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但因為是滿月,銀輝灑落照亮了王宮的每個角落,未點燈的地方還是看得清道路的。
黃妃醉意正濃,只覺得腳下如踩在棉花上,兩腿虛得使不出力。侍女雅容小心攙扶,生怕她一個走不穩摔傷了自己。
如是三步兩晃了一段路,雅容忽蹲下去拾起什麼遞到黃妃眼前︰「娘娘,您的錦囊掉了。」
黃妃捧在手心瞧了瞧,定是剛才晃悠著遺落了。
是自己醉得厲害,還是月光照花了她的眼,錦囊在手,眼中卻浮現了很多年以前的畫面。
「如果你喜歡他呢,就親手繡個東西給他!」閨房中的嬉笑,子黎天真爛漫地對她耳語,「我听人說了,相愛的男女一定要互贈信物,對付才能了解你的心意。」
「繡什麼呢……」彼時黃妃也正是懵懂年少,滿心羞澀的少女情懷,「他琴,就繡個墜飾給掛在琴上……不,算了,還是繡個香囊給他燻衣好了……」
前塵往事排山倒海如驟雨打濕了她多愁善感的心,黃妃握緊了香囊,眼中不覺有淚。
這香囊……還是該交到他手中的。倒不是還對他有任何幻想,畢竟她已為人婦,和他已是飛鳥與魚永無交集,她雖多情,卻不乏理智。但總歸是自己未了的心願,她不想給自己留下太多遺憾,只願他今後的人生里能有一件東西讓他記住她,這就足夠了。
「雅容,」她強撐著虛弱的身子欲回頭,「我們再去一趟摘星樓……」
原以為當她走到樓上時妲己也差不多應該走了,可是她想錯了,妲己還在。她更想不到的是,妲己正與他並肩佇立天台邊緣。她躲在廊柱後,听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卻感覺他們之間似乎並不像只有過一面之緣的樣子,反而像認識了好久的……朋友?
伯邑考仿佛要給她什麼,在她伸出手去他掌心拾起的一瞬,她陡然驚怔。
那白色的,是鳶尾花……
「這什麼花兒?」曾幾何時,她趁他不備搶去了壓在竹簡上的,神似蘭花的一種花,「從沒見過啊!」
「這種是鳶尾花,只開在山里。」他抬頭,眼里掠過一絲莫名的慌亂,「一般的地方看不到的。」
少女總是喜愛美好的事物,她開心地將花戴在頭上等著被人贊賞︰「你說我這樣好看麼?」
「婉鶯,快拿下來!」他卻皺眉,有些不快。
她不知自己做錯事,一臉的無辜︰「怎麼了……」
「別問這麼多,把花還我就行了。」他態度忽然變得冷漠,婉鶯被他弄得一頭霧水。
她悶悶不樂取下頭上的鳶尾,默不作聲地奉還。
她憋著滿月復的委屈就要出門,卻听到他平淡無味的話語︰「以後,別再踫我的花……」
時光輾轉,到了長樂宮的正殿,已是貴妃的她曾對帝辛說過︰「大王,此話俗稱鳶尾,長在山谷深幽之處,並非王宮之物,大王是從何處尋見的?」
帝辛言辭閃爍︰「是……是孤撿的。」
記憶里,還有那麼一個人,與她相識在御苑的鳶尾花叢,惺惺相惜,情同姐妹。
「妹妹很喜歡鳶尾花麼?」望著她手上把玩的花朵,婉鶯不禁笑問。
「對啊,冀州山里開滿了白色的鳶尾花,每到五月就像落了滿山的雪……」她眼神陶醉又伴著思鄉的惆悵,「我離開冀州那天,娘為我在發髻上戴了幾朵鳶尾,娘說故鄉的鳶尾可以佑我平安……」
她進宮的時候戴著鳶尾?
