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琴聲
指傷弦斷
一生悵惘為誰而彈
幾段唏噓
幾世悲歡
可笑我命由我不由天
……
我試著撥弄了幾根琴弦,熟悉了琴音,指尖亦漸漸有了暖意,一首曲子在我指下鋪展開來。
月非月,花非花,人世滄桑轉眼便成了雲煙。
撫琴的時候我只是任憑手指流轉著絲弦,心卻早已不知去向。眼前浮現的景象甚多,冀州,竹林,涂山,還有曾經那個年少的不諳世事的自己。
帝辛的手指忽而觸到弦上似有意按住,我頓時凝滯了手指輕聲問道︰「帝辛哥哥怎麼不讓妲己彈了?一定是妲己許久不彈琴指上都生疏了,彈出的只是噪音亂耳,帝辛哥哥不喜歡。」
「不是。」他否認了,口氣卻帶有遲疑,「你彈得很好,只是孤覺得奇怪,這一首听來陌生,似乎並未听你彈過,今日你為何又會彈起?」
「那帝辛哥哥認為哪一首才是妲己該彈的曲子呢?」我鎮定自若低眉斂首地反問他。
「孤在冀州游學時最常听你彈的那首,是孤和姬……和他在竹林中練劍時陪伴我們的琴音……」他有意避過了那敏感的字眼卻顯得欲蓋彌彰了,雖有極力掩飾,卻依稀遮不住他的窘迫,「如果孤沒有記錯。」
「那首……」掩藏好的憂傷情緒在被他觸踫之後還是崩潰得猝不及防,我別過臉說得很小聲,「妲己已經忘了……」
「忘了?」他顯然是不相信我的謊話的。
明明知道逃避一點用都沒有卻還是愚蠢地逃避著︰「是的,忘了,記不得該如何去彈了……」
「琴曲可以忘,」他的聲音透出濃郁的深沉,「那人呢?」
「……」我無言以對了。
你是故意的吧?
在我的生命里篆刻下印記並且根深蒂固的人,我可以強迫自己不去想起,可是銘記或是遺忘,卻根本由不得我選擇。
「妲己……」他這一聲喚我,是想听听我的回答,我卻讓他失望了。
我只是淡然而隱忍地垂落了雙眸,落在那些細密如愁思的琴弦上︰「帝辛哥哥,還是听妲己接著彈完它吧。」
他還是妥協了,因我看到他的手緩緩離開了我的琴弦,僅一個動作便足以證明,無論何時,他總是習慣著不勉強我。
弦音低語,思緒不止,它的淺吟何人能懂?
我彈的曲子是首悲曲,作此曲之人是因為看到了雄雕死雌雕殉情而亡的慘烈畫面才有感而發,匯聚了滿腔哀慟而終傾瀉弦上。
只因此曲太過悲切,娘是不主張我學的,蘇家的琴師亦不曾教過我,是我趁其不備偷看他的琴譜學會的。我從不彈,是因為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我自知無法體味其中的徹骨深情,而當我有一天終于懂了,卻是在我經歷了痛至斷腸的情傷之後。
一朝恩愛,生死兩不移。雕的感情尚是如此忠貞不渝,可是人呢?
結發為夫妻,白首不相離……
呵呵,都是假話都是空談!是誰說的結了發就再不會分開?哪里是話里說的這樣……
承諾給得容易,枕邊的情話總是迷醉雙耳,就算沒有海枯石爛為證,還是願意傻傻地相信。可是……後來呢?
誓言可以遺棄,過往可以遺忘,愛的人一樣可以辜負。
這就是人的感情啊,抵不過命運的變數,蒼天的捉弄,這麼的脆弱……
既然注定給不了我,又何必在當初情濃時輕言承諾……
琴音繾綣,憶仲夏,夜未眠,屋檐上的羅衫輕裳,眸里含了秋水的天真模樣,曾依誰的肩膀觀盡流螢舞。
年少夢里的流螢全都飛走了吧,而至今遺憾的,不管是天璇還是姬發,都沒能信守諾言地為我摘下星來。我知道一定再也沒有機會了……
還有涂山腳下那片與他一同避雨過的樹林,我依稀還可在琴音里听見雨水打濕了綠葉清脆的沙沙聲。又是一場雨,淋濕了我冰冷的心。
「我們會一生結發,白頭到老。」
耳畔縈繞他的誓言,我殘破而無望的愛。淚已在不覺中滑落了眼角,微弱的溫度在滑過臉頰的瞬間涼透。
一片白色輕柔地踫觸了我撫琴的手指落到弦上,我錯覺地以為是雪,卻在淚光迷蒙里看到是帝辛摘下了瓶中鳶尾的花瓣,一一撒下,撒落到琴弦,潔白勝雪。
一片花瓣落到我的手背,輕輕的,沾上了眼淚晶瑩無暇。
有只溫熱的手掌覆上我的手背,琴音戛然而止。
我抬著淚眼望向他,沒有任何言語地,望著他的雙眼便有了想讓自己依靠的沖動,是不是所有無助的人都難敵那樣的眼神?
他似讀懂了我的心般,他的手撫上我的側臉,當他偏著頭靠向我的時候,我來不及想到要說什麼,他的唇已到了我唇間。溫熱氣息又深了一重,拂過我的臉,垂淚的我有些窒息。
我全身無力般地,出乎我意料地沒有任何阻止的動作。他的唇輾轉到我的耳邊,只是一句,很輕︰「孤會比他更愛你……」
我听到了,可是不帶任何希望地,我閉上了雙眼。
他的吻纏綿了許久,直到我被他疼愛地抱上暖榻。他為我卸了頭上的發簪,鋪散下我如瀑的青絲,將我緩緩放在了枕上。
他的手指滑過我的發,將我鬢邊被淚水沾濕的碎發捋到了耳旁。他摟我很緊,以此證明我完全是他的或者他完全是我的,我分不清,因為我的身體已經麻木得毫無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