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溟翼歪著腦袋,唇瓣翹著,慢慢說道,「我也記不得是什麼時候了,那時我好似見著小悠子領著一個男人往重華路方向去了,那個男人有些陌生,好像在某時的宮廷宴會中見過。」
衣奴一愣,重華路?若她沒有記錯,重華路附近便是田妃和柔妃的寢宮。她秀氣的眉輕輕的蹙起,緊走幾步到他面前坐下,涼薄的唇緊緊的抿在一處,卻不說話,看的谷溟翼有些擔憂的望向她。
「田妃……柔妃……」她輕輕嘆息,一時間,腦中將能想到的關于這兩人的消息都想了個透,她印象中的田妃是一個端秀之人,雖身後是整個劉家,尤其在宮里都還有劉太妃撐著,卻並沒有顯得多飛揚跋扈;柔妃……溫溫婉婉的一個女子,弱柳扶風的惹人憐愛,只是卻為何要替自己求情?她從被賜名為衣奴的那天起,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卻只覺得柔妃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倒是真誠溫和,只是她卻想不通此節。
谷溟翼見她一臉沉思的模樣,口中卻對田妃,柔妃這兩個名字喃喃不休,不由皺皺眉,小聲道,「她們兩個有什麼好說的,田……」他才剛要說些什麼,卻已經見著得喜隨跟在來喜身後,匆匆進了來。
「參見翼主子。」得喜進來先是對谷溟翼行了跪禮,谷溟翼不耐煩的揮揮手,嘟囔不已,「跪來拜去的,有什麼好。」衣奴見他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不由樂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谷溟翼有些著惱的看向她,卻忽地羞紅了臉將頭轉向別處。
得喜與來喜愣是忍住笑,不敢太過于放肆。
「主子。」得喜陰柔的臉上微帶著笑意,他上前一步,低聲道,「皇上已經到了寫意院,看不到主子,臉色不是很好,主子還是隨奴才快些回去吧。」
「什麼嘛?」谷溟翼才一听,就不樂意了,將臉一憋,急道,「三哥怎麼能這樣,總是霸著簡湛南不放,我不要。」
衣奴被他的話逗弄的臉上一陣一陣的發熱,雙眼瞥到來喜低了頭偷笑,臉一霎時便更紅了些,她白皙的手指不客氣的一點他的額,嗔道,「胡說八道什麼呢。」說完,怕他再說出些什麼讓她羞惱的話來,忙疾步朝外走去,一邊笑著道,「好了,我明天再來看你,得喜,走吧……」
「是。」得喜低垂著頭,跟在她身後,轉身之際,來喜驚訝的瞥見他嘴角隱隱漾著一抹苦澀的笑,不由的微張著嘴。谷溟翼看著她的身影遠去,飛快的越過來喜,跟著她跑出了幽和居,卻在居口站住不動,臉上透著些微的失落,「簡湛南,你可一定要來……」
「知道了。」衣奴淡笑著轉頭沖他擺擺手,帶著得喜匆匆離開。谷溟翼一臉落寞的站在幽和居門口,忽然恨恨的一跺腳,轉身慢慢的走了回去。
衣奴回到寫意院時,驀然發現,今日的寫意院有些異樣,那種感覺,好似有人在你頸邊,呼吸粗重的吹著氣,讓人莫名的癢意和一絲說不清的忐忑和期盼在里面。她已然站在自己寢室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得喜,小聲道,「得喜,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得喜飛快的抬眸看她一眼,低聲訕笑道,「奴才怎麼會有事瞞著主子。」他看一眼那間已經燃起了燭火的屋子,笑道,「主子還是快些進去吧,莫讓皇上等及了。」說著,伸手在她背上輕輕一推。
「唉。」她禁不住輕叫了一聲,身子一個踉蹌,跌撞著已是進了屋,才剛要回頭,就發現得喜已經將門緩緩關上。衣奴秀眉輕蹙,實在想不通,她疑惑的轉過身,視線在一剎那間就被放置在案上的東西所吸引。
她平日譜曲寫字的案上,此時已被整理干淨,那麼寬大的案上,就靜靜的躺著兩件什物︰一個便是谷溟熵那晚種了千錦梨樹種子的竹罐,清清透透的,翠***滴,而另一樣,卻是明黃色,晃晃的,直要灼了她的眼。
一瞬間,她只覺得身子輕輕一晃,忙飛快的探出手扶住了門框才能勉強站住,深吸一口氣,她屏息慢慢走了過去,顫抖著手拿起那個青色的罐子,卻不敢去觸踫旁邊那個明亮的黃色卷軸,她曾在虞平生的書房里見過多次,縱然從未見過,亦是該清楚,眼前之物是什麼。
有人從背後慢慢走來,忽地伸出雙手環上她的縴腰,谷溟熵將頭枕在她肩上,整張臉輕埋在她的脖頸間,她柔軟的發絲輕輕觸模的他的臉,發絲間淡淡的梨花香爭先恐後的鑽入他的鼻,侵入他的皮膚直達心髒,令他莫名的舒適。
「打開看看。」谷溟熵閉著眼,輕聲道,略略的催促。
衣奴的臉慢慢的變得蒼白,澀然的閉起眼,她伸手將置在案上的聖旨取了過來,微顫著手指打開,慢慢睜了眼看,卻忽地覺著心似是被人重重一絞,嘴唇輕顫著發不出一絲聲音。谷溟熵微微睜開眼,向著她手上的聖旨一瞟,重又閉上眼,他在她耳畔邪邪吐氣,聲音卻溫柔的幾乎能自那里掐出水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虞氏之女虞妗,淡定素雅,才學兼備,端莊睿秀,甚得朕心,實乃統率後宮之最佳人選,今……」他帶著不確定的情愫,極是期盼她的回答,又終究是害怕著,若是她點頭,明早的朝堂之上,就是再怎麼遭人反對,他也會讓她是他的皇後。
