也不粗,但終歸還是留下了疤痕,可以想見,那長長的一條從右額角一直貫穿了左臉,另一條,也橫在左臉上,潤蘇的臉,整個都是毀了。
寒蕊呆呆地站著,好半天,才喃喃道︰「她是不想我看見她的臉麼?」
晚秋抿了抿嘴唇,沒有回答。
寒蕊黯然道︰「既然這樣,我們回去吧。」她說︰「晚秋,煩牢你告訴潤蘇,等我有了自己的家,再來接她……」她掉頭朝向平川,低聲道︰「希望,我不會耽誤將軍太多的時間……」
平川靜默地望著她,一言不發。他知道,她是想告訴他,她會想辦法離開郭府,等她離開了,就不存在耽誤他了,那樣,他可以娶別人,過自己的生活。可是就憑她的能力,能做到麼?或者她知道這樣的結果遙遙無期,但她還是願意這樣來安慰自己,也許,還想通過這樣的一番話,力促他放過她,對她好點。
晚秋應了一聲,依依不舍地看著紅玉。
「公主喜歡听佛理,去請塵拂大師來給她講講佛理吧。」沒有任何征兆,平川忽然提議,然後,他對紅玉使了個眼色,輕輕地,就出了門。
紅玉上前,拉了晚秋的手,親熱地說︰「反正公主這會也不走,難得有機會,我們姐妹拉拉家常……」
沒見到潤蘇,寒蕊哪里有心情听佛理,本想就此回家,一看紅玉那架勢,不禁又心一軟,想想紅玉和晚秋素來要好,也是難得相聚,于是不響了。
潤蘇正在佛堂里念經,听得門頁一聲輕響,于是問道︰「他們走了?」
來人不答。
潤蘇緩緩地回過頭來,並不驚訝,淡然道︰「原來是你呀。」
平川緩緩地走近了。
潤蘇也站起身來。
他看著她,面容純淨,兩條疤痕未經任何的遮掩,雖不駭人,但依舊還是毀掉了她的嬌美。也許,她還可以用細細的妝容,來化解這個瑕疵,他相信,那應該還是做得到的。可是她沒有,對于這樣的面容,她很坦
然,坦然得有點讓他意外。
「有什麼話就說吧,」潤蘇漠然道︰「若不是為了寒蕊,你不會來的。」
他低沉道︰「你為什麼不見她?」
「這樣讓她很傷心是吧?她一傷心,你就心痛了,是吧?」潤蘇的表情很清淡,話語卻依然不改從前的犀利和刻薄︰「所以,你來質問我?!」
他避開鋒芒,說︰「皇宮的藥效果很好,你臉上的疤痕並不礙事,為什麼不見她?」
「你以為,我在乎臉上的傷?」潤蘇不屑道︰「這張臉,其實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如果可以,我願意用這張臉,換其他的東西……」
「可是她在乎!」平川打斷了潤蘇的話︰「你從來都不為別人著想的嗎?讓她看看,免得她擔心和傷心,就這麼難?」
「你是在說我麼?」潤蘇冷笑一聲︰「我們倆,五十步笑百步!你別以為,自己很崇高,就可以鄙視我,你以前,有為她著想過?」
他不語。
「你愛的,你就視若珍寶,你不愛的,就棄如敝屣,對每個人都是這樣,」潤蘇哼一聲︰「郭平川,我從來都不喜歡你這個人、這樣的性格,比起北良,你差遠了。若不是為了寒蕊,我連話都懶得跟你說。」
「我只是不想她再受傷害。」他的口氣,軟了下去。
潤蘇笑一下︰「你們相處得如何?」
他沒有回答。
「沒有洞房吧?」潤蘇漠然道︰「她的心死了,不再愛你,也不相信你會愛她。」
「我不在乎,」他忽然說︰「只要能守著她,跟她在一起,就行了。」
