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9
他無計可施,只得妥協地帶我前往。
夫差正一人待在祭先殿,獨自跪在吳國歷代先王的靈位前。
「列位先王,我姬姓吳國騰空出世至今五百余載,先王創下的大好基業,吳國鼎盛,稱霸四方諸侯。可卻在夫差手上瀕臨滅亡,忘先父闔閭之仇為不孝之子,殺忠臣伍子胥為不義之君,此天下所以棄吳也。國力已近,我夫差大勢已去,夫差無力回天,唯有自刎以謝先祖之靈和吳國臣民!」
他拿起身旁地上的吳王劍ヾ,利刃出鞘,寒光凜冽。
「大王住手!」我再也按捺不住地撲到他身邊,抓住他欲揮劍過頸的手臂。
「西施……」他怔住了,「你怎還留在宮中!寡人不是命人送你離開的嗎!」
「大王騙我……」我已泣不成聲,「你送走西施是想一個人在此自盡嗎……」
「你必須走……」他捧住我流淚的臉,「寡人是這吳國的王,國破家亡無法逃避,可是你不能留在這里……」
「西施承諾過大王要與大王同甘共苦攜手終老……大王不走西施也不走……」我哀求地搖頭。
「勾踐此小人只可共患難,不可同富貴,他要你助他滅吳,如今大功告成他斷不會放過你,必殺你以平民憤,或者……」他痛心地吻我的唇,「你落到他手里任他蹂躪……寡人與你夫妻一場,亡國之恥可忍,奪妻之痛更令寡人生不如死……」
「既然大王親口承認與西施夫妻一場,那這夫妻情誼豈能說斷就斷?西施願與大王同死……」
「傻瓜……你是無辜的,寡人怎麼忍心你與寡人共赴黃泉……」
「西施心意已決,請大王為西施……還有我們的孩兒……不要離棄了西施……」我斷斷續續艱難地說道。
「你說什麼!」他的震驚意料之中。
「大王,昔日西施失手殺死了東施的孩子,大王要西施償還,今日西施如約為大王奉上一子……在西施月復中,已有大王骨肉……」
他崩潰地丟了劍,悲傷莫及地抱緊我︰「西施……你叫寡人如何是好……」
「大王……西施不想走……」我亦斷腸地擁住他。
他攜我回了館娃宮,無論即將如何破碎不堪,這里終究是他賜我的愛巢。我已決定和他在此待到越軍當前便雙雙自刎,我知道我們終會如干將莫邪,誰都不可以將我們分開……
「西施,為寡人彈最後一曲吧。」我揉著我溫軟的鬢發。
「大王想听什麼?西施彈給你听。」
「就為寡人奏一曲《姑蘇月》吧。」
我踱至青竹琴案,提裙端坐,靜撫幽雅古琴。琴音潺潺,姑蘇月下雲繾綣,流水照吳城,忽聞夜半寒山寺,鐘聲空澈谷……
我知他為何選了這首《姑蘇月》,波光瀲灩,明月初生,皎月不改,年年相似,姑蘇城的月亦會千年不變地陰晴圓缺,可是吳國終要亡了,世事變遷,算是夫差對他的吳國做最後的道別吧。
夕陽的余暉落至琴弦,微光暈暈。
越王縱聲的長嘯震撼了吳地雲霄,三千越甲的鐵蹄踏遍了江南春色,刀光劍影的寒氣折射了橫飛殷紅。宮外嘈雜的打斗聲、呼救聲混成一片,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火光染紅了大片蒼穹。
而宮里的兩個人卻平靜如初,靜待命運的宣判。
我依舊撫琴,琴聲不絕,與外面的紛亂相映。夫差獨立窗邊,不發一言地沉默。
館娃宮的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不是勾踐,不是越軍,只有範蠡一人。
只有他能在偌大的吳宮中一舉模索到館娃宮的位置,也只有他承諾過一女子,越軍攻破姑蘇之日,我會第一個沖進來帶你走!
琴聲驟斷,我苦楚地笑了,你是否還能帶走今日的我……
「旦兒,少伯來了……」他滿眼深情地望我。
「這里何來你說的‘旦兒’?」夫差不解。
「夫差,我越軍已攻陷你姑蘇,快向吾王受死吧!」範蠡從身後抽出劍刃。
「可嘆蒼天,連勾踐這等鄙賤小人也能得勢,你們一幫臣子究竟為何替他鞠躬盡瘁誓死效忠!」
「亂賊夫差休得辱我主越王,無須廢話,範蠡此刻就來去你狗命!」
他的劍刺向夫差,夫差卻始終沒有拔劍相迎。
我面無表情地擋在夫差身前,範蠡大驚失色,慌忙收劍。
「旦兒,你……」
「西施,可還記得我們的誓言?」夫差在我耳邊輕問。
我轉過去看他︰「西施記得,願與大王共赴國難,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好……」他深深地擁我入懷,耳語呢喃,「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寡人要你帶著我們的孩子好好活著……」
不顧我詫異的眼神,他一把將我推開至範蠡懷中,範蠡扶住我。
我驚呼︰「大王……」
「範蠡听著,你要殺寡人可以,但你必須保西施周全!」他不看我,只是嚴肅地目視範蠡。
範蠡被他的話怔住。
「大王……」我想跑回他身邊,可是範蠡的手禁錮了我,我掙月兌不開。
注︰
ヾ吳王劍︰這里特指「吳王夫差劍」。吳王夫差劍︰古劍名。為春秋時期吳國君主夫差所用。河南輝縣出土文物。劍通體長59.1厘米,劍身寬厘米。劍身上有陰刻篆字銘文︰「攻吾王夫差自作其之用。」此外較著名的吳王劍還有吳王光劍,為春秋時期吳國君至光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