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紅玉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潤蘇沉沉地長嘆一聲。
「公主,你是在為寒蕊公主擔心麼?」晚秋小心地問︰「我看你剛才,很有把握的樣子……」
潤蘇低聲道︰「別問了,我說了,你也不會懂的。」她的心思,任何人都不會懂。記得十三年那年在歸真寺,皇家祭祀完畢,喝茶的空擋,她和寒蕊同時跪在大殿里求本命簽——
兩個簽筒同時在潤蘇和寒蕊手中搖著,嘩嘩做響,「啪!」的一聲,同時掉下一根簽來。
潤蘇飛快地撿起簽,跑到明哲大師跟前,說︰「方丈,跟我找找簽文!」
明哲大師微笑著,翻開簽書,找到對應條目,提筆抄下一句話,遞過來。潤蘇興沖沖地接過來一看,登時就撅起了嘴巴,怎麼是這樣啊?
本命的一句話,居然是︰千思萬慮皆是空。
「方丈,方丈,看看我的!」寒蕊也過來了。
潤蘇瞥寒蕊一眼,心里哼一聲,我這本命,真是晦氣,她一定比我好。一邊想著,一邊眼溜溜地望向明哲大師。
大師拿著寒蕊的簽,呵呵一笑,說道︰「你的呀,不用抄簽文了。」
「為什麼呀?」寒蕊奇怪地問,繼而一笑︰「是很好吧,所以不用看了。」
潤蘇驚異地看著寒蕊,暗暗地捏緊了手中的簽文,寒蕊笑得那樣自得,她沒法不嫉妒。
大師依舊微笑道︰「你看潤蘇的吧,你們倆個,是同樣的簽。」
啊?潤蘇一下張大了嘴巴。
寒蕊別過頭︰「潤蘇,把簽文給我看看!」
潤蘇一扭頭,撒腿就跑︰「追到了再說吧!」
「我才懶得追你呢!」寒蕊一揮手︰「只要是好簽!看不看也無所謂了,你就自己稀罕去吧!」
世間的事,有時候真的是天注定啊。潤蘇想著,不禁苦笑一下。
我們求的,竟然是同一枝簽,同樣的一句簽文「千思萬慮皆是空」。潤蘇仔細想想,冥冥之中,也許天數早有安排。這麼多年,她想了這麼多事,謀劃來,謀劃去,哪一件,是為自己?不是空麼?那寒蕊呢,她倒是什麼也沒有去想,想的基本上也都是些沒用的主意,或者說,她就是有這樣的好命,什麼都無須她去想,自然有別人替她想,所以不也是「空」?
同樣的一句話,竟有這樣的天壤之別啊,誰能想得到呢。
潤蘇輕輕地抬起手,撫摩著臉上的傷痕,輕聲道︰「娘,就快了……一切,都快開始了,也很快,會結束的……」
她一定要報仇的,不管借誰的手。而寒蕊,是一個橋梁,帶著她,通向目的的彼岸。
一切都照預想的,在穩穩地推進,甚至有些情況,比預想的還好。比如,源妃會在關鍵時刻,改變策略。她一定是想用對寒蕊的關心打消父皇的顧慮,也因此,一定會步步緊逼,可此時,寒蕊的表現,又是如此的回避,而平川呢,決計不會強迫寒蕊。這樣一來,主動權竟然就被寒蕊掌握了,雖然她對此一無所知。
平川要保護寒蕊,還想重新贏得寒蕊的心,必然要想一切辦法改變現狀。恰恰是寒蕊那個為了成全潤蘇和平川出的主意,歪打正著,讓平川知道了除去源妃在寒蕊心里的急迫性,不管是為了寒蕊將來的幸福,還是平川自己現在的安危,都逼得平川盡快出手。
要平川盡快出手,這才是潤蘇的最終目的。她當然不能告訴紅玉,現在表面上看來,是寒蕊在受煎熬,實際真正痛苦和操心的,是平川。她拿走平川腰帶上的配環,用意不僅僅是看寒蕊有沒有反應,更重要的,是逼迫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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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試試寒蕊吃不吃醋,這只是一個妹妹對姐姐的情分,她想看看,在寒蕊心里,平川的份量到底還有多重。寒蕊不吃醋,只能讓潤蘇感到沉重。她希望他們幸福,可是,這預示著,平川的路還很長。寒蕊立意要成全她的平川的想法,雖然不著邊際,卻也讓她感動。姐妹的磕磕踫踫,到頭來,還是敵不過骨肉情深。她會幫寒蕊的,在通往幸福的路途上,她要送寒蕊一程。
這一試的結果,雖然有些意外,卻也是個驚喜。因為潤蘇知道,寒蕊不吃醋,失望的是自己,但痛苦的,是平川。百口莫辯的平川無法開口向寒蕊解釋,象他那樣性格的人,會用行動來證明一切,證明他愛寒蕊。所以,從這一點說,寒蕊越是對他的感情漠視,他就愈是要表現。先贏得寒蕊的感謝,再贏得寒蕊的愛,是最為穩妥的辦法,平川會這樣選擇的。要讓寒蕊相信,他愛她,他就只能,除去寒蕊的心頭之患。
