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三十五

作者 ︰ 老工農

三十五

這是最後一場春雨,迎來夏日和無限生機。劉屯小隊的春播全部結束,社員們可以自由地安排這段夏鋤前的時間。

春雨洗去原野上的污垢,遍地小草探出青青綠芽。滿甸子的柳樹叢都長出柳樹狗子,一股原始的芳香醉人肺腑。

甸子上到處都有婦女和小孩,他們忙著擼柳樹狗子。現在,人們擼它並不是為了充饑,而是做豬食。

劉屯家家養豬,初春抓來豬崽,喂到新年,如果能長到一百多斤,便做為年豬殺掉,用肥肉血腸招待親朋好友。在當地,柳樹狗子是最好的豬飼料。

生產隊里也養豬,大多是母豬,也有兩頭公豬陪伴,主要用于產崽,然後把斷女乃的豬崽分給社員。這些豬主要靠放養,讓它們在甸子上找食吃。

放豬人是老逛,把十幾頭豬趕到泡子邊上,他找個高崗處照看。母豬用嘴拱著潮濕的泥土,翻找草根和貝殼。兩頭公豬站在泥水里,嘴里嚼著白沫,用獠牙向對手示威,目的是爭奪豬群的統治權和延續權。

老逛坐在草地上,從褲襠里往外模虱子,送到嘴里用牙咬。這是他對寄生蟲的嚴厲懲罰,也覺得在荒野里咬虱子是一種享受。

老逛心情好,他就要告別那個陰冷的地窨子。

一個月前,公社的拖拉機來翻地,農機手住在小隊里。老逛也在小隊住,到晚上,他在油燈下抓虱子。農機手拽過他的破棉褲一看,整個棉褲沾滿白花花的蟣子,喝足血的虱子爬滿褲襠,看得年輕的農機手渾身發麻,直想嘔吐。他們讓吳有金把老逛攆回家,老逛說地窨子里積了水,家里沒法住。正在吳有金為難之際,前來看望農機手的周雲給他解了圍,讓農機手住在周雲自己家,建議吳有金給老逛蓋一間土房。

吳有金把這件事交給了馬向前,馬向前把村里的青年人叫到一起,瞪著眼楮大聲說︰「嘿、嘿也好,給老逛蓋房子是義務工,嘿也別想要工分兒,也不許耍滑藏奸,願干你就干,不願干滾遠點兒。」他對那些不願出義務工的青年人說︰「嘿、嘿也好,你們等著,你家有事,沒人幫你,就是你爹死了,也沒人幫你抬。」

馬向前這種動員方式很奏效,劉屯的小青年大多數參加了幫老逛蓋房子的義務勞動。

馬向前把人分成兩伙,一伙由他自己領著月兌坯,一伙由劉強張羅,先把東南崗子那幾棵枯死的柳樹砍掉,再到河灘上砍伐能做檁子的木頭。

沒用幾天,老逛的土房建成。

日子好過了,老逛時常到劉吳氏的墳上看看。劉吳氏是填房,沒能和丈夫並骨,這倒遂了老逛的心。他偷著到墳上給劉吳氏燒紙,並在墳前靜坐,兩眼呆呆的,會掉出幾顆淚。

劉佔山落下成份以後,村里再沒人難為老逛,他和劉吳氏的閑話也漸漸平息。特別是劉佔伍當兵以後,人們對他又高看一眼,吳有金讓他干起了放豬的俏活。

離老逛不遠處是生產隊的牛群,放牛人是喬瞎子。不過,放牛可不是俏活,二十多頭牛把他遛得滿甸子跑。這些牛有一部分是耕牛,大部分是農場淘汰下來的黃牛,也有少部分是花牛。花牛都是女乃牛犢,因為是公牛,沒有生存價值。但這些牛很幸運,被劉屯用草換來,否則一生下就被處死。農場從劉屯拉走很多草,沒給錢,就用這些牛頂替。牛群旁還有一匹馬,膘肥體壯,鬃毛光滑,它就是「漏風眼」輸在劉強手里的那匹棗紅馬。「漏風眼」說話算數,把它送給了劉屯,也不是白給,換了劉屯四車草。棗紅馬烈性不改,劉屯的車老板兒都不願使喚它,吳有金讓喬瞎子先牽著,和牛群在一起放養。

草甸子已經返青,栓在樹樁上的棗紅馬低頭吃草,用尾巴抽打叮在身上的瞎虻,悠閑自在。

牛群旁還跟著幾個孩子,有劉喜和三胖子,還有馬向偉,他們跟在牛後面用夾子打鳥。

有一種小鳥羽毛艷麗,尾巴偏長,它們專門跟在牛後面,撿食牛吃過草後暴露出來的草籽,也吃飛落在牛身上的小蟲,劉屯人稱它跟牛尾子。

劉喜不願和馬向偉一起玩兒,故意借給三胖子兩把鳥夾,拉攏他,孤立馬向偉。

逃學的事最終暴露,劉喜被哥哥踢了兩個 根腳,交了學雜費又到學校上課。馬向勇在人們的勸說下,也同意讓馬金玲上學。馬金玲再也不給劉喜抄試題,劉喜的成績明顯下降。李淑芝原打算等劉屯辦小學後讓他回本村上學,由于蘭正做事總是雷聲大雨點兒小,看來在劉屯辦學的事又沒了指望。李淑芝另作安排,對劉強說︰「小喜子先跟著混吧,等期末考試看,如果能及格,就讓他跟著念,不及格就讓他蹲級。」

