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見窗外起風了,恍惚不知是何時。彌漫的夜色穿過窗欞透進武宣殿,偌大的宮殿里只有一盞佇立的宮燈亮著,照出不大的地方。一張矮腳長幾,案上寥寥幾件青銅酒具,除此以外周遭的一切景物皆陷入靜謐的昏暗里,恍如沉睡。
「陛下。」內侍在旁小聲通傳,「太後邀您前往雅殿赴宴。」
拾起的酒爵方觸及唇沿,微怔,眸里神色黯淡︰「回復太後,就說孤還有政事要處理,就不過去了。」
內侍喏一聲,闔門而去一如不曾來過。
沒有所謂的政事纏身,他是存心撒謊,不想赴宴不為別的,只是沒心情。從蘇府回來就把自己關在這里沒再出去過,深感雅殿的熱鬧氛圍不屬于自己,他也不想被人打擾。
仰首傾杯,烈酒入喉。他如是自斟自飲,舌早被辛辣刺激得麻木,根本嘗不出酒里的味道是苦是甜。既然無味又何必飲酒?也許,只為借此一杯又一杯的甘醇,試圖填補心底那個空落已久的缺口,只要填滿,思念便無處安身。
驀地有些暈眩,透過模糊的視線,他依稀看到,眼前一片蒼翠竹林,風吹竹葉沙沙作響,似是誰的耳語呢喃。林里幽幽曲徑,獨自走著少女的縴弱背影,不覺身後有人正故意放輕腳步,賊頭賊腦地跟著她,瞅準時機就迅雷不及躥過她身前,順手摘去她發上的簪子,惹得她滿頭烏發千丈流瀑般地垂順滑落。
她帶著受驚的眼神茫然抬頭,看到前方一臉壞笑的少年,正舉起她的簪子像炫耀戰利品似地繞指把玩。
「姬發哥哥你又捉弄我……」她雙手握住散開的長發挽成一束,帶著邪笑低語嗔怨,「我待會就去告訴邑考哥哥和青修子老師,等著被罵吧!」
「千萬別啊我的好妹妹!」少年頓時色窘,套近乎地湊上來,恭恭敬敬捧起簪子並連聲討饒,「簪子我還你,求妲己妹妹別和他們說好不好……」
她被他傻氣的模樣逗得翩然牽唇,笑,美得動人心魄。畫面在她嬌嬈如許的笑顏里忽然變了光景。
依然還是她和他兩人,只是身旁的消失竹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群山環繞,深谷邈茫。
她未轉身卻側眸回望,問著身後的他︰「你告訴我,如果我不回朝歌,你的身邊可有我一席之地?」
他剛想開口告訴她,他留給她的一席之地不在身邊而在心里,那里所有的地方都屬于她,可是沒等他說出口,她就已經走遠了。
劍出鞘,恩怨了,誰笑?我只求今生擁你入懷抱。
宿願,終于實現的那天,卻是她忍痛偎在他懷里,噙住結霜的淚對他說︰「我不想以後的日子再沒有你……這把劍不該用你的神魄去平復……你有妻,有子,還有你未完成的江山社稷……你早就不是我一個人的……」
不敵她閉目入眠,從此貪睡不醒。他想握緊她最後一絲溫度,可是她的手卻涼成冰雪。
「江山社稷……」視線恢復如常,目光悄然落在喝空的酒爵上凝滯許久,他強迫它听他醉意自語,「就因為你背負江山社稷,所以你再不能愛?就因為江山社稷,你愛的人就必須死……」
夢囈著,突然就笑了,也終在此時嘗到了酒的味道,那是怎樣的苦澀?苦澀到可以嘗出心口凜冽的血腥……他提壺再斟,直到酒滿四溢,他想喝,他要壓下那種難受的滋味!
「你記著,你腳下每一寸土地都流著妲己的血!」
那句話像賭咒一般突如其來,震得他失魂落魄,顫抖得近乎抓不住手里的酒爵。他舍不得將酒潑灑,屏住全力握緊了它灌入口中,不料咽得太猛嗆了喉嚨。他痛苦撲倒撞灑了滿桌子的酒水,酒器七零八落地傾翻,死氣沉沉躺在案上,而手里的酒爵也不慎摔落,不知滾去了何處。
他捏著咽喉不住咳嗽,咳得胃里翻江倒海,那種感覺真是身不如死。枕在臂上虛弱不堪,視野里朦朧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卻陡然在前方不遠,一襲刺目的雪白紗裙映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