冀州……鳶尾……妲己……
黃妃苦苦連綴著破碎的回憶片段,心有千千結,如蛛絲密網,剪不斷,理還亂。
原來,帝辛不惜千金在宮里種鳶尾是為了她,而伯邑考不讓人踫他的鳶尾,也是因為她。
因為那是她愛的花。
他對她……到底是出于何種感情,黃妃不敢去想,心里卻早已有了結果。
親手為他繡的香囊,六年前無緣送給他,六年後依然握在手心,永遠都送不出了。因為在他心里,比起那朵鳶尾,她的香囊又算得上什麼?
她已分不清是醉是醒,流著眼淚轉身離去,失魂落魄地走著,連香囊掙月兌她的手指滑落都未發覺。
揚鞭策馬,蹄濺飛塵,騎馬者一進西岐城就直奔姬發而去。此時姬發正在校場上督練新兵,一旁擦拭著他的佩劍。
「屬下參見世子。」來人遞上竹簡一冊,「長公子命屬下帶回信函,請世子過目。」
「大哥的信?」
姬發拆開瀏覽,信上寫道大王還未下旨釋放他們父親回國,西岐使臣需在朝歌逗留一些時日,也望身在西岐的姬發他們稍安勿躁,等他消息。
反復看了幾遍,通篇是寫在朝歌境況不順,卻對他想看到的只字未提。
「大哥是否有提起,」他問起那送信的侍卒,「可曾請求宮里的蘇貴妃幫忙?」
「長公子入宮已見過蘇貴妃,只是娘娘心如磐石執意不救西伯侯。」
「真的嗎!」姬發怔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據長公子描述,蘇貴妃和大王甚為恩愛,立誓與我周族一干人等不相往來……」
後面說了什麼,姬發一個字都听不清了。胸口猶如被人重重擂了一拳,生疼生疼。原以為她還會顧念著些許舊情幫他們這個忙,如今看來,只是自己一廂情願。
他一個人落寞回了營帳,邑姜在里面為他備好了飯菜。
他坐下,未動筷子,只端著酒杯自斟自飲。
邑姜看出他的異樣︰「夫君是不是操練過度,累了?」
他不答,眉心深鎖,失神而飲。
「夫君心里有愁?」
「邑姜……」他呆滯地放下酒杯,仿佛夢囈,「你說一個人心里如果沒有了愛,還會不會有恨?」
邑姜隱隱覺察出他的心事,但還是鎮定地回答︰「如果是邑姜的話,不愛便是不在乎了,又何須要有恨呢?」
「不在乎?」烈酒灼燒喉嚨,姬發苦楚笑了,「我多希望她還是恨我的……」
邑姜也不說話了,默默陪他坐著。
「爹!」稚幼的童聲打破沉默,只見一大眼楮的小女圭女圭掀起簾幔,很不是時候地沖進來一把抱住姬發的右腿,「他們都不和我玩,誦兒想和爹去練劍!」
「誦兒乖。」邑姜慈愛地哄他,「爹一會兒還得去練兵,讓爹安心吃飯,自己去玩好不好?」
「不要!」小孩子一撒嬌就撅起嘴,「誦兒就要和爹練劍!」
邑姜這下為難了,昨天誦兒鬧著要跟姬發去校場玩,怎麼哄騙都勸不住。姬發也許是太寵這孩子了,反而願意帶他來,說是該讓他見見世面了。邑姜不放心所以也跟過來照看孩子,可是現在姬發心情不好,她不想孩子來打擾他。
姬發低頭看著在他身旁撒嬌的孩子,一臉天真可愛的模樣,竟給他原本失落的心里添了一絲欣慰。
「好,爹就帶誦兒去練劍!」他急需一種慰藉,好讓他暫時忘掉剛才的失意。
他起身牽著誦兒就要出去,忽然覺得不對勁,伸手去握住自己的胸口,那里面似有什麼東西撕咬著他的心髒。
身子止不住一顫,吐出濃稠一口鮮血,邑姜驚得花容失色。
「夫君怎麼了……」她驚慌失措跑過去扶住他,他卻在她懷中癱軟滑落,失去知覺。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