劉喜的班主任仍然是谷長漢,劉喜仍然呆在最後一排淘氣。谷老師讓馬金玲和他坐在一起,這又給劉喜帶來方便,可以毫不費力地把馬金玲的答案抄在自己的卷子上,不明白的地方就照貓畫虎。谷老師審卷子也不認真,劉喜有時也能混個及格。他帶帶拉拉地上了一年學,一個拼音字母都沒學會。讓哥哥踢了一頓之後,再不敢隨便逃學,這次在甸子上打鳥,是因為過星期天。

喬瞎子也揣兩把夾子,不過,他不打跟牛尾子,嫌這些鳥太小,專打串兒雞。串兒雞體大肉肥,有三四兩重。這種鳥是捉蟲能手,什麼樣的害蟲都不肯放過,因勤勞和幫助人類,放松了對人類的警惕,就容易上人們的圈套,很多串兒雞成為夾子下的冤魂。喬瞎子成天在甸子上遛,踫到串兒雞的機會多,這個季節,他哪天都能打到兩三只。

有一種鳥不容易打著,它叫白叫天,飛得高,叫聲脆,如果幾只鳥配合起來叫,就會奏響一個美妙的樂章。

還又一種鳥非常吉祥,叫起來發出「布谷、布谷」的聲音,社員們都喜歡听它叫。它叫聲越多,收成就越好。可這種鳥非常珍惜自己的聲音,當甸子上的人們逐漸多了以後,它就藏起來,把表演的機會讓給其它鳥。

通往小南河的土道上,過往行人多了起來,有外地去火車站的過路客,也有劉屯的本村人。現在是小南河的枯水期,過河不用背,又是農閑季節,串親戚的人不在少數。

劉滿堂和劉滿豐兄弟倆都背著大行李,準備回紡織廠上班。

政策有了改變,紡織廠又要召回那些響應號召下放到農村的職工,當然,必須是歷史清白的。

廠里來人通知劉奇,劉奇說︰「滿堂回去就回去,我堅決不走。這把老骨頭也擠不出二兩油,扔在家鄉也就算了。」劉奇用新鮮玉米面貼成的大餅子款待廠里的同事,並讓他住了下來。晚上,劉滿豐哀求廠里人︰「我爸說話和釘釘一樣,不會改的。你回去和領導說說,能不能讓我頂替他回廠?」廠里領導希望有工作經驗的劉奇回廠,也知道這個直性子認準的事很難改變,考慮到劉奇的人品和對廠子的貢獻,同意讓他的小兒子劉滿豐接班。劉奇也留戀感情很深的工廠,又堅持葉落要歸根的基本原則,留在了農村。

他把兩個兒子送到小南河的大堤上,目送兒子過了河。劉奇沒從大道往回走,而是順著河堤去了舊道,他怕因為給老逛蓋房子,小青年兒去砍青年林的樹。

去車站的還有孫勝才。

孫勝才攢了幾個代休日,特意回一趟老家。他回來不是看望父親孫廣斌,而是放不下裝在心里的付亞輝。軟磨硬泡,讓劉強領他去黃嶺小學。

付亞輝沒看上抖抖颼颼的孫勝才,礙于劉強的面子,沒有當面拒絕他。只說現在工作忙,暫時還不能考慮這個事,等工作順了再說。這明明是打發孫勝才,卻讓孫勝才心里熱乎好幾天,他很激動地對劉強說︰「還得是文化人,說出話來就是動听,別說是等一段時間,就是一年兩年我也等。」

由于心里高興,孫勝才在家多住了兩天,沒事干,他就滿街串,哪里人多他往哪里鑽。當初,孫勝才是讓老黑嚇唬走的,如今長了出息,他不但不怕老黑,連馬文也不放在眼里。就在馬文家門口,孫勝才向馬向東吹噓城里人,把馬向東貶為「老倒子」。

他從藍工作服的衣兜里掏出一個紙片,在馬向東和羊羔子眼前來回晃,讓他倆猜是啥東西。馬向東說是錢,孫勝才「嘿嘿」笑,他說︰「你們這些老倒子,也就認得錢。」說著,加快晃動紙片的速度,讓兩人無法看清。孫勝才瞅著羊羔子說︰「馬向東沒見過世面,猜一年也白搭,你猜猜這是啥?比錢還有用。」羊羔子說︰「我不喜得猜,什麼破東西,還能比錢有用?除非是大餅子。」孫勝才笑著說︰「羊羔子猜的差不多,再往下猜。」羊羔子瞪了孫勝才一眼,很不高興地說︰「以後少叫我羊羔子,我也有姓有名,你再這麼叫,我就喊你稀屎癆。」

孫勝才心想︰「這小子早就自稱烈屬,還自己起個名字,別人不喜得叫,連瞎爬子都不認同,也不知叫什麼了?」他裝做很吃驚地問︰「你媽不是說你爸回來才給你起名嗎?你爸爸回來了?」