不管怎麼樣,先讓他們處著,生活的點滴,總會喚醒寒蕊部分的記憶。潤蘇很希望,寒蕊和平川,能發生點什麼。磐義一定會是皇帝,只要平川能留住寒蕊,那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除非寒蕊一定要走,那潤蘇,也無能為力……
忽一陣冷風刮過來,潤蘇打了個寒噤,側頭一看,門竟然被北風吹開了。
「好大的風啊,我這就把門栓好。」晚秋匆匆將門掩上。
風起了——
潤蘇輕聲道︰「今天,好象特別冷啊……」
「今天是小寒呢,公主。」晚秋說。
怪不得,三九天了,潤蘇深吸一口氣,默念道︰「太冷了,該有一絲溫暖出現的……」
溫暖,紅色就顯得很溫暖——
一片紅亮的艷麗從打開的盒蓋中閃現。紅玉仿佛被嚇住了,「啪」的一下,把蓋子蓋上,問管家︰「這是駙馬給公主做的衣服?」
「是啊,才從彩霓莊取回來的。」管家說。
紅玉一跺腳︰「怎麼是紅的?」
「就是紅色的,將軍特意托掌櫃的從江南帶過來的綢緞,據說這丹紅染料,是祖傳秘制,出品率極低,能染出這麼正的紅色,可是千里挑一。」管家說得很認真。
紅玉皺皺眉︰「公主不穿紅色的。」
「她以前,不是最喜歡穿紅色的麼?」管家奇怪地問。
「哎呀,我和你說不清楚。」紅玉又急又惱地說︰「駙馬知道,怎麼還……」她忽然悟到,平川一定是故意的,他以為寒蕊還喜歡紅色,卻因為自己的忌諱不敢穿,所以才特意做了送給她。紅玉陡然間不響了。
紅玉端著衣服盒子,走到門口,想想,轉身,再想想,又轉回來,又想想,還轉身……反復多次,她還是拿不定主意,進去,還是,先把衣服擱下,以後再說。
又一次轉身,背朝著門,紅玉望著手中的衣服盒子發呆。
一片陰影罩過來,紅玉抬頭一看,下意識地喊道︰「公主……」
寒蕊可能是去了院子里,這會回房,正好迎面踫上,她眼光一移,落在紅玉手中的盒子上︰「這就是將軍要你去取的衣服?」什麼衣服,要紅玉親自去取?
紅玉想躲也沒法躲了,硬著頭皮跟著寒蕊進屋,把盒子放下,忐忑地等待著寒蕊開口。
寒蕊瞟了一眼盒子,問︰「你看了麼?」
「看了。」紅玉望著地面回答,一抬頭,看見寒蕊正望著自己,她不禁勉強一笑。
寒蕊心里已經有些異樣了,但她不表露出來,又問︰「好看麼?」
「好……看……」紅玉似乎有些言不由衷。
寒蕊默然道︰「收起來吧。」
紅玉一听,長吁一口氣,趕緊端起盒子,卻又听見寒蕊自語道︰「他給我做衣服,難道是想,等他這趟回來,穿給他看?」
哎呀,這回寒蕊應該是猜對了,可是老天,為什麼她要猜對呢?!偏偏這次?!
紅玉頓了一下,剛想說點什麼,以打消寒蕊看衣服的念頭,糊弄過去,話還沒想好。寒蕊不但說話了,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拿過來,我試試。」
紅玉僵硬著,轉過身子。
寒蕊的手,輕輕地,揭起了盒蓋……
耀眼的紅色,明晃晃地,出現在眼前。紅得那麼艷麗,象血。
在衣服的映照下,寒蕊滿臉緋紅,她望著那一盒子滿當當的紅色,驚愕地,瞪大了眼楮,而後,臉上紅暈退卻,一絲絲的白堆上來,漸漸地,變成了青灰。
郭平川,他是什麼意思?
他討厭紅色,卻特意做了一套紅色的衣服送給我,是諷刺麼?是告訴我,他依然,討厭我?
紅玉緊張地望著寒蕊,她擔心這紅色,讓寒蕊想起北良而再一次崩潰。
「都是假的,」寒蕊失神地說了一句︰「我終于明白了……」
他喜歡的人,始終是潤蘇。他在借這件衣服提醒我,他始終是他,我始終是我,我要記住北良,而在他心目中,我還是那樣一個,令他討厭的人。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無論我穿不穿紅色,都不會改變。
這段時間的和善,不過是權宜之計,都是假的。枉我還在奢望,做不成愛人,做朋友……
我們之間,除了決然,是不該,再有任何的瓜葛。
兩行清淚,從寒蕊面頰上滑落。她輕輕地抬手,抹去,低聲道︰「收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