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不知是白晝還是黑夜,只聞見一陣又一陣的淡然馨香竄入肺腑,很清潤的味道,那是鳶尾的香氣。
當我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被那眼熟的絹絲紗帳錦緞簾幔驚心,我沒有魂歸涂山?
那這里是……
訝異里不慎抽動了手指,微微地有些疼,卻不如昔時那般鑽心刺骨。正疑惑不安,竟覺得我的手像是被什麼束縛住了。撐著沉重的身子轉臉看去,頓時驚怔,那握著我手的,是帝辛的手!
怎麼會……
被我驚動的帝辛也緩緩醒來,抬了眼露出難以言表的驚喜︰「妲己,你終于醒了!」
「帝辛哥哥……我……」我意識迷糊地完全理不清狀況,愣愣地望了四周,「這里是壽仙宮麼……」
「對啊!壽仙宮永遠是留給你的,你在孤的身邊,再沒人可以傷害你了!」無需他信誓旦旦的確認,我也已經猜到了七分,卻還是要傻傻地親耳听他給我肯定的答案。
「為什麼我會……」我應該在涂山的,心里默默惆悵,百思不得其解。
「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還可以一個人亂跑!」他不忍心地責備我,每一字都刺得我心生疼,「若不是孤的隊伍剛好由山路前往冀州途中遇見,昏倒在路中的你會發生什麼不測……有誰會知道?」
「妲己已經孑然一身,了無牽掛。」我失神說著,卻深知自己的話有多違心,「是生是死,又有什麼重要的……」
「你為何會孑然一身!姬發身在何處?」他語氣有些氣急地慍怒了,這才是他最關心的,「當初走的時候是你們二人相伴離開朝歌,何故現在只剩你一人?」
「他……」刺痛心扉的名字,我已不敢念起,就連從別人口中听到都會叫我全身發抖。我無力地將目光滑落,淡淡笑了,那笑意卻很苦,「他走了……」
「走?」他勢要尋根究底問個一清二楚,「他去了哪里?為什麼不帶上你一起?」
「因為他不可以帶上我……」我的眼神空落而呆滯,心里期許著他可以就此停止別再問下去了。
「荒唐!究竟是什麼地方帶不得你去!」事與願違地,他還是不肯罷休,繼續問我,「他是不是丟下你一個人回西岐了!」
被看穿真相的我不禁攥緊了手里的被褥,咬著嘴唇輕聲囁嚅︰「別問了帝辛哥哥……別提他……」
「妲己!」他怒上心頭,激動地抓住我的雙肩握得很用力,「你別這樣,你受了什麼委屈全都告訴帝辛哥哥,孤會幫你做主!都說出來,別瞞著孤好不好?」
「沒有……」我堅決否認不知自己到底想守著什麼,最後一點微薄的希冀,還是對一個負心人斬不斷的縷縷情絲,「他走了就是走了,不會再回來了!求帝辛哥哥你別再提他了……我不想再記得……」
帝辛沉默地怔了許久,攬過我的肩頭依在他懷中,像安撫個倔強的孩子般,輕柔撫著我的背︰「好吧,孤明白了,你有你的苦衷,孤不再過問了。」
我緊貼著帝辛的胸懷,他的胸膛很寬很溫暖,那麼像當日的姬發。
痛了……悲傷來得猝不及防,我偎著待我如初的帝辛,最初只是很小聲的默默抽泣,哀傷卻愈來愈濃,直到最後放肆地痛哭,任淚水沾濕了帝王的胸襟……
那個救醒我的御醫受到了帝辛的大肆封賞,加官進爵,執掌整個王宮御醫院。帝辛賞他,是因為他尋出其他人所未能覺悟的醫理,是因為他在所有御醫對昏迷不醒的我都手足無措,認為我已無藥可救的時候提出石破天驚的一句,用鳶尾,可救蘇小姐一命!
我以為我對鳶尾這花已經足夠熟稔了,卻不想我只是一知半解,就連娘都不曾說過,鳶尾入藥,可有消炎止痛之功效。這些還是由帝辛轉述了那博學多才的御醫之言。
帝辛屏退了侍奉的宮女,親自上前取過御醫每六個時辰送上的藥泥,那是將鳶尾花瓣經過碾磨、風干至細碎的白色粉末,再配以清冽的溫泉之水做引,稀釋成泥,供我的雙手涂抹療傷。
他小心翼翼地將藥泥抹上我的手指,動作是極輕微的,好怕一失手又弄疼我未愈合的傷口︰「妲己,你從冀州帶來的‘離花’還真是罕見的活寶貝,御醫說它能活血祛瘀,祛風利濕,解毒消積,民間甚至還有用它來治療風濕和瘧疾的。收納在孤王宮里的珍貴藥材補品無數,沒想到卻只有它能救了你。」
提到「離花」,往事又一一浮上腦海,昔日對他有意欺瞞,如今卻讓我羞愧得有些無地自容。
原本見他屈尊前來親手為我敷藥已是有失體統,現在又听他舊事重提,似在趣味調侃。望著他嘴邊戲謔的笑意,似一抹疼愛的弧度,我微感不自在,只是抿著嘴唇悶聲不語。
他的笑興許是故意做出來安慰我,我卻並沒有好過多少,因我從他細致入微的表情,呵護憐惜的眼神里看到了更多的心疼。每踫觸我一個傷口,我還未做出反應,他就已經先蹙了眉。是不是我的傷之所以沒那麼痛了,皆是因為痛入了他的心髒,他代替我受著這些切膚的痛楚。
听說鳶尾有益于我身體康復,他還體貼地命人淬煉新鮮的鳶尾花瓣做成燻香,為我升起滿屋子的馥郁。鳶尾在宮中本不易長,如此珍貴又全部用來治我的手傷,外人會在背後議論天子的奢侈和揮霍無度,卻只有他自己明白付出這一切到底值不值。
帝辛哥哥,我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到你真好,只是這種好,是源自你貼心善待我的感激,而沒有那種……
我再也承受不起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