羊羔子沉著臉說︰「回什麼回來?都是我媽想他想瘋了,我叫劉永烈,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劉永烈?劉永烈,這名字不錯。」孫勝才贊揚說︰「名字就得當當響,以後我也改個當當響的名。也不知我爸怎麼整的,樂意姓孫。以前我還沒在意,到城里才知道,比別人小兩輩兒。回去我就改姓,把孫字換掉。」孫勝才把紙片放在羊羔子眼前讓他看︰「看清沒,這是啥?」羊羔子不認字,他說︰「我認不清啥東西,花花道道的,你不會撿個破東西來唬我們吧?」孫勝才告訴他︰「說你們是老倒子吧,你們還不服,這是飯票,有它才能給發糕吃。」孫勝才又拿出一張紙片讓馬向東看︰「這是啥票?」馬向東月兌口而出︰「也是飯票唄,這張比那張大,給的發糕多。」孫勝才哈哈大笑︰「真是老倒子進城,啥也不行。這叫豆腐票,用它可以買豆腐。」孫勝才用兩手掏衣兜,很謹慎地模出一張票,在兩人面前比劃︰「這個東西咱村沒有一個人見識過,我手里也就這一張,這叫全國糧票,走到哪里都有飯吃。」羊羔子想接到手里看,孫勝才舍不得給,怕落到別人手里弄壞了。羊羔子拿不到到哪都能吃飯的糧票,故意拿話堵︰「到哪都有飯吃?我不信,你拿到台灣去試試。」羊羔子的話還真的難為住孫勝才,想了半天兒他才說︰「到台灣也好使,只是還得等兩天,等我們無產階級把台灣佔領,我就拿它到台灣領發糕。不過嗎,還不能急,現在台灣沒飯吃,別說吃發糕、大餅子,連狗屎都吃不上。要想吃上台灣的發糕,就得先把台灣打下來,人民當家作主,多種苞米,到那天,又甜又暄的大發糕就有了。」

孬老爺家的小囤子背著半麻袋柳樹狗子往家走,看到馬文門口挺熱鬧,他拐了過去。听孫勝才說解放台灣,急忙問︰「哎,孫勝才,你說哪天去攻打台灣?」

孫勝才翻著眼皮看著他,很不耐煩地說︰「就知道擼柳樹狗子喂肥豬,別的啥也不知道,活匣子天天講,你自己去听。」他把糧票、飯票和豆腐票小心翼翼地放進工作服的衣兜里,然後說︰「沒功夫跟你們講太多,我得收拾收拾,明兒個回礦上去。」

羊羔子拉住他,小聲問︰「哎,孫勝才,听說你回來相親了,那女的長得什麼樣?讓你模手沒?」

孫勝才神氣十足︰「是回來相親了,怎麼樣?其實城里什麼樣的女人都有,我一點兒也沒動心,要不是她追求我,我才不扯這個呢。你問這個姑娘長得咋樣?看跟誰比唄,劉佔山說于杏花好看,差遠了!就是和吳小蘭比,也能對付倆來回。」孫勝才看到把三個年輕人說得直咂嘴兒,從心里往外甜。甩起胳膊大聲說︰「得了,耳听為虛,眼見為實,我下次回來,把她領給你們看,讓你們也過過眼癮。」

孫勝才懷著甜蜜的心情趟過了小南河。

這一天,劉宏達也要過河趕火車。他不知孫勝才哪天走,沒有和他就伴兒。

三年困難時期過去,農村給社員分了自留地,政策相對寬松。礦里的政治運動也明顯減少,呂希元情緒低落,整人的伎倆收斂一些。一些有問題和疑似有問題、還有害怕有問題的工人,都感到頭上的壓力輕了很多。劉宏達不像以前那樣提心吊膽,也有了探家的機會,還給家里帶回一些零用錢。這次回來,給劉喜買回一把木琴,想讓小兒子有一點兒音樂興趣。

另外,劉宏達在這個不年不節的時候探家,和礦里的一起重大死亡事故有關,為這事,呂希元單獨找過他。

呂希元情緒低落並不是因為覃水蓮,當覃水蓮把礦醫院燒成灰燼時,呂希元沒怎麼害怕。他在心里罵老婆,說不要臉的騷娘們兒罪有應得。他沒去保衛科看望被押的妻子,而是琢磨著怎樣使自己月兌離干系,甚至做好了和覃水蓮離婚的思想準備。

覃水蓮被關在保衛科專設的黑屋子里,以淚洗面。腦子里再沒有和舞伴兒摟抱時的快樂情景,也不想舞場迷人的燈光和動听的音樂,時而顯現出粟滿寬厚的胸膛和他堅實的臂膀。

呂希元怕受連累不來探視,只有幼小的兒子把涼飯送進矮小的黑屋里。

保衛科派人到關里調查覃水蓮的家庭出身和本人歷史,查出她家是富農。有了重大收獲,兩個外調人員覺得這趟沒白跑,利用一星期的時間,收集到覃水蓮及親屬方方面面的材料,直到認為滿意,拿著厚厚的卷宗回來交差。

外調人員回來後,對覃水蓮的看管升級,審訊的次數明顯增多,被審時還要用細繩

捆住手臂。

呂希元已經寫好和覃水蓮斷絕一切關系的書面材料,並聲稱︰他呂希元並不知道覃家的罪惡歷史,完全是上當受騙的受害者,不然,一個堂堂正正的無產階級革命干部,決不會和富農家的女人生活在一起。

覃水蓮的處境極為艱難,日漸黃瘦,已不見往日的迷人風采。她不再乞求丈夫能給她安慰,困境中又希望昔日的情人能幫她一把。

自從呂希元因為覃水蓮的事和粟滿攤牌後,粟滿果斷地和覃水蓮斷了來往。雖然心里很空落,但事業、家庭、道德等一系列因素,讓他做出了正確的抉擇。覃水蓮出事後,又一次震動了粟滿,他決心全力解救。

