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漠地轉過目光,任過耳的清風吹去我臉上任何的表情︰「公子有心了,不過鳶尾王宮里也有,是帝辛哥哥特地為我種的。」
「這和一般的鳶尾不同。」他聲音愈漸隱匿,「因為它是冀州的鳶尾。」
我難以克制自己的驚怔,瞪著雙目望他︰「你去過冀州?」
「是。」他答得很是平靜,「來朝歌的中途我特地去冀州拜訪了蘇世伯和蘇伯母,這些花兒……是蘇伯母親手采的,托我一定要帶給你。」
我情不自禁伸手拿起了他手心的鳶尾,指尖卻愈發抖得厲害。
「我爹和我娘……他們怎麼樣了?」
「你放心,他們都很好。」伯邑考的笑很溫暖,清澈如泉,「只是蘇伯母一直很記掛你,擔心你在宮里過得不好。她還說,如果有可能,希望大王恩準你回鄉看看。」
我垂眸望著拈在指尖的鳶尾︰「那我爹呢?」
「蘇世伯他……他當然也盼著你回去了。」
他一瞬的猶豫使我心驀地一抽,我的笑容霎時僵硬了︰「你騙我,我爹根本不想看到我,是不是?」
「怎麼會呢?」他算是安慰地勉強笑笑,卻不知自己的笑有多假,「世伯那麼疼你。」
我自嘲地苦笑︰「生了我這個妖孽女兒,他後悔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想認我……」
「只要自己沒做過,又何必在乎別人說什麼?」
我笑出一抹早已習以為常的麻木︰「那你相信我心如蛇蠍,是世人說的妖孽嗎?」
「我只信我眼楮所見到的。」他神色安然向我靠近走了幾步,「透過妲己的眼楮,我仿佛還是可以看到多年以前在青修子老師竹閣里坐在我身邊的小師妹。」
我牽動嘴角,盡是淡然︰「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師妹也長大了,也許她早已變得面目全非,再不是你認識的妲己。」
「她是變了,變得會用美艷的面具偽裝自己。」他就這樣凝望我的側臉,「華妝顯妖嬈,昔日的小女孩褪去了稚氣,卻多了嫵媚,只可惜越是浮華的外表下一定有一顆越是空洞的心。」
「說來說去你都沒有正面回答我,是你在逃避?因為你心里已經認定,我蘇妲己已經壞得無藥可救。」
「是你沒听懂我的意思,我可從來都沒這麼認為過。」他故作惋惜地嘆氣,「如果你非要我回答信或不信,我會告訴你,我不信。還有西岐的姬發,他一樣也不會信。」
我掩飾著心里的悸動,表面平靜且冷漠︰「听說世子和世子妃鶼鰈情深夫唱婦隨,他有什麼信不信的。」
「是,他們相敬如賓,相處得是不錯。」伯邑考低下頭輕聲說著,「他們的孩子快四歲了,很聰明,像姬發。」
我恨听到這樣的話,但還是強作鎮定︰「既然世子享盡人間歡樂,也應該早把妲己忘得一干二淨了。」
「你覺得會麼?」
他反問我,我卻不確定地語塞。
「你問問自己的心,是否已經放下了他?」他唇邊的漣漪泛著幾許神傷,「你對帝辛如何,姬發對邑姜就是如何,是恩情是感激還是其他,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深深藏著已被他的話語打亂的心,語氣虛偽得連自己騙不過︰「很抱歉,我現在心里只有帝辛哥哥。」
「真的?」他懷疑地斜視我,「就像你給的謎語。斷了念頭?」
「是。」
「是什麼讓你如此堅決斷了念頭?」他意味深長地轉過身去,「如果有這樣的方子,也給我一劑好了,讓我也就此斷了念頭,不再奢望……」
我听出他話里的深意,卻只是發怔,無話可說。
「如果情分已不再,就算了。」沉默良久,他背著我,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還是听得出他難以啟齒的困窘,「我這次的來意你一定明白,可否看在同窗一場,求娘娘勸大王網開一面?」
他終于還是開口了,我卻依然冷若冰霜︰「恕妲己無能為力。」
「他不僅是西伯侯,也是我和姬發的父親,難道你真的見死不救?」
「你們父親犯下的罪行實在很難讓帝辛哥哥寬赦,妲己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父侯他是不想大王枉殺賢臣才來為民請命,試問他這麼做何錯之有?」
「他是真的胸懷天下,還是自己另有野心,你們做兒子的不會不知道吧?」我冷冷諷刺著他口中道貌岸然的姬昌,「妲己只是一介女子,是西伯侯雄圖霸業里的一顆絆腳石,實在沒有能耐為你們周族盡一絲綿薄之力。」
「諸多借口,只是你對我父侯依然心懷怨恨,不肯救他罷了。」他似乎是失望了,甩過臉不再看我,「婉鶯說你是個明辨是非的人,我看她是想錯了。」
「我要提醒你一點,你現在是在宮里,說話得當心。」他說的我都無動于衷,因為我的心早就冰冷了,「婉鶯姐姐的閨名你在我面前念也就算了,宮里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充耳不聞裝聾作啞的。」
「婉鶯是如今娘娘唯一還真心相待的人吧?」
「是又怎麼樣?你一個人惹麻煩也就算了,別把婉鶯也拖下水。」我漠然別著頭,「她這些年在宮里與世無爭,就是想過安靜的日子,你六年前已經辜負過她,今時今日就別再害她卷入風言風語里。」
他有一絲怔愣︰「怎麼,六年前的事,她都有跟你提起過?」
「誰沒有過去?只是我不會像有些傻瓜偏要去揭別人的傷疤,逼她想起她不願回首的往事。」我沒好氣地說道,「婉鶯和你的過去,只要她一天不想說,我就一天不會去過問。」
「你這麼體諒她,難怪在她面前要和我裝作不認識了。」他可堪回味地點頭,了然于心。
「像她這樣什麼都不知道不是很好?就不用一些蒼白無力的解釋了。」我深吸了口氣,「我也回去了,不打擾公子休息。」
乏味地揮手作別,我攜晚菱下了摘星樓,忽覺腳下踩到一物。撿起來細瞧,居然是婉鶯當初曾借給我用過的香囊。
我下意識回頭仰望摘星樓天台上獨立欄邊的伯邑考,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