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幽跟隨族長走入一個竹排搭起的尖頂小屋,屋底用幾根竹竿高高撐起。屋內四面有門,中間有一個灶頭通往地底,灶頭里的木炭還剩下點點火星,發出有些刺鼻的焦味。族長盤腿坐下,美幽雙眼流盼,只見屋子的另一邊牆壁上掛著一張碩大的弓。
族長仔細地瞧著美幽,臉色說不出的復雜,良久,侍女端上兩杯香茶,族長緩緩呷了一口,見美幽不喝,放下茶杯,道︰「你實在太像了她了!」
「像誰?」
「你的母親,美狄亞。」
美幽身子前傾過去,道︰「族長,請你告訴我!」
族長用鐵棒撥拉著灶中的木炭火星,自言自語道︰「你的母親美狄亞,原本是我們奇肱國中數一數二的美女,但天性孤傲,那時,我們的家園還不在這里,那是個水草豐茂,花香四溢的家園……唉,你母親在一次外出時,被荒野中的一個男子用暴力……強暴了!」
美幽臉色一變,族長繼續道︰「你母親奮力抵抗,但還是輸了。當她回到奇肱國時,她卻宣布自己愛上了那個男人!但所有的族人都知道,她是被強暴的!」
美幽道︰「當時我母親只是一個人,你們又如何知道她是被強暴的呢?」
族長沒有回答,繼續道︰「追求你母親的族人不計其數,听到這個消息,頓時亂作一團,都要找那個男人較量。那時我還不是族長,前任族長為了平息國內年輕男子的紛爭,決定通過比武,選出族中最強的男子去挑戰那個強暴了你母親的男子。奇肱國有個規矩,就是決不與外族通婚,你母親犯了大戒,若不是國中所有男子力保,你母親早被趕出了奇肱國。前任族長網開一面,最後經過幾個月的激烈角逐,終于選出了奇肱國第一的武士。」
「後來呢?」
族長慢慢低下頭去,突然抬起頭,眼里竟然噙著眼淚,道︰「後來,我們差點被滅了國!」
十三年前。
火紅一片。
喊殺聲四起。
「美狄亞,快走!」
听著耳邊族人的叫喊,美狄亞望著懷中的美幽,沒有一點表情,只憑風掠過耳際,眼中全是迷離的火焰。
他來了!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美狄亞,你不要緊吧?來,上馬,我護送你!」族人拉過她的胳膊,美狄亞大叫一聲,將他推開,站起身來,道︰「要走你走,我可不走!」
對方焦急道︰「烏丸人太恐怖了,你不走,會被殺死的!」
「烏丸?」美狄亞第一次听到這個名詞。
「是,烏丸今夜突然來襲,我們從未惹過他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突然要將我們趕盡殺絕!」
「我們不是有第一武士麼?他不是正要去對付他麼?」美狄亞說的第二個「他」,正是她心愛的人,但到現在,她也不知道「他」是誰。
「第一武師?他早死了!」
美狄亞冷笑幾聲,慢慢起聲,顧自往屋外走去,再不理背後族人的叫喊。
村中已經滿是火光,白天還見到的花草都被焚燒殆盡,屋子上到處都是竄出的火焰,門前流過的小溪,也被火光點燃了。美狄亞似乎看到水中被火燒死的小魚,遠處「隆隆」的戰鼓聲不停,心髒也隨著節拍快速跳了起來。
美狄亞往外走去,路邊到處都是族人的尸體,有些還認得出是誰,有些則已經面目全非。
族人正尖叫著往後逃去,她卻一往向前。
她繞過幾座屋子,眼前豁然開朗,遠處一些形容枯槁,眼冒紅光的士兵,正拖著來不及逃走的族人大肆屠殺。
美狄亞面無表情的往前走去,只見一個被烏丸士兵壓在身下的武師,被一刀攔腰砍斷,他痛苦地掙扎,一時還未死去,他突然看見美狄亞,張口大叫,卻被背後的烏丸士兵一刀砍飛了頭顱,筆直往美狄亞飛來,美狄亞尖叫一聲,那個頭顱吃驚的表情在面前一閃而過,躍過她的頭頂,「撲」一聲落入身後的火屋。
戰鼓聲突然停止了。
只見遠處黑壓壓地陳列著無數的軍隊。
美狄亞只見軍隊前方亮起幾個火把,人影浮動,不一會兒,三匹高大的黑馬載著三人走出陣列。
為首一人,戴著狼頭頭盔,皮甲裹身,他左右各是一個男孩,長得一模一樣。
「哈哈哈……」為首一人大笑起來,美狄亞不禁「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那人伸出一只手臂,攤開手掌,兩眼精光閃閃,道︰「寡人此次前來,正是為了尋你!」
美狄亞憤怒道︰「為了尋我,便可以殺我的族人嗎?」
那人道︰「這里正是寡人掛念很久的土地,只是這些年來東征西戰,一直顧不上這里……你抱著的便是寡人的孩子麼?」
美狄亞道︰「原來你是烏丸的國主!」
那人仰天大笑,不置可否。
身後的軍隊齊聲吶喊,聲音響徹天際。火光中幾個烏丸士兵停止了殺人,面色猙獰地盯著美狄亞,只听一聲令下,便撲上前來屠殺。
美狄亞見這幾個士兵完全沒了人樣,身子枯黑,似活骷髏一般,身上還插著幾把鋼刀,有幾個索性蹲下來扯著尸體身上的肉吃。
美狄亞道︰「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那人道︰「既然你生了寡人的孩子,便隨寡人回去吧!」
那人身後軍隊中又開始高聲吶喊。