粟滿利用各方面的關系,幫覃水蓮疏通,最後把老婆搬了出來。

粟滿的老婆是個拎槍桿子出身的轉業干部,缺少女人應該有的細心,丈夫和覃水蓮的苟合之事,她一點兒也沒察覺。粟滿求她救覃水蓮,她滿口答應,認為幫助、挽救犯錯誤的女職工是女干部義不容辭的職責。並聲稱︰「覃水蓮雖然犯了錯誤,也不能一棍子打死。成份高的罪過不在她,她在舊社會還是個女孩子。女孩子和半大小子不一樣,不敢做殘害革命者的事情。覃水蓮起小就來礦山,沒回過老家,已經和富農家庭劃清了界限,應該給她悔過自新的機會。」

經過粟滿的努力,覃水蓮的處理有了較輕的結果︰開除礦籍,留礦查看。

覃水蓮因嗜舞給國家造成巨大損失,按照礦里有關規定,最起碼也得除名,如果找不到門路,枷鎖加身也不為過。呂希元雖然在掘進隊專橫跋扈,社會上的路還走不通,從他的本性來說,把變成累贅的妻子踢出去,是他的最佳選擇。

粟滿解救了覃水蓮,做為丈夫的呂希元心存感激,同時,還有幾分慶幸。慶幸覃水蓮抱對了粟滿的大腿,要不然,妻子蹲籬笆子是小事,影響他的前程了不得。當然,呂希元心里也有醋意,但是,做為他這樣在仕途上勇敢拼殺的人,又有著天驢行空的追求,自有控制吐酸水的方法。

覃水蓮保住公職,呂希元感到滿意和僥幸。然而,覃水蓮平安回到家,呂希元並沒顯出高興,也沒有久別重逢的那種親熱,而是唉聲嘆氣,一臉苦惱。

呂希元因為礦上出了一個大事故而煩惱。

他在公開場合說︰「礦上死了七十多人,我一個隊就攤上二十一個,這些人都是我們的階級兄弟。我做為一名革命干部,不能不為他們傷心,不能不為他們流淚。」

實際上並不是這碼事,呂希元害怕這起事故把他牽連進去。

呂希元所在掘進隊的隊長叫金士儒,名字起得文雅,性格卻剛正。他不會偷懶,也不會阿諛奉承,還時常整出幾句不合時宜的杠子話。仗著一身力氣,入礦沒幾年,就漲到八級工。

金士儒當隊長時,呂希元還在走背運,呂希元當上支部書記,就讓金世儒靠在一邊。金士儒沒和陰毒的長臉搭檔計較這些,只注重安全和生產。

由于國家急需煤炭,礦里對生產抓得很緊,有一段時間,政治空氣不那麼緊張,實權又掌握在隊長手里,而只抓階級斗爭的支部書記往往被忽視。呂希元為了保住在隊里的主導地位,在運用老伎倆的同時又加新策略,拼命地在工人中尋找異己分子,加以殘酷打擊和迫害,以此向上級顯示他的工作能力。可是,領導好像不買他的賬,仍然以完成任務的好壞考核基層干部。並且提出這樣的理論︰多生產煤炭就是為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就是對地主資產階級的有力打擊。

呂希元整過的人太多,扶植的「積極分子」也不少,很多罵聲都能傳到他的耳朵里。看到在隊里的威信不如金士儒,便對共同工作的隊長有了怨恨,並產生擠走金士儒的想法。

在掘進隊,三個跟班班長的作用非常重要,他們的言行,可以決定生產任務完成的好壞。他們還是隊領導和工人之間的橋梁,隊長的意願往往通過三個班長滲透到工人中。

呂希元只看重「積極分子」,沒把三個班長放在心上。他從「積極分子」那里可以知道哪個工人是革命的絆腳石,然後進行清除。現在,上級給的任務重,這些「積極分子」都被金士儒安排在生產第一線,使得他們少了向呂希元打小報告的時間和機會。

呂希元想釜底抽薪,把三個班長都籠絡在他的旗下。

大年三十兒,礦里沒放假,掘進隊仍然三班不停地在井下作業。中午十二點,呂希元親自給中班的工人開班前會,在會上講︰「今天是除夕,是個不尋常的日子,你們這個中班也不尋常。在偉大的**思想光輝指引下,我們要過一個革命的、戰斗兒的春節。越是過年過節,越能看出無產階級革命者的戰斗精神,越能考驗你是真革命還是假革命。我希望在座的每一個人,爭做無產階級革命者,不當革命的絆腳石。都要發揮煤礦工人特別能戰斗的革命精神,把無產階級革命事業進行到底!」呂希元本打算開完班前會立刻回家,和孩子們一起過年,見上早班的金士儒還沒有升井,他又改變主意。讓工人下井後,把中班班長留下,請他到礦食堂喝酒。

班長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工人,而且極負責任,他提醒呂希元︰「咱隊的兩個掌子面,瓦斯都不穩定,很危險,為防萬一,安全科給咱隊三個班長配備了火燈。雖然通風員有檢查瓦斯的理研,今天是過年,容易走神兒,萬一他疏忽,就會釀成大禍。我得跟班下去,看好瓦斯,如果有危險,我把工作停下來。」

班長說停工作,呂希元一百個不高興,非常不滿地說︰「這是什麼時候?是組織考驗我們的時候。這個時候只能出成績,決不能打退堂鼓。」要是以前,呂希元一定會更加嚴厲地訓斥老班長,現在他的方針是拉攏。呂希元勉強忍住氣,沒有和班長發作。

他把班長拉到礦食堂,班長先買了兩份飯菜,呂希元用酒票買了六兩酒,一人一半,兩人舉杯。呂希元對班長說︰「咱們先過個早年,我代表支部,向你這位戰斗在生產第一線的老班長表示感謝,先敬你一杯。」兩人各喝了一口,呂希元又說︰「你們這些生產骨干,要牢牢地團結在支部周圍,不能光講生產,不講學習,千萬不能光拉車不看路,那是非常危險的。」