「原來你暗戀李修竹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是個痴人,當時我還想,你如果真的愛一個人,一定會願意為了她的幸福而放手,如今看來,不是這樣的。寒蕊已經不愛你了,如果是為了她未來的幸福,你應該選擇放手,可是你不肯……」潤蘇低聲道︰「愛一個人太深,就做不到無私,只能是自私了。」
他緩緩地背起手,深吸一口氣。
「你後悔嗎?」潤蘇覷起眼楮。
他不回答,卻沉聲道︰「我們還有將來。」
潤蘇輕笑兩聲︰「她不愛你了。」
「她會愛我的,」他凜聲道︰「我一定會讓她再愛上我的。」
「我記得,寒蕊也這樣說過,可是結果呢,你還是沒有愛上她,她還說過,她會永遠愛你,可是她現在也不愛了……」潤蘇平淡地說。
「你錯了,她說我會愛上她,實際上她說對了。」平川靜靜地望過來。
「你終于肯承認了?」潤蘇莞爾一笑︰「不是為了北良的托付來照顧她?」
「照顧只是愛的一部份。」平川說得很慢。
「好好地照顧她吧,你該走了。」潤蘇轉過身。
「去見見她吧。」他再一次要求。
潤蘇漠然道︰「你為她,來求我?」
他頓了頓,回答︰「是的。」
潤蘇輕笑著,轉過身︰「這是我認識的郭平川麼?你從前,是多麼冷酷無情啊。」
他不理會她的嘲諷,說︰「去見她一面,說點什麼,哪怕是騙騙她,也行……」
「騙她?」潤蘇徐徐地吐出兩個字。
「你說,等她有了自己的家,再說吧……難道不是騙她?你知道,她自己的家,對她意味著什麼?她只想著離開郭府,有個公主府。只要有源妃在,她永遠也不會有自己的家。你是不會跟她走的。」他說話,永遠都只說重點。
潤蘇笑起來︰「可是,有你在,源妃長不了。」
「難道你沒有想過,只有源妃在,我才能把寒蕊留在身邊。」平川沒有笑。
「這只是一個假設,」潤蘇輕聲道︰「因為你不會,你會把磐義送上皇位的。然後,寒蕊會離開你……」
他垂下眼簾,不語。
「不讓她離開你的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重新愛上你。」潤蘇低聲道︰「你能辦到嗎?」
「我能。」他決絕道。
潤蘇笑了一下︰「那你就不要叫我去見她。」
他抬起頭,皺皺眉頭。
「她很消沉,對一個絕望的人來說,不能喚起她的愛意,那就讓她恨吧,總比麻木要好。恨,是愛的另一個極端呢。」潤蘇的話似乎很有道理,似乎又不著邊際。
「你走吧,平川。」潤蘇抬起頭,走到門邊,拉開門頁︰「請——」
平川還想說什麼,卻只能做罷,一腳跨出門檻,感覺腰上一扯,回過頭來,只見潤蘇嫣然一笑︰「借你配環一用,稍後便還。」平川一愣,潤蘇已經關上了門。
看見平川進來,寒蕊趕緊起身,問道︰「是要走了麼?」
平川笑了笑︰「不急,你跟塵拂大師慢慢坐。」
「改天吧。」寒蕊乖巧地說。
他看她一眼,低聲問︰「累了麼?」
她正要跟塵拂大師告辭,忽然,進來一個小尼姑,將一樣東西遞給平川︰「淨緣說她已皈依佛門,這個,還是還給將軍,請將軍以後不要再來,她也不會再見將軍了。」
平川一見,正是自己腰上的配環,潤蘇剛才扯了去,竟給他來了這麼一手!他望望寒蕊,想解釋,又不知怎麼開口,陡然間,啞口無言。心瞬間往下一沉,潤蘇到底想干什麼?他登時有些緊張,卻只能,默默地看著寒蕊如何表現。
寒蕊靜靜地看了平川一眼,什麼事也沒有,說︰「我們回去吧。」
平川接過配環,一抬眼,就看見了紅玉鐵青的臉。他長嘆一聲,轉過身,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