「別說了……」
衣奴緊緊的閉起了眼,兩行清淚從眼角緩緩滑落,一滴一滴的飛濺在他環抱著她腰的手上,那淚似是帶了灼燒的觸感,幾乎痛的他的心髒絞的痙攣。她終究是對這後宮有著根深蒂固的排斥,縱然現在她已是在試著接受,試著做三哥的女人,但那只是三哥的,而不是皇帝的女人,或許許久之後,她能接受,只是現在,真的不行……
一時之間,他們保持著這個姿勢,再也沒動分毫,整個屋子里,只能听見那燭火經受不住淒傷的「畢啵畢啵」聲。
燭火的燻煙,淡淡的梨花香和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檀香味都是緊緊的交雜在一起,讓人恍如隔世。只是當那燭火燃盡,頹化成縷縷青煙直向著上裊裊升起,屋內已是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她听到他的聲音在耳畔輕輕響起,輕微,帶著不知名的顫栗,似是軟弱無力的想要抓住最後的一絲希望,他說,「湛南,做我的皇後可好?我身邊的那個人,只能是你……」
雙手捏緊了手中的竹罐和那抓在手上舒服又極是灼熱的聖旨,她握的那麼用力,幾乎是傾盡了全身的力氣,眼淚卻是再難止住,滴滴砸在手上,砸在衣上,恍恍惚惚中,她只能听到自己蒼白的聲音變得支離破碎,听在耳中的亦只能听清那兩個字,「三哥……三哥……」
雙手頹然的落下,他將自己大半個身子都靠在她身上,衣奴一時未覺,驚叫呼吸間,身子已是重重摔下,谷溟熵無聲的嘆息,將她的身子往上重重一攬,自己卻是重重的摔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重響。
「皇上……」得喜在屋外有些焦急,但卻不敢進來。
昏暗的屋子里,谷溟熵緊緊抱著她的身子躺在冰涼的地上,雙眼在黑暗中緊緊閉起,哀哀的道,「是我急了,是我急了……你就像是一陣清新的風,我總擔心會抓不住……」
「三哥……給我時間……」她溫順的趴在他身上,尋著他的臉,兩相依偎間,他們面頰相貼處,一片濡濕,不知是誰的淚水。
「湛南?湛南……」杜若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不住的晃晃,姣好的面容上淡淡浮起一抹輕愁,「湛南,發生什麼事了嗎?你已經發呆發了大半個時辰了。」
衣奴怔怔抬眸,訝異的看著她,微微恍惚間,淡笑著搖頭,悠悠道,「我能有什麼事。」
「真的無事?」杜若一急,抓緊了她的手,「湛南,在這個宮中,你不是孤身一個人,你還有我,還有我啊……若兒會幫你……」
「若兒。」衣奴雙眼微微泛紅,將手覆在她的之上,唇上浮起的笑,很淡,卻極是歡欣,「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杜若輕輕嘆息著,將頭半挨在她肩上,只覺得只要每日都能這般與她淡然的度日,自己就已是無悔。
「若兒,你可否請……」衣奴微微踟躕,但終究是將那難以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可否請河間王妃幫忙,去虞府書房取點東西?」她終究不想再麻煩谷溟岑,她欠他已經很多,多的她還不了,不僅還不了,更多的是不知該如何面對。
杜若眨眨眼,靠起身來,靜靜的看著她的眼楮,沒有問為什麼,亦沒有半分猶豫,她略略揚起頭,對著她露出溫順的笑顏,「好。」
「若妃娘娘?姐姐?杜若?」杜荷站在桃花樹下,皺著眉,看著坐在身側的杜若,冷笑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
杜若半仰起頭來,越過她,看向芳菲殿外的天空,笑得迷離,笑得滿目芳華,「我知道,荷兒,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倒是父親。」她慢慢尋著杜荷的眼,直直的看入進去,柔聲說道,「可要勞煩妹妹你去問一句,可否知道他是在做什麼?」
「你?」杜荷冷著臉不說話,思慮良久之後,她驀地笑道,「簡湛南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河間王吧,她難道不知道,只要她開口,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他都能替她摘了來。」
杜若臉色微微一白,雙手攏在袖中不住的絞著,低低的笑了,「荷兒,姐姐從未求過你,你莫要讓王爺知道,就當幫我一個忙,替我將《藥物精要》取了來,可好?」
「姐姐,虞府可是被封了的,要進去談何容易?」杜荷慢慢的俯來,雙眼微微眯起,臉上浮起一抹了然的笑來,「我美麗的姐姐,尊貴的若妃娘娘,你告訴杜荷,我要怎麼進去,怎麼取得那本書,恩?」