班長察覺到支部書記請他喝酒的目的,也知道呂希元在暗地里給金士儒下絆兒,但是面對領導,他只好唯唯諾諾,順著書記說話。

呂希元喝了酒,革命的情緒被酒精點燃,大聲說︰「偉大領袖**教導我們,只有黨指揮槍,決不能搶指揮黨。在咱這個掘進隊,別看金士儒是隊長,你們都得听我指揮。」

「是是是,到什麼時候我都听你的。」班長喝下最後一口酒,起身告辭︰「呂書記,我可不能再喝了,掌子里有危險,那麼多弟兄在井下,我不放心。萬一出了事,咱倆誰也擔當不起。」

呂希元把他拉回座位上,噴著酒氣說︰「咋地,不樂意喝了?舍不得酒票了?你沒有我有。這是過年,騾馬還有個歇晌呢。我們這是干革命,干革命不能歇,拉革命車不松套,我們繼續喝。」他讓班長打來八兩酒,呂希元又分一半給班長,對他說︰「常言說得好,磨刀不誤砍柴工,你今天不用下井了,誤不了事。只要你靠近支部,我這當書記的不會虧待你。」

班長還是惦記井下的伙計們,著急地說︰「我心里總是沒底,求偉大領袖**保佑,千萬別出事。」

呂希元的在椅子上蹭了蹭,用一只手托著長下巴看著班長,被酒精燒紅的臉上浮出難以琢磨微笑,他說︰「膽小了吧!連凳子都坐不穩了?放心喝酒吧!有我在,你怕啥?你是和支部書記在一起,出了事我擔著。」他見班長真的坐不穩,摁著班長的肩膀說︰「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有點瓦斯算不了什麼,別大驚小怪。我們是無產階級的革命帶頭人,干革命就要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膽識,瓦斯嚇不倒革命的中國人!」

班長無奈,只好坐下來喝酒,約模喝了兩個多鐘頭,突然听人說,井下出事了!班長問哪里出的事,知情人告訴他,六.一○采區的掘進掌子,發生了瓦斯爆炸!

班長喝下的酒精被嚇得變成冷汗,他推斷出爆炸點就是他們施工的掌子面。二十幾名弟兄正在里面干活,工人們沒有火燈和理研,根本看不出危險存在。

呂希元也吃驚不小,等他緩過神兒,不見了班長的蹤影,呂希元感覺到要栽進這個重大的事故里。因為他知道,本隊掘進工作面緊靠六.一○采區,瓦斯爆炸還要波及到采煤工作面,死的人不會少。如果領導知道發生事故時他和帶班班長在食堂喝酒,弄不好就要進監獄。

呂希元不愧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工作者」,口頭不離先進的政治理念,在艱難的仕途跋涉中,他不但踩著別人的血跡知難而進,也會踩在別人身上求得月兌身。呂希元不承認他是馬三槍的後嗣,但他繼承了大漢奸的遺傳。馬三槍靠效忠天皇而名聲顯赫,呂希元也講效忠,並且用信仰給效忠做了重新包裝。自認為是天驢下凡,在行空中不但有別于常人,還要凌駕于常人之上。嘴上大講為人民做事,並把他做過的所有事情歸結為追求偉大的信仰。呂希元是個專權主義者,沒人敢問他信仰什麼,就是有人問,他會用虛無渺茫的東西來搪塞。

不管怎麼說,這個有些驢相的家伙的確表現出不同凡響,吸入過量的酒精沒使他麻醉,反而促使他的大腦飛速運轉。他沒想怎麼安撫工友的家屬,而是思考自己的政治前途。

呂希元裝作不知道井下出了事故,悄悄地離開礦食堂往家走。出了礦大門,心里越發沒底,半路上停下腳步。他怕心直的老班長把喝酒的事吐露出去,想拐到班長家,封住班長的嘴。又覺得在這個非常時刻,班長不會往回逃。呂希元要回到隊里看一看,如果在隊里踫到老班長,他用暗示的方法對班長發出警告,讓班長包攬責任而把書記洗清。呂希元又不敢去單位,怕滿嘴酒氣會在領導面前暴露喝酒的事實。正在他徘徊不前的時候,隊里來人向他報告︰「六.一○采區瓦斯爆炸,威力巨大,摧毀兩道風門子,估計全班二十幾名工人都要遇難。」呂希元跳起來問︰「帶班班長呢?」來人告訴他︰「救護隊第一個拽出來的就是老班長,沒崩死,燻死了!」

呂希元背過身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老班長是迎著爆炸後的濃煙走進去的,和他一樣走進去的還有沒到崗的通風員。

劉宏達那天也上中班,他在井口往掌子里調料,隔三道風門子,幸免于難。

呂希元非常明白,這起重大事故和班長沒到崗有直接關系,如果上級追查下來,他一定被牽連進去,好在班長以自殺的方式殉職,沒了活口,呂希元去了一塊心病,只覺得生存下來的劉宏達對他存在威脅。

很多人知道呂希元和當班班長在食堂喝酒,但這些人沒有本隊職工,也沒有熟悉呂希元的干部,呂希元不在乎他們。他深知,工人們都不傻,沒有秤砣不會找個茄子提溜,互不相干的人,不會有人因檢舉領導而被穿上小鞋。更相信,給領導制造麻煩沒有好下場。

瓦斯爆炸的第三天,開拓區對呂希元這個掘進隊進行了調整,金士儒負領導責任,免去隊長職務,給予記大過處分,降薪一級,調別隊當工人。新來一位隊長,和書記呂希元組成新的領導班子。

