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初上,摘星樓上便升起了華燈輝煌。笙簧同奏,簫管齊鳴,絲竹樂音響徹雲霄。
侍婢卷去珠簾,我雲步走上天台。帝辛坐正南主位,西側是伯邑考,正是舉杯暢飲聊得盡興。見我身穿舞衣翩躚而來,一行人的目光全落在我身上。
弦樂入耳,我從闊袖後探出臉來,如雲破月出。指縴縴,拂開繚繞雲霧,露唇間一點朱砂,卻似櫻桃逢雨濕。華妝襯我杏臉桃腮,恍若牡丹初綻蕊。
霓裳擺動,繡帶飄揚,裙紗飄逸不沾塵,腰肢卻如風折柳。看客盡是痴迷神醉,意亂情迷,仿佛置身瓊樓玉宇神宮仙闕,望著我輕雲嶺上隨風曳,疑是月宮嫦娥墜落凡塵,腳尖如柳葉點水輕盈掠過,徒留波心月影蕩。
待我一曲舞畢,我拈指含情脈脈地參拜帝辛,道︰「大王萬福!」
「跳得好!」帝辛盛贊,就欲賜酒。
我接過侍婢呈上的酒杯,謝過帝辛賞賜,淺啜飲盡。
東側的費仲尤渾趁機巧言討好︰「大王,蘇娘娘不但人美貌絕倫,舞姿曼妙更是世間難尋!」
「臣等恍如身臨仙界觀月宮仙子翩舞,一時虛實難辨如夢初醒!」
「呵呵……」帝辛豪邁又飲下一杯,面色微醺笑問西側,「伯邑考,妲己跳得如何啊?」
「回大王,娘娘體態柔美神形俱佳,舞姿美不勝收。」伯邑考拱手,笑容儒雅,「臣必是修得三世之福才可換今日親睹娘娘雅姿。」
「好!」眾人的夸贊奉承得帝辛更是暢快,「愛妃的舞太美了!速到孤身邊與孤同宴!」
「臣妾遵旨。」我垂眸淺笑,微微屈膝︰「請大王容臣妾先行更衣。」
他允了,我攜舞姬退入閣中。侍婢服侍我褪去舞衣,換上輕便明麗的華服。
我坐鏡前略微修補暈開的妝容,其實心不在焉,不覺出神。
鏡中倒映宮室角落忽現紅衣魅影,我會意地吩咐一聲︰「你們先出去吧。」
「是。」宮女們紛紛拜福,退出閣外。
「灕澈,」緋彤輕巧無聲地走到我身後,扶住我的肩膀,「我從你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害怕。」
「他來了。」我擱下梳篦,答非所問。
「來的又不是姬發。」她嗤笑一聲完全不當回事,「只是伯邑考而已,你緊張什麼?」
「有什麼分別……」我苦笑地低下頭,「來的是伯邑考,這說明他不願來見我,他在逃避……」
「未必見了面就是好事。那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就算你能原諒他,帝辛可就難說了。」
「你說的我明白……」
「對了,伯邑考如果來求你出面救姬昌,你怎麼辦?」
「我又不是王公大臣,憑什麼要我去救?」我答得不冷不熱。
「瞎子都看得出現在誰在帝辛面前最有面子。」緋彤笑呵呵地瞥了我一眼,「只要你夜里在帝辛枕旁吹吹耳邊風,是殺是放帝辛還不都听你的?」
「我才懶得管。」
「那如果是姬發讓他來求你呢?」
面對緋彤的步步逼問,我終于還是敗下陣來。猶豫了,我也分不清心里選的到底是個什麼方向。
「換個人就不同了?」她見我踟躕不定半晌不說話,不免有些焦急,「灕澈,你不會真打算救姬昌吧?」
「我不知道……」我還是下不了決心,在緋彤眼里我是那麼的不爭氣,「我很矛盾……」
「都三年了你還沒忘了他?」
「我已經逼自己去忘,可是為什麼……卻還是會想起……」
「真麻煩!」緋彤恨鐵不成鋼地數落我一句,「當初要是帝辛直接斬了姬昌不就省去了這麼多麻煩!枉費我還為他火燒太廟……」
「緋彤你說什麼!」她的自言自語讓我震驚,「太廟那場大火是你放的?」
「我若不放火,姬昌的預言就是信口開河胡言亂語,帝辛也可以名正言順地殺他。」她說得無情,自恃有理,「不過我料到你一定會勸說帝辛放了他,一個根本沒有神力的人帝辛不會放在眼里,那時要放姬昌會比現在容易得多。」
我吃驚于她居然把我的心思揣摩得這麼透徹,當初若不是那場火,我的確有信心說服帝辛放了姬昌。
「現在告訴你也無所謂了。」她故作輕松聳聳肩,「你還不出去?帝辛可還在等你呢。」
到達天台時,帝辛故意假裝一絲不高興的樣子︰「美人你一去這麼久?你再不來孤可就不耐煩了。」
「呵呵,大王可是等心急了?」這三年我早就學會帶著面具逢迎他,瞬間收起之前的憂色,依入他懷中,「今日有貴客在,妲己必是要好好裝扮一番,總不能蓬頭垢面就出來見人呀!」
坐擁溫香軟玉,帝辛無比開懷,一杯又一杯下肚仍不見滿足。
不覺譙樓鼓角敲響二更,宴席上眾人正當盡興,樂聲不息。
帝辛摟著我耳語呢喃︰「美人剛跳過舞,再去撫琴一曲如何?」
我面露緋色千嬌百媚地笑出︰「帝辛哥哥真是說笑,邑考哥哥在此,妲己哪敢出來獻丑啊?」
「伯邑考?」帝辛像是醉了,一時沒听明白我話中的意思。
「帝辛哥哥怎麼忘了?」我笑著提醒他說,「昔日在冀州,妲己便知道西岐伯邑考博通音律,善能鼓琴,深知大雅遺音,他撫的琴才是天下無雙。」
「孤想起來了!」帝辛拍案叫絕,「孤記得那時你們還一起比過琴呢!」
「正是。這些年邑考哥哥的琴藝必有所精進,大王可看他撫琴一曲,便知深淺。」
帝辛依我問起︰「伯邑考,可否為孤和妲己撫一曲?」
伯邑考隨即起身作揖︰「大王和娘娘抬愛,臣恭敬不如從命。」
我喚來侍婢︰「去壽仙宮將本宮的瑤琴取來,供公子雅奏。」
「不必了。」不料伯邑考婉言拒絕,「臣謝過娘娘美意,只是臣隨身帶了琴來,不必勞煩娘娘了。」
我不露聲色,心里卻有隱隱的不快,說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