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倆各懷心事,坐著一聊便是許久,邑姜倒好的茶擱在幾案上直到涼透也未見姜尚飲下一口。
「最讓爹氣不過的,是陛下居然對那蘇家的外姓人給足了面子,又是封侯又是拜官,對我這扶持了他姬家兩代人,怎麼也算他半個父親的人卻是敷衍、揶揄,百般針對。」說到底這才是姜尚的癥結所在,每逢想起總是胸悶難忍,「如此厚此薄彼,怎能不叫爹心寒啊!」
「陛下不是也賜予爹爵位了嗎?」邑姜將杯里的涼茶倒去,重新為他斟滿一杯,知道他氣什麼,但仍和顏悅色地好言相勸,「爹又何必與外人斗氣?」
「爵位?你知道這公爵、侯爵一字之差就是天壤之別嗎?」見她不以為意,姜尚更是冷言冷語,只怪她深居後宮只知相夫教子,把政治看得太過膚淺,「前朝尚無公爵,天子之下侯爵為尊,如今大周在侯爵之上再設公爵,這難道不是暗示,這些位列公爵的人才算是天子最親信的心月復重臣?」
邑姜聞出了些許端倪,心頭亦掠過不安︰「爹的意思是,陛下器重蘇侯更甚于爹麼?」
「也不知道陛下是中什麼邪了!蘇護生下那樣一個孽障女兒,罪大惡極也是要禍及全族的,不治他蘇家的禍國罪已是仁至義盡,還加官進爵特殊厚待?」邑姜一句話無疑把他刺得怒火中燒,他氣急拍案痛罵都難解心頭之恨,「爹為報先王恩德給周室做牛做馬了這麼多年,更幫他們打下了這片江山,到頭來也不過落得個過河拆橋的下場!自登基那日分封的王令昭告天下,滿朝文武哪個不在私底下議論此事?爹的臉都給丟盡了!」
歸根到底還是抹不開面子,有些事邑姜心中也已了然,不過還是強忍下內心的苦楚︰「爹,這些話你在女兒面前抱怨也就算了,千萬別到陛下面前去說,他會很不高興的……」
蘇護的女兒是何人?她當然知道,因為那是她堅守多年的禁忌,絕不向夫君提及她的名字。如今雖是個已死之人,對夫君而言就更觸踫不得。
「他不高興?哼哼!」姜尚哪會顧及她這些細密如針的心思,只知嗤之以鼻地信口嘲弄,「終于踢開我這塊絆腳石,我看他高興得很呢!」
「爹,詔令已下,陛下斷不會再為誰朝令夕改,就算你再不甘心也就只能這樣了。」邑姜沉下臉色,端坐了儀態說得尤為認真,「女兒身為後妃,對于政事也不好說什麼。言多必失禍從口出,所以希望爹……就算為了我和誦兒著想,您還是要適當克制自己的脾氣,陛下他畢竟是天子,不是我們可以月復誹嗔怨的。」
姜尚的怒火戛然而止,朝邑姜瞥去一縷詫異的目光,忽覺眼前的女兒變得很不同尋常,似乎已從她身上看到後宮之主該有的氣度,再不復原先低聲細語的柔婉之姿,令他不禁有些刮目相看︰「政事你不能干涉,但你好歹是他的結發妻子,他如果為私心己欲一意孤行,你該勸的還是要勸勸。」
「爹難道忘了,當初女兒是怎樣嫁入周室的?陛下和我,也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婦,他待我自然相敬如賓,但論及夫妻情分,恐怕我和他之間……」往事不堪,至今想來仍覺悵惘,邑姜淡下眉眼黯然神傷,「也就只剩下誦兒這麼一點維系了……」
「你說得沒錯,陛下現在爹已經沒法駕馭了,誦兒是我們姜家唯一的希望,你一定好好撫養他長大,只有當他繼位天子,才是你我榮盛之極的時候。」姜尚故作慈愛地拍著邑姜手背,那句囑托留得意味深長,「好了,爹是時候走了,不打擾王後殿下休息。」
「對了爹,今夜太後設宴招待周室宗親。」邑姜也起身想送他出去,適時想起一事,「爹如果沒什麼公務要忙也過來聚聚吧,宴上也好和陛下多聊幾句……」
「爹已不被陛下認做自家人,周室的家宴爹還去湊什麼熱鬧!」
她本想著借此機會化解二人嫌隙,也好增進岳婿君臣的情誼,不想竟被父親拒絕得如此干脆。
「爹……」她還想再喚,姜尚已經頭也不回地出了殿外,毅然決然由不得商榷。
她頓覺失落,身子軟軟癱下坐席,眼神空洞地望著四周,此刻空蕩的殿室正如她那顆無所依傍的心,看似華美,卻孤獨虛妄。
王,你一場分封大典惹出這般風波,結果偏頗得令人猜疑,我爹說你此舉是出于私心,卻不知你這私心,當真是極重的。封侯賞邑禮待蘇家,更不惜賜予公爵,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吧?她一命,換得蘇氏滿門榮寵,就連疏離我的父親,你也不只是想擺月兌他的束縛,而是你對他,對我們姜家,從我懷上你骨肉,迫使你無奈娶我那日就已埋下深深的芥蒂,這些我都知道。
只是那個女子,在你心里竟是如此重要,就算她再惡名昭彰罪孽深重,你都願為她執念于心,從此再不流連其他。我到底是該恨她還是恨你,你痴情系她,卻不見我臉上的笑有多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