在當天,呂希元把劉宏達叫到辦公室,沉著長臉問︰「你當時為啥不在掌子里?」

劉宏達非常疑惑︰「做為書記的呂希元還希望多死人嗎?」他不敢頂撞,只是解釋︰「材料過來晚了,我稍後一步。」

呂希元又問︰「你們的班長為啥死在外邊?」

這句話把劉宏達問得直發蒙,心里說︰「你呂希元和班長一同進的礦食堂,班長為啥死在外面,你應該比我清楚。」想到這,劉宏達打個冷戰,突然明白呂希元為啥這樣問他。暗自說︰「多虧沒走嘴,要不就得穿呂希元的小鞋。」

劉宏達說︰「我忙著下料,不知班長什麼時候下的井。」

「你沒看見他進大食堂嗎?」

劉宏達瞪著吃驚的眼楮看著呂希元,半天兒沒回答。就是這吃驚的表情,讓呂希元捕捉到心里。他轉開話題︰「這次重大事故,把主要責任都放在通訊員和班長身上,你看是不是有點冤?難道活著的人就不應該承擔一些責任嗎?」劉宏達深知呂希元的為人,知道他慣用旁敲側擊的手段來刺探對方的心情。劉宏達說︰「事故出了,人也死了,追究誰的責任又咋樣?以後大家都注意安全,別讓這類事故再發生了。」

本來這是劉宏達的敷衍話,呂希元听了很刺耳。劉宏達離開辦公室後,呂希元惡狠狠地說︰「這小子一定知道我和班長喝酒的事,老天爺沒睜眼,給你留條狗命,你等著,瓦斯沒吃你,有機會我收拾你,留你是禍害!」

劉宏達屬實知道呂希元和班長喝酒的事,但是他沒說,也不敢說。他眼前常常閃過那些朝夕相處的工友,知道他們的靈魂得不到安寧。他偷偷為他們祈禱,盼他們早日解月兌。劉宏達是這次重大事故的幸存者,驚魂未定,呂希元又找他談話,他仿佛有預感,呂希元會找機會迫害他。他也想為死去的工友伸張正義,又明知做不到,跟呂書記作對,就等于把自己送進地獄!他感到背負著巨大壓力,雖然這種壓力比政治壓力輕得多,也壓得他喘不過氣,便有了休假探家的打算,久別的家鄉會給他一些輕松。

劉宏達在家呆了三天,轉眼假期已滿,臨走時,仍惦記劉強和吳小蘭的事,對家人說︰「吳小蘭是個好姑娘,可咱高攀不上啊!吳有金為啥不同意?不就是成份嗎!階級等級這條鴻溝,有誰能夠跨越?劉強執迷不悟,還不信家庭出身會決定一生,他和命運抗爭,這樣下去,不但耽誤人家吳小蘭,也得毀了自己。」

劉宏達背著大包裹,里面裝著李淑芝給他拆洗的過冬棉衣。到堤下,遇到劉強一行人用馬車拉著木頭迎面走來。

劉強接過包裹,把父親送過小南營,反身回到小南河時,看見舊道那邊有三個人過河。不知是心靈感應還是腦子里裝著抹不去的戀人,突感到過河人當中有吳小蘭。他站在河邊凝望,對岸的柳樹叢擋住了視線。劉強心里發堵,問號接連不斷地在腦海里出現︰「吳小蘭去火車站干啥?那兩個人又是誰?她真的要去城里找對象嗎?吳小蘭為啥總不見我?怨我打了他弟弟嗎?我是自衛呀!況且,我也不知道向我下毒手的是吳殿發。」劉強還這樣問︰「過河的不會是吳小蘭吧?她不會到城里找對象。吳小蘭熱愛家鄉,要把家鄉建設好。可這些日子怎麼沒見她著面兒呢?小青年栽樹,那場面多壯觀,她為啥不參加?林帶建成了,她也沒看一眼,是不是怕人說閑話?」劉強在心里呼喚︰「吳小蘭,你露一面呀!有壓力我給你扛著。」

劉強往家走,路過喬瞎子看管的牛群時,他特意去捋捋棗紅馬的鬃毛,棗紅馬慢慢地甩著尾巴,表示對劉強的歡迎。

通往小南河的舊道上,劉笑言慢騰騰地往家走,他見牛群這邊有人,便從草地上拐過來。劉笑言手里拎個一尺長的短棍,不停地讓它在手中轉。棍子掉在地上,他哈腰撿起,用棍子往外撮破棉褲里的棉花。他脖子上掛個黃背包,有破又髒,上面「為人民服務」五個紅字還看得清楚。書包里有他從外村要來的大餅子,為防丟失,把它放在胸前。

劉笑言在劉強身邊停下,蹲用木棍劃土,劉強走近前一看,地上寫了「吳小蘭」三個大字,並且在三個字外面畫了一個圓圈兒。劉強沒搭理這個瘋子,打算從他身邊走過去,劉笑言對他叨咕出一些瘋話︰「雨過天晴太陽明,吳小蘭今天去遠行,兩腮掛滿傷心淚,不知為誰留真情?」瘋話中提到吳小蘭,劉強停下腳步。劉笑言流著口水念誦︰「天氣晴,太陽紅,神州大地刮東風。北風吹,雪花飄,美帝國主義挨千刀,台灣一定要解放,窮苦百姓要翻身,破除迷信干革命,不要害怕狐狸精。黃皮子心最花,迷得女人走錯家,革命人民齊動員,它再迷人就打它。剝皮去賣錢,買來米和鹽,支援世界亞非拉,不吃大餅子是傻瓜。」

