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言無殤,言家唯一的子嗣,我的父親,是赫赫有名的武林盟主,一個響當當的英雄人物,至少,在世人的眼里,他是這樣的一個人,玉樹臨風,風度翩翩,運籌帷幄,決然果斷,武功蓋世,無人能比!這樣的一個男子,還擁有一個貌美如花的擁有「鸞玥第一美人」的娘子,怎麼不讓人羨慕?
我也曾經這樣認為!
我爹對我娘親是何等的情深意重,天下誰人不知?我是武林盟主的兒子,以後即將繼承天下第一莊的,我又是何等的幸運?即使,娘對我總是冷冷淡淡的,總沒有好臉色,我還是深愛著她,我希望我的努力能夠讓爹爹贊許,能夠讓娘綻放歡顏!
可是,直到某一日,我才發現,自己是那樣的天真!
八歲那年,我在懨懨欲睡的夏日午後,偷進了我爹的書房。房中幽香淡淡,壁上掛著一幅女子的畫像。
女子婉如瓷玉,穿著淺紫輕紗靜靜地倚在窗前讀書。黛眉輕彎,手如白藕,膚如凝雪,柔柔長發自頸間流瀉,輕垂腰際,她的容顏是那樣的美!雙眸似是含著一泓清泉,溫暖,安詳!
她的相貌為何那樣的似我?可是,她卻不是娘親!
我怔然望著那幅美人圖,一時間忘記了反應。
這時,突然,腳步聲響起來了,我慌張地躲進了櫃子里,屏住了呼吸。我爹對我一向身為嚴格,從兩歲起就開始逼我背秘笈了,所以,這種歸息功我很小的時候就會用了。但是,如若是爹爹,以他深厚的內力一定會看得出來!所以,我很緊張。
不久,爹爹便出現在我的視線里,他的腳步有些遲滯,似是含著什麼痛苦,他沒有坐到書桌旁,而是走到了畫像面前,站在那亮處,目光一直停駐在那副畫像上,久久不願意移開。
我第一次看到爹爹眼中那樣地痴迷,那一眼仿佛生生世世。
可是,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在我娘的身上出現過!他一身白衣,陽光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光環,可是,為何我卻感覺他在憂傷?
「婉雲,你的冤仇就快可以昭雪了!你多忍耐幾日,我定會將那狗皇帝從龍座上掉下來!我一定會讓殤兒坐上那個位子的!你放心!」
他說著,唇邊帶笑,眼角卻落下淚來。
我正在詫異,娘親卻突然闖了進來,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哭訴道︰「臨風,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他是我的哥哥!我的皇兄啊!你怎麼能下毒害他?難道,婉雲的仇就這樣重要嗎?難道這些年你還不能放棄嗎?」
爹爹拂開她的手,冷聲說道︰「你認為呢?你認為我可以放棄嗎?那個昏君是怎麼樣將已經懷有六個月身孕的婉雲擄去強暴了她,她又是怎麼懷著我的孩子從別院里逃出,怎麼死在你的毒酒下的!這些事我可以忘記嗎?她的血淚我可以視若不見嗎?初雪,這是你們兄妹倆欠我的!是你們沐家欠我和婉雲的!別忘了,婉雲也是你的妹妹!你名義上的妹妹!」
「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我已經
盡力在彌補了!臨風,求你,放過他吧!我們不要再理朝廷的事了!就這樣可好?就讓我們忘記了那些不好的,重新來過,好不好?殤兒還小,不能讓他知道這些的,這對他太殘酷了!你忍心要讓殤兒當一個冷酷的帝王嗎?婉雲不會希望看到這樣的……」
爹爹的身子一僵,突然一巴掌扇了過去,娘親摔倒在地上,嘴角滲出血來,可是爹爹卻仰著頭沖出去了,娘親搖搖晃晃地起身,望著那畫像沉默了片刻,突然冷冷地說道︰「婉雲,你以為你贏了嗎?你沒贏!他以為這孩子是你的?哈哈!錯了!我早已經將你的兒子和惜晨的掉了包!你那兒子早就死了!死了!告訴你!我得不到的,你永遠也不會得到!你放心,我不會讓臨風死的!我要讓他痛苦地活著,讓他後悔一輩子!」
我看見娘親淚跡斑斑地走出了書房,那一瞬我突然了悟了許多。爹爹的嚴厲,娘親的冷淡,卻原來,是如此的原因!事實太殘酷嗎?不能讓我知道嗎?可惜,我已經知道了!可是,為何我沒有一滴眼淚?
從那一日起,我變得異常懂事起來!我勤練武功,我飽讀詩書,我對娘親愈發的恭謹,但是我知道,我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少爺了!
我叫無殤!葉落無殤!花落無殤!可是,我怎麼可能無傷?
但是,即使恨到了極點,痛到了極點,也該將這一切完美地掩飾起來!
爹爹,你將我安名做無殤,就是想要讓我達到這樣的境界嗎?既然是你希望的,我會盡力達到的!然後,再用我自己的力量,去將你們這些虛偽的人徹底地毀滅!
但是,奇怪的是,我預料到的宮變沒有發生!
那一個黃昏,宮里來了一個人!一個全身包裹在黑衣服里的只露出一雙冰冷的雙眼的人!他一進府就去找了娘親!我躲在一棵樹上,看見他跪在地上,很恭敬地叫她「公主」!可是,娘親明明就只是御史大人葉青嵐的女兒!一個千金小姐而已!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娘親與他密談了大半個時辰,去了書房!她默默地站在爹爹的面前,神色悲傷,他們說了什麼我不知道,只看見爹爹突然頹然跌坐在椅子上,然後,娘親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上了一身黑衣後,隨著那個男子出了門。
那一夜,我失眠了!
半夜,月色迷離!我恍恍惚惚地看見娘親站在我的床前,神色復雜地凝視著我,很溫柔地喚著我的名字,「無殤……我的殤兒……」她還第一次親了親我的額頭,將一塊玉佩放在了我的手上。然後,決然離去……
我以為,這只是一場本不可能發生的夢!可是,當我醒來,看見手中那尚有余溫的玉佩,听到管家言順悲戚地對我說,我的娘親已經于昨夜去世之後,我的心,突然破碎了!
我一直不知道我還恨她還是該愛她!可是,等我想要親近她的時候,她已經永遠地離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