美狄亞沒想到自己在荒野之中遇到並深深愛上的男人,竟然是要滅了自己國家的烏丸君主,摟緊懷中的美幽,道︰「不,我不能跟你回去!」
烏丸君主翻下馬來,掀去頭上的頭盔,散下烏黑的長發,渾身散發著狂野的氣息,對美狄亞道︰「自從你不辭而別,寡人日日想念著你,後來才打听到原來你便是這個國家的人,寡人為了找你,放棄了滅亡匈奴的計劃,讓大王子蹋頓留守京城,為的就是將你娶回去!」
美狄亞怒道︰「娶便娶了,橫豎我早已是你的人,為何要殺我族人?」
那人道︰「誰讓他們反抗?誰能反抗寡人!?誰就必須死!」
「我也一樣嗎?」美狄亞咄咄逼人。
那人一愕,笑道︰「你說笑吧?」
美狄亞將美幽放在地上,伸開雙臂道︰「要再前進一步,便殺了我!」
黑馬上的兩個男孩突然站直身子,用馬鞭指著美狄亞,吼道︰「敢威脅父王!你活膩了?」
那人道︰「摟坤,樓乾,閉嘴!要你們什麼事!」
兩個男孩憤憤坐下,心中甚是不服。
那人笑道︰「寡人還沒自我介紹,寡人丘力居,美狄亞,隨寡人回去吧!跟著寡人你一輩子再不用煩惱什麼了。」
美狄亞笑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如果隨著你,我才會一輩子愧疚和自責!」
丘力居臉色一變,道︰「你當真要擋在這里?」
美狄亞哈哈大笑道︰「原來你尋我是假,滅我族人是真!我如何會鬼迷心竅,看上了你!」
丘力居琢磨著美狄亞話中的意味,道︰「寡人國事為重,雖然寡人很是喜歡你,但如果你要違逆寡人,寡人也不會留絲毫的情面給你!」
美狄亞仰天大笑,眼中迸出淚來,她突然感覺自己的心好痛,無邊的天際,星星在閃耀,她突然感覺這些星星離她很近,耳畔只有呼呼的風聲。
「你再不走開,別怪寡人無情了!」
眼角一個閃光,美狄亞往後望去,卻見眼前勁風飛過,身後一個小女孩拉著弓箭,面露驚訝的神色。她再轉過頭去,卻見丘力居手指夾著一支羽箭,邪笑道︰「想不到這麼小的女孩子都恨寡人,哈哈哈,寡人要將你們殺個干干淨淨!」
美狄亞暗叫不好,身子本能地向右移去。丘力居已經翻過手腕,勁力催發,手指間的羽箭向那小女孩射去。
丘力居臉色大變,那羽箭已從美狄亞右胸穿過,筆直往小女孩飛去,那小女孩一聲尖叫,羽箭射落在她腳邊,她一跤跌倒在地,嚇得動彈不得。
丘力居咬牙切齒,望著不住咯血的美狄亞,道︰「你這個女人,竟然為了一個小孩子,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美狄亞捂著胸口,跪倒在地,口里不住涌出鮮血,說不出話來。
在地上的美幽哇哇大哭起來。
美狄亞回過頭道︰「他們應該已經走遠了,快,把這個小孩抱走,不要回頭!」那小女孩一怔,只見美狄亞怒道︰「楞什麼!快抱走,趕快逃!否則誰都要死!」小女孩一驚,大叫一聲往後逃去,美狄亞怒極攻心,「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趴在地上大聲地咯血。
丘力居道︰「拿下她,將這小孩奪來!」
左右齊聲應喝,下馬來奪美幽。
「你逃什麼!快把小孩抱走!」美狄亞回頭大吼,那小女孩跑出幾步,猛然回過身來,往美狄亞奔來。
幾個烏丸士兵朝美狄亞撲來,突然眼前一晃,卻見美狄亞從地上站起,滿眼拳影,幾個士兵大驚,沒想到美狄亞還有力氣打出這麼多拳,那拳夾著呼呼的風聲,甚是威猛。士兵們左躲右閃,卻听丘力居在背後大叫︰「躲什麼!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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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那拳影倏忽不見,只見美狄亞還趴在地上,右臂的第三只眼緩緩閉上,身旁的美幽和小女孩早已沒了蹤影。
幾個士兵大驚,只覺脖子上一涼,頭顱被齊齊砍去,最後映入眼中的是丘力居憤怒的表情。
丘力居揮去刀上的血跡,怒道︰「幾個白痴竟然被幻象迷惑。全軍听令,一定要找到那個小孩,寡人的骨肉必須奪回!」
講到這里,族長再也說不下去了,她見美幽早已淚流滿面,道︰「那個被你母親救的小女孩,就是我!」
美幽哽咽道︰「那麼我便是你救出的?」
族長突然跪在地板上,向美幽深深叩首,道︰「我不僅連累美狄亞為我擋下一箭,在將你救出後,在逃亡的路上竟然將你丟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祈禱你還活著,一直希望能在你面前叩這個頭,一直希望你能夠原諒我!」
美幽忙扶起族長,道︰「這不是你的錯,怪只怪我命不好!族長不必自責,美幽這條命也是族人為我撿回來的。」
族長慢慢起來,道︰「我會為你壓制住尸神的力量,讓他不再佔據你的神識,這也是我能夠幫你做的事了。我還有一事相求。」
美幽道︰「請說。」
族長道︰「請你做奇肱國的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