雖然這是一通不著邊際的瘋話,但是,「吳小蘭」三個字還是讓劉強的心翻滾起來,他想︰「劉笑言是從舊道上回來的,一定看見了吳小蘭。」

劉強把手搭在棗紅馬的鬃毛上,棗紅馬順從地往他身上靠。劉強解下韁繩,飛身上馬,用手輕拍馬背,低聲說︰「棗紅馬快點跑,幫我追上吳小蘭。」

劉笑言看到劉強騎馬向南飛奔,他站起身,把木棍插進破背兜里,用兩手揉擦干枯呆滯的雙眼,嘴里嘟囔出一首歪詩︰

「河里月亮掛在天,

鏡里鮮花鏡外妍。

世上人分三六等,

地域之路十八盤。

嬌女痴情空落淚,

魚躍龍門難上難。

情仇恩怨誰來解?

死死生生數千年。」

劉笑言叨咕完,再看劉強,已經沒了蹤影。他拿出背兜中的大餅子,大餅子上面滿是綠白毛,劉笑言在破棉褲上蹭了蹭,用髒手塞進嘴里。他咬著大餅子,晃著木棍,慢慢地向村里走去。

劉強催馬,在賀家窩棚村外追上吳小蘭。

吳小蘭听見馬蹄聲,扭過頭看,是劉強追來。她轉身往回走,被吳殿發拽住。吳小蘭和弟弟撕扯著,吳殿發讓同行的孟慧英幫忙。孟慧英不忍下手,被吳殿發推倒在路旁。

吳殿發對姐姐說︰「你要回去,我無法向咱爹交待,火車快來了,你必須趕這趟火車。」

就要追上吳小蘭,劉強顯得很猶豫,問自己︰「追上吳小蘭又有啥用?她能夠跟你回去嗎?就是跟你回去,那後果又是咋樣?」

吳小蘭掙扎一番後冷靜下來,她也問︰「我能夠這樣地回去嗎?回去後家里怎樣對我?父親能原諒我嗎?」

劉強從馬背上跳下來,靠在馬身上,他想︰「我不能再靠前了,如果硬沖上去,只能給吳小蘭制造麻煩。吳小蘭跟我回去,不但她爹不能原諒她,村里也會給她施加更重的輿論壓力。」

吳小蘭被弟弟強拉著,往前挪著步,她想︰「父親和弟弟的惡氣都沒出,跟劉強回去只能加深他們之間的矛盾,不如先到城里躲一段時間,也許光陰會沖淡兩家的仇怨。「

劉強松開馬,跟著吳小蘭身後走。吳小蘭帶有強烈的磁性,牽著劉強靠近。劉強仰面問天︰「我們錯在哪?是誰要把我們分開?為什麼要把我們分開啊?」

吳小蘭用手捧著淚,失聲哭泣︰「我追求愛情有啥錯?成份高也不能怨他啊!現在他家成份落下來了,還算奴隸嗎?他熱愛家鄉,熱愛生活,給村子里做了那麼多實事,他應該是進步青年!為什麼爹容不得他?弟弟恨他?老天爺啊!你說為什麼?」

劉強離吳小蘭越來越近,他突然停下腳,對自己說︰「讓吳小蘭安心進城吧!如今,人們又開始向往城市,或許,她能在城里找到歸宿。吳小蘭在家鄉失去的太多,受到的傷害太大,讓她換一種環境吧!」

吳小蘭也停下腳,向後張望,用心聲向劉強表白︰「劉強,你不要忘了我,我的感情永遠不會變,我不會留在城里,我一定要回來!」

劉強望著吳小蘭,向她告別,為她祝福︰「走吧!小蘭,我有很多對不住你的地方。在興安嶺,你吃了那麼多的苦,給了我那麼多的快樂。也許我們不應該回來,不應該領你鑽草垛,更不應該讓你蒙受那麼多的冤屈。忘了過去吧!堅強往前走,你未來一定幸福!」

吳小蘭痛喊聲︰「劉強!……」然後往車站方向跑,吳殿發在後面追,把孟慧英扔在身後。愴涼的悲喊聲在空蕩的曠野上回旋著,喊得劉強心碎。

棗紅馬帶著劉強跑過小南營,穿過小南河,從舊道走近青年林。

劉強听到青年林里有人吵架。馬向東不知對誰吼︰「我砍幾棵小樹你來管,劉強領人砍了那麼多大樹你為啥看不見?劉強是地主崽子,我根紅苗正,你的立場站在哪?替哪個階級說話?」

劉強的大手攥成拳頭,狠狠地打在馬上,棗紅馬一聲嘶叫,飛起身子向馬向東沖去。

馬向東身邊是一塊開墾起來的小荒地,地的四周是刨掉的小樹,地里還豎著新砍斷的楊樹樁子。他扶著犁杖,兩條黃牛拉著套,距犁杖不遠處有一付拉爬架子。

阻止馬向東開荒的是劉奇,他拽著耕牛的籠頭,質問馬向東︰「你動用隊里的牛、隊里的犁杖為自己開荒,別人都像你這樣,這集體還不散了?」

馬向東不服劉奇,大聲說︰「你少管閑事,有能耐你也用犁杖。告訴你,我就是用隊里的牛,別人想用,得我爹同意!」

劉奇非常氣憤︰「你把犁杖給我卸了,集體的牛不許你個人用!」

馬向東不但不卸犁杖,還故意氣劉奇︰「你挺橫啊!我就不卸,你能咋地?」

劉奇用手去抓犁杖把,被馬向東推開。馬向東說︰「我是用隊里的犁杖了,我承認為了個人。我問你,劉強用隊里的馬車拉木頭是咋回事?我家是堂堂正正的無產階級,難道比不過一個地主?」

