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爵拋空飛濺了水珠,劃出清亮的銀弧墜落在一雙腳旁。酒香氤氳里有人屈膝將它拾起,裙裾白紗似流雲飄至案邊,跪坐時酒爵被無聲無息地放好桌角。目光順勢滑過案上杯盞狼藉的頹敗景致,猶有傾灑的酒水四散流淌沿著桌緣淅淅瀝瀝地滴落。
最終,目光落在那伏案嗆咳的男人背上。背影被劇烈的咳喘帶得起伏不定,見者頓生心疼,輕柔攬過他顫栗的肩頭,醺醉的男人被扶起,頃刻恍如一灘軟泥虛弱倒在她懷中。左手環臂任他頭枕胸口,右手撫他側臉,指尖觸覺依稀如舊,只是輕喃著就淚雨落頰化成傷︰「天璇……」
沉醉不識誰在喚,他動彈不得,卻如此貪戀她懷里似曾相識的冉冉馨香,只覺這般安寧棲著,咳痛的心口靜下了,急促的喘息亦愈漸平復。這份舒適、平和、坦然,從不曾有過。
良久,她覺他躁動已歇,此刻臥懷安靜得像個孩子。雙臂輕移扶他坐直,手捧他無力蔫耷的兩頰,終可見他正面。折騰一宿紛亂的鬢發貼在臉旁,頹然垂閉的眼眸,這容色枯槁,瞬時扯痛她的輾轉柔腸。屏息靠近,芳唇微觸他額頭留下許久不褪的香凝,順著鼻梁一路尋覓,終于落上他尚沾幾許酒香的唇瓣。輕吻,那及其微弱的力道,清淺若游絲,卻把滿心的繾綣愛意吻入骨髓。
仿佛被唇上柔軟的觸覺喚醒,他眼睫翕動,她也感覺到了,遂將嘴唇離開,凝眸望他。睜開時醉眼惺忪,視線從模糊到清晰,對上的,是雙水光瀲灩的紫瞳,幽紫深處有淚,亦有笑。
「天璇……你不該這樣……」她垂首,渺渺香息淚語凝噎,「這不是我想看到的……」
他忽而想念出某個名字,卻不知為何語塞,只能虛實不分,呆滯地與她相望。
「我形消魂散,只憑你意念而活……」她輕顫的唇角傷色溶溶,撲簌掉落的淚珠打濕裙紗,聲音愈發幽咽,「你若從此消沉,殘念也不復,那我……又該去何處……」
他看她哭訴,心覺痛如刀絞,怎奈雙眼不由心,眸色依是渙散。
「天璇,你醒來……看看我……」她湊近了淚眸,傾瀉了深情近在咫尺,「可知……我還在等你……」
他多想,伸手為她拭去那些阻擋他們對望的淚水,可是做不到,他一如綁縛失去知覺的身體,任何動作都是妄想。
她無奈放手,起身緩緩背離,最後從他手里滑月兌的,是她千絲萬縷流光如水的銀華。
「灕澈……」那一刻心底的力量終于沖破重重阻礙,他喊得聲嘶力竭,「不要走……」
她驀然怔住,顧盼萬千星殞,淚如雪︰「天璇,涂山里的鳶尾還在為你而開。你只要一念尚存,我就會等你,若你無念,心成空,我便也無處可尋……」
「灕澈……」他竭力想追隨她消失的背影,卻狠狠摔在地上,移不開腿腳,怎麼動不了?
好不容易,這些日子歷經多少心痛折磨才可再見你一面,不能就這麼放你走啊……
猛一陣痙.攣,他睜了雙眼看到自己正伏在幾案上,驚心坐起酒也全醒了。
剛才看到的,听到的,全是夢?
目光不經意落到桌角安好的酒爵上,頓時又是怔愕,踟躕的手撫上面頰,拂落一抹潮濕水跡,卻肯定不是從他眼里流出。
「灕澈……」
心里豁然明白了什麼,握緊手心尚未干涸的淚水倏而站起,放聲嘶喊著沖向殿外——
他確信,那不只是夢。是她……她真的有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