劉奇大聲說︰「你小子嘴上留點兒德!劉強的成份是中農,你別把地主帽子亂扣。劉強拉木頭不是為了他自己,是給老逛蓋房子。」

馬向東追問劉奇︰「我問你,老逛是個人還是集體?」

「你!」面對蠻橫無理的馬向東,劉奇只得搬出吳有金︰「給老逛蓋房子是吳隊長指派的,你這事跟他不能比。」

馬向東閉了嘴,琢磨著怎樣把劉奇打發走,以便早點兒把地種上。劉奇見他不那麼硬氣了,想把他勸走。劉奇說︰「我告訴你馬向東,你爹年輕時就和我挺好,我說話他肯听。你這小崽子毛還沒長全,就他媽沒老沒少。你說說,青年林長成這樣容易嗎?這些年沒人毀壞它,才長成這樣。別小看這片林子,它是咱劉屯的防風屏障。你知道東南崗子是怎樣形成的嗎?大風堆的。咱劉屯每年都被吹走很多熟土,連種下的種子都被刮飛。只從有了青年林,趙家壕和半截壟子的地不被剝了,才有了好收成。」劉奇從地上撿起剛被刨下的小樹,指著馬向東說︰「劉強領人建造青年林撒下了多少汗水?你也是青年,你應該知道。看看你親手毀掉的樹,你的心能忍得下?」

馬向東用手推開劉奇指著他的樹枝,大聲說︰「劉強有所圖,巴結吳小蘭。他自顯,想讓全大隊的人都知道他,說他積極,說他進步,其實一點兒用也沒有。一個地主子弟再蹦也沒用,無產階級已經擦亮了眼楮,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劉奇怒喝︰「住嘴!以後不興這樣說,劉強是個好青年,最起碼比你強。你趕快把犁杖卸了,想開荒到別處去。」

馬向東說︰「我不往大擴了,但這些地我得種上,好不容易開的,不能白費勁。」

「一點兒也不能種!」

馬向東不听勸阻,揚手給耕牛一鞭,犁杖沒有往前走。他側頭一看,是劉強抓住了牛的韁繩。

雖然馬向東敢在背後罵劉強,見了面又非常發怵,斜著頭問︰「你,你想干什麼?」

劉強听到了馬向東罵他是地主崽子,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打扁在地上。他強壓怒火,把耕牛的繩套解下來。

火冒三丈的馬向東去抓劉強,劉強一翻腕子,馬向東倒在地上。

劉強並不想翻倒馬向東,是馬向東自己耍賴,他仰倒在地上,滿嘴硬氣話︰「好你個劉強,伸手打人!你是什麼人?敢打無產階級,我回家找人去。有能耐你在這等著,我爹和我叔叔都不會饒過你。」

劉強知道馬向東外強中干,慣用一些大話來嚇唬人。他卸下犁杖,把兩條牛栓在拉爬架子上,準備把犁杖搬上去,馬向東手舉木棍向他撲來。

劉奇去奪木棍,被馬向東撞到,劉奇大聲提醒劉強︰「快躲開!馬向東要下黑手!」

劉強沒有躲,他瞪著噴火的眼楮盯住馬向東。馬向東意識到,這一棍子打在劉強身上,憤怒的火焰會把他燒焦。他把棍子舉在半空,兩只手在恐懼中發抖,棍子經不起搖晃,月兌手落地。

馬向東連連後退,在他認為達到安全距離後,破口大罵︰「操你女乃女乃姓劉的,別以為誰也不敢惹你,有能耐別從大山窩逃跑啊?那才算你骨頭硬!你要不逃,早把你的狗皮剝了。你卸我犁杖,我回去告訴我爹,你等著吧,再有運動讓你上台挨斗!」

劉強氣得腿發顫,兩只拳頭像抖動的兩把鐵錘,如果擊過去,會把馬向東的腦袋砸成肉泥。看到這些,劉奇急忙從地上站起,用身體擋在兩人之間。他對劉強說︰「別跟這個混蛋一般見識,馬向東大字不識,只知道耍橫。」

馬向東罵劉奇︰「老不死的,就賴你多管閑事!」他知道有劉奇擋在中間,劉強不會打著他,急忙扭轉身,空著手,罵罵咧咧地出了青年林。劉強把犁杖放在拉爬架子上,劉奇把它趕了回去。

棗紅馬在旁邊吃草,好像有意等劉強,看見劉強奔它走來,還「  」地叫兩聲。劉強翻身上馬,棗紅馬向村里跑去,躍過馬向東時,棗紅馬故意昂頭嘶叫,蹄子刨起的濕土濺到馬向東身上。

在村口,劉強遇到了付亞輝。

由于谷老師教學水平太差,讓他當了體育老師,付亞輝接替這個班。付亞輝來劉屯,是利用休息時間家訪,也有意見一見劉強。

她告訴劉強︰「劉喜星期六沒去上學,可能又要犯逃學的老毛病。」

劉強心里本來難受,又讓馬向東辱罵一通,就像火上澆油。听到劉喜逃學,劉強這股怒火再也控制不住,看來小劉喜的一頓胖揍不可避免。

劉喜在甸子上玩兒得正歡,用夾子打了一串小鳥。

節內容中不要含章節標題。為了避免您的稿件丟失,請勿在線直接創作。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村仇最新章節 | 村仇全文閱